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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在黑暗中焚烧殆尽。
熟睡中的苏绚眉间倏然几不可见地皱了皱,朦胧的记忆再次在脑海中闪现。
南容,皇宫,安和殿内。
清晨,下了早朝的先皇坐在龙椅上检阅手里的奏折,底下只有五六岁的小苏蓉瑾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战战兢兢地跪着。
先皇那时还很年轻,女性的柔美中带着帝王与生俱来的贵气,眉眼威严而锋利。
过了许久,东方朝阳高高升起,将地上小小的伏跪的身影拉得斜长。
皇帝终于放下手里的奏折,缓缓抬眉,看了她一眼,冷淡笑笑,道:“高太傅说你近来念书很是勤奋,昨日作的文章背来听听罢。”
苏蓉瑾低着头,连着声音也低如蚊蚁,只断断续续地背了个开头几句,接着就揪着袖子没了声音。
“昨天刚写的,今早上又忘记了?”
苏蓉瑾:“嗯…回母后…儿臣忘记了……”
皇帝声音不怒自威,带着令她颤抖的压迫感:“倒是忘得干脆,束河怕是能背下来罢。”
苏蓉瑾猛地抬起头看着她,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慌乱。
一旁的公公笑着道:“陛下,这两日四公主殿下受了风寒,又是头疼又是闹肚子,殿下一向勤勉,想来是怕写不完功课要遭太傅责骂才恳请束河殿下代笔,现应是知错了,还请陛下息怒。”
苏蓉瑾这才回过神来,又跪下求饶:“母后息怒,儿臣知错了……以后再也、再也不敢了。”
皇帝又看了她两眼,表情松动了些,把文章扔到她脚下:“回去重写,若再让人替写,禁足百日。”
苏蓉瑾如获大赦,捡起本子谢恩。
“射箭练了不曾。”皇帝冷淡的声音又问道。
苏蓉瑾答道:“练了……前日头疼,陆太医、说是要儿臣躺着歇息,就没练……”
公公轻声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皇帝点了下头,端起玉茶杯饮了口茶,吩咐道:“学识也罢武技也罢,都需日日勤勉持之以恒,切莫存了偷懒闲散之心。”
苏蓉瑾连忙道:“是、儿臣知晓。”
皇帝正想让她退下时,殿外传来侍兵通报。
“启禀陛下,唐将军已在殿外等候宣召。”
苏蓉瑾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唐青便是那日。
南容国第一猛将唐晋大将军威风赫赫,领着八岁大的小儿唐青从边塞回到帝都,觐见君主。
苏蓉瑾低着头站在一侧,听着头顶传来的皇帝的声音,觉得她应该在笑。
先皇道:“青儿与瑾儿还是第一次见面,虽是君臣的名分,却情同手足,青儿大得许多,来日正当提点瑾儿。”
唐晋笑道:“陛下所言极是,小儿顽皮不知轻重,四公主殿下聪颖却文静,正好互补,日后还要相互多照应才是。”
先皇满意地点点头,看向苏蓉瑾,吩咐道:“瑾儿,带你青哥哥玩去罢,今日准你一天假,不必再去书斋了。”
苏蓉瑾应了声,转身抬起眼看了下唐青,发现唐青也在看她。她走过去牵着他的手,声音稚嫩:“哥哥走吧,我带你去玩。”
马车在路上一颠,把苏绚从梦境中颠醒过来。
苏绚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低声呢喃了一会,许久才喊了句鹿儿。
鹿儿应声从帐外探进身,扶着苏绚坐起来。
“几时了?到哪了?”
鹿儿回道:“酉时了,前头十里地有个小镇子,正想问问小姐今晚是在镇上留宿还是继续赶路。”
苏绚想了想,问道:“与席都统约定的地方还有多久能到?”
鹿儿道:“若是连夜赶路,明日下午便能到。”
苏绚:“赶路罢,我与莫将军,你与张五,轮流歇息。”说罢又躺了下来,昨晚一夜没睡好,困得很,且车厢里绝对比外头要舒服得多,身下铺着厚厚的皮毛,身上盖着软软的裘绒,温暖、宽敞、路况好的话不会觉得颠簸,也不摇晃,从苏绚一觉睡到现在才醒就是最好的证明。
霍飞虎最终还是被苏绚说服了,没有一同前往南容。当然说服他的过程非常艰辛,平日里那么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八面威风的人耍起流氓来也真是一点都不含糊,一晚上又搂又抱又亲又摸的,妈的……最后还弄了她一手……棒槌似的玩意……真是……不要脸!苏绚忿忿地想着。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其实很享受,她自认为还是要脸的人。
霍飞虎不去,作为交换条件,与苏绚不对付的莫符被派来保护她安全。
“王衡太听你的话,不行。莫符是将军府的兵。虎哥担心你。”三句话,让原本还想据理力争让他把莫符换成王衡的苏绚老老实实闭了嘴。
“唉……”苏绚轻声叹了口气。好想回去啊,哪怕什么都不干,就盯着霍飞虎看一天都好。如果能抱抱就更好了,他怀里暖呼呼的……这才走了不到一天,浓浓的思念就已经在心中蔓延开来,真是要了命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到了鹿儿所说的小镇,四人吃了顿简单的晚饭,换了匹健马,再次上路。
苏绚让鹿儿与张五进马车里休息,自己揭开帐篷坐到外面。这时天已经全黑了,举目望去到处都黑漆漆的,树丛已不复白天时的模样,仿佛变成了暗夜中窥觑着她们的鬼魅,奇形怪状,阴森可怖。一路上静悄悄的,只有马车行驶而过的轱辘声与寒风的呼啸声。
苏绚坐了一会,身上被风吹得有点儿冷,心里又有点儿怕,于是纠结了一下下,又坐回车厢内,只从帐篷里露出脑袋来。
莫符坐在前面驱马赶路,眼睛似乎瞥了她一眼。
苏绚:“嘿嘿。”
莫符:“……”
苏绚说:“晚上有点冷啊,莫将军多披件衣裳罢?”
