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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当面骂做“老狗”,这几乎是长孙无忌一生之中从未遇到的羞辱。
然而长孙无忌并未因李泰的羞辱而动怒,反而沉默了一下,轻叹道:“殿下聪慧……的确如此,若陛下安在,老臣又岂能做出这等事?只不过陛下驾崩,未能留下遗诏,太子懦弱,受奸佞蒙蔽,一旦登基,势必搅得天怒人怨、政局动荡。为了这大唐江山,老臣甘愿背负骂名,亦要拨乱反正。只希望殿下能够念及陛下之宏图壮志,挺身而出继任大位,带领满朝文武完成陛下未竟之心愿。”
撒谎是极其愚蠢的,面对李泰这样的人,任何谎话都休想将其蒙蔽。只能将事实摆明,将利益放在这里,让他见到光明的未来,心中忍不住对于至尊皇权之贪欲,才能接受。
李泰摇头失笑,手中把玩着茶杯,目光有些深沉,问道:“关陇素来扶持雉奴,眼下却为何不将这储位交给雉奴去坐?”
长孙无忌早知他由此一问,故而预作准备,正欲开口解释,却被李泰打断。
李泰淡笑道:“毋须用那些愚蠢之言来蒙骗本王,那是对本王的羞辱。若是本王所料不差,定是因为雉奴不肯,不愿助纣为虐、参预谋反。所以,汝等如今已然走投无路,迫不及待找到本王头上,希望本王能够利令智昏,为了皇权心甘情愿的做你们的傀儡……”
这种话语挑明了来说,实在是无趣得很,长孙无忌面色难看。
李泰在椅子上伸展一下四肢,将茶杯丢在茶几上,眼睛瞅着房梁,缓缓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只要雉奴不就,本王亦不就,那么无论你们推谁上位,都难以得到天下人之认可,你们此番所作所为便是名副其实的谋逆,天下人皆能洞悉你们的用心。如此,本王又岂能阻拦你们做一个乱臣贼子、遗臭万年的机会呢?”
长孙无忌一张脸阴沉得可怕,双眼死死的盯着李泰,咬着牙一字字道:“殿下这番话语说得畅快,可有否想过后果如何?”
“呵呵!”
李泰失笑出声,看着长孙无忌,展颜道:“怎么,赵国公还想杀我不成?”
长孙无忌道:“未必不能。”
李泰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在椅子上直揉肚子,上气不接下气道:“千古艰难惟一死,没人不怕死,本王自然也怕。不过,若你现在端一杯鸩酒放在这里,也不用你逼,你才本王敢不敢一饮而尽?”
长孙无忌怒气勃发,却又说不出话。
他怎么敢杀了魏王李泰?
此次关陇各家纵兵入长安,打着的旗号乃是“兵谏”,即便废黜了东宫,亦要保证太子之性命,至于最终太子之死活那是新任储君的事情。若是关陇门阀残杀陛下诸子,今夜杀一个,明天一早关陇门阀就将成为全天下的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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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放一杯鸩酒放在这里,李泰到底敢不敢喝这个问题……长孙无忌不敢有一丝侥幸。若是晋王李治,那断然是不能喝的,哪怕跪下当孙子,也得先保住了小命再说;可若是魏王李泰,那大抵还是会喝的,这位殿下才具出众、傲然自负,不可以常理度之。
若他认为受辱,进而以死明志,那是大有可能。
面对李泰戏谑的目光,长孙无忌只觉得一股火憋在胸膛里,发不出,咽不下,真个人都快炸了……
宗祧承继乃是天下公认的传承制度,无论一家一业,亦或是锦绣江山,都要遵循这样一个传承制度。李二陛下为何饱受诘难、骂名不绝?就是因为他逆而夺取,破坏了宗祧承继的规矩,触碰到了天下人的道德底线。
眼下亦是一样,李二陛下驾崩,能够继承江山皇座的,首先自然是他的嫡子,若是嫡子死绝,才能轮到庶子。
若晋王李治、魏王李泰皆不肯继位,那么关陇门阀就将成为天下最大的笑话,除非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李唐皇室尽皆斩杀,改朝换代。
可如此一来,必将天下板荡、烽烟处处。
关陇门阀倒是不在乎什么生灵涂炭、帝国飘摇,关键是眼下的关陇门阀对于军队的掌控力度早已跌落至前所未有之境地,一旦乱局奠定,四面八方的军队顷刻间便会形成割据各地的军阀,坐拥关中的关陇门阀反倒是兵力最为薄弱的。
占据着天下之中枢,却没有相应之势力,留给关陇门阀的下场就只有一个,要么老老实实择选一门势力将其迎入关中奉其为主,要么被各路豪雄会猎于关中,死得干干净净。
所以,非是关陇门阀不想谋逆,而是不能谋逆。
可眼下无论李治还是李泰都打定主意,宁死也不肯被关陇门阀扶立为傀儡,如此一来,关陇门阀又将如何收场?