莫符面无表情道:“不必。”
苏绚看了他一会,想了想,又说:“莫将军对我似乎有不少偏颇之见,现就你我二人,不妨聊两句?”
莫符又瞥了她一眼,这次没有直接回答。
苏绚笑笑,没有勉强,但是长夜漫漫,为了打发时间只能没话找话地硬聊,又问道:“我听王衡说,你自五岁起就进将军府了?”
“嗯。”
苏绚心里有点羡慕,“挺好,和虎哥……霍将军一块长大的罢?你和我说说他小时候罢。你们功夫怎都这般厉害?是拜的何人为师啊?”
莫符回道:“幼时跟着老将军与王爷学的,没有拜过师,将军最聪明、勤奋、学得最好。”
“是吗?可干娘说虎哥从八岁才开始习武呢,还时不时偷懒被他爹打屁股,屁股挨打了就干娘哭去,可喜欢耍小性子了,也不知后来怎的就变成这样了,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了。”苏绚笑了起来。
莫符这回不瞥她了,而是转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冷漠,不客气道:“因为老将军战死,身上担子重,笑不起来了。”
苏绚愣住了,心里一点防备都没有,像被针一扎,猛地疼了一下。
“我、我不知道,抱歉。”
莫符没理她。
两人均沉默了一阵,苏绚没打算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话峰一转,问道:“我瞧王衡的功夫路子与你们不太一样。”
“他师承武宗张禹,他来将军府后不久,王爷就去了南疆。”
“原来如此。”苏绚点点头,这才想起来王衡比他俩小个好几岁。
这气氛有点聊不下去了,苏绚在心里给他打个了“这人真的是无趣”的标签,然后靠在车厢里发呆,眼神渐渐飘远。
不知不觉到了半夜,鹿儿把正在打盹的她轻轻摇醒,苏绚迷迷糊糊看了她一眼,随即回到马车里睡下了。
翌日清晨,天才刚亮,马车在一个小镇里停了下来。
苏绚跃下马车,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在北疆呆了数月,终于回到块依稀有点人烟的地方,苏绚四处张望了一下,待张五与鹿儿安顿好了马车和行李,四人便一起进了街口酒肆。
大清早的,街上人不多,酒馆里人可不少。四人一进来,所有目光便飘在她们身上。
苏绚眉毛动了动,扫了一眼,马上有人转过头去,装作谈笑风生。
鹿儿皱了皱眉,低声询问道:“小姐?”
苏绚挑了张桌子示意他们坐下,不在意地笑着说:“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你们不累吗?先吃点罢,好歹能吃口热乎饭呢。”
店小二热情地招呼:“几位客官要吃点甚?”
苏绚说:“有甚吃的都端上来,这几位客观吃得多又挑食。等等,鹿儿,银子够吗?”
鹿儿:“……够。”
店小二欢快地应了一声,走开了。
莫符紧绷着脸,声音极低:“有人在盯我们。”
苏绚看了他一眼,说:“不是“我们”,是“我”,你长得又不好看人家看你做甚?”
莫符“……”莫符没有说话,望向苏绚的目光中满是疑惑。
北疆人嗜辣,而且是味道很重的辛辣,桌上满满当当地摆了几碗面和几个菜,一大盆汤,都殷红得发亮。
苏绚挑了碗牛肉面,用勺子把面上的辣油舀走,才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她跟着霍飞虎吃了一阵,慢慢地已经能接受了。
两个男人狼吞虎咽,莫符就着辣汤拌着饭,又说:“将军只命我护小姐安全。”意思是其它事情我不管,你爱咋地咋地。
苏绚已经吃饱了,喝着茶:“我本也没指望你能为我做些甚么。”看看鹿儿与张五,“吃饱了吗?吃饱就走了。”说罢叫小二过来结账。
“一千两。”店小二笑眯眯地说。
四人:“………”
苏绚遗憾且同情地看着店小二,说:“一千两没有,看来我们要吃霸王餐了。”
鹿儿站起身来:“小姐,走罢。”
小二挡住她们的去路,一时间店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看向她们。
“小店开门做生意也不容易,客官一看便是大富大贵之人,别让小的为难么。”
是你在为难我啊!苏绚无辜地且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鹿儿掏出一锭银子往他身上一扔,冷声道:“让路。”
店小二摇了摇头,还是笑眯眯地:“一千两,分文不少。”
“找死。”鹿儿长鞭挥出,直直冲他抽去。只见那小二身形一闪,竟躲了过去。这人分明会武功。
店内十余人像是得到了信号,从桌下抽出刀剑,大声辱骂,冲她们大步冲来。张五一声爆喝,夺过一人的大刀,与那十余人杀成一团。
苏绚刚吃饱,浑身犯困,转身又坐下,懒洋洋地看他们打。莫符笔直地站在她身后,偶有人冲来便掂起张条凳,横抽一记,把那人抽得一头血。
短短片刻,满地挺尸,没死的在地上哀嚎。
苏绚带着三人扬长而去。
小镇着实没多大,一条街道四五百米,一眼似乎能看到头。苏绚似乎也不急着上路,在市集内随意闲逛,却不买东西,北疆物产与樊丹大相径庭,许多小玩意苏绚都没有见过,苏绚看看尝尝,把能吃的吃了个遍,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