这突如其来的麻烦,令长孙无忌陷入慌乱之中。
他即便不怕死,可也不能背负一个“谋逆”的罪名,使得子孙后代尽皆为奴为娼,永世不得翻身……
李泰看着长孙无忌不断变幻着的脸色,心中涌起一阵快意,笑着说道:“父皇多子,除去本王与雉奴之外,尚有诸多子嗣,赵国公何妨挨个去问一问,总该有人失了心智,甘愿成为您的傀儡吧?时辰不早,此乃赵国公头等大事,还是速速去寻人吧,本王就不留饭了。”
长孙无忌一双眼睛鹰隼一般盯着李泰看了半晌,这才缓缓颔首,道:“陛下当真生了几个好儿子,比老臣强得多。”
“呸!”
李泰瞬间爆发,一口唾沫直直的啐在长孙无忌脸上,破口大骂道:“你这条老狗,也配与父皇相提并论?瞧瞧你家那一窝子豚犬不如的畜牲,简直丢尽母后的颜面!速速给本王滚出去,本王看见你这张老脸就犯恶心!”
长孙无忌伸手抹了一把脸,心中的怒气忽然奇迹般的平息下去,面对李泰这般桀骜之神情举止,嗟叹一声,颔首道:“殿下说得是,教育子嗣这方面,老臣连给陛下提鞋都不配。”
言罢,再不多说,转身走了出去。
李泰的这句话好似一把刀子一般狠狠的扎在他心窝上,令他痛不欲生,却也又可奈何。
认为这话虽然难听,却是不争之事实……
帝王将相,宏图霸业,说到底还不是留给自己的子嗣,在自己的血脉中间一代一代的流传下去?若是连个合格的继承人都没有,一辈子打生打死打下来的江山,又能留给谁?
看看李治,再看看李泰,相比起来,自己家里那一窝子手足阋墙、骨肉相残的畜牲简直没法看,更别说自己眼下多方奔走,为了关陇的基业竭尽全力,自己的儿子却早已被绑缚东宫,生死不知……
出了魏王府,长孙无忌站在门口,心头一阵茫然。
自己这般殚精竭虑、甘冒奇险,所为究竟何来?
“赵国公,魏王殿下如何说?”
候在门口的关陇子弟赶紧围上来,眼巴巴的询问。
长孙无忌目光扫过,轻叹一声,道:“去问问其余几位亲王殿下吧……”
一众关陇子弟一阵沉默。
起事之前,大家几乎对于所有的困难都有所猜想,也做好预案,却唯独对这个看似绝无意外却极为重要的事情没有任何疑虑。可谁知道,偏偏就是这最不可思议的一环出了大问题。
这简直就是天下奇闻,眼瞅着关陇已然废黜东宫,将储君之位板板整整的摆在那里,只等着有人能够坐上去便名正言顺,却偏偏谁也不肯坐?
长孙无忌看着仿徨无措的诸人,沉着脸喝道:“都打起精神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得走下去。眼下,便是关陇各家生死存亡之际,唯有众志成城,方能渡过厄难,若是惊恐无措,则大难临头!”
“喏!”
诸人连忙应诺、
长孙无忌又道:“阴弘智眼下可在齐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