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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瓣上的露水渐渐干了。
郑珩昭无力的松开攥紧的手指,无声地走到墓碑身前。
垂着眼跪在了顾笙歌身边,郑珩昭伸手去点墓前的火盆,握着打火机的手指有些颤。
安静的跪在墓碑前,他身侧的顾笙歌,没有继续问下去。
似乎从未期待过会得到答案般,他脊背挺直的跪在那里,唇角紧抿,眼角通红。
火苗舔舐着白瓷的火盆,燃尽了崭新的纸钞。
郑珩昭收回手,暗想或许是有火星飞到了他的眼底,才会灼得他这样剧烈的疼。
他之前未曾想过,顾笙歌最后一次约他出来,竟是在这样的日子。
西郊墓园,顾熙的墓碑前,看着顾笙歌红着眼洒下一杯酒,郑珩昭觉得,再没有什么,能比眼前的场景更让他疼了。
如果不是和韩鼎盛无意间提起今日的约定,恐怕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顾笙歌想要他一同前往的那件事,竟是祭拜他已故的父亲。
温和儒雅的男人,并不十分出色的容貌,却拥有最为温暖和煦的笑容。
照片里的他温和地笑弯了眼角,照片外的青年,颤着手滑下了两行泪。
郑珩昭掏出手帕,心疼的递了过去。
青年没有接。
第一次,他垂着眼推开了他的手。
青年的动作很轻,并不十分用力,只是透着坚决的味道。
可郑珩昭却觉得,像是被人用力在心口捅了一刀。血潺潺的淌过心脏的时候,那种真切的疼揪着他,一丝一毫,痛得无法言喻。
这一秒起,他便清明了。
那个曾经会弯起眼睛对他笑,红着耳根与他拥抱的青年,再也回不来。
再也回不来。
从墓园走到停车场的那段距离,沉默的几乎让人窒息。
走在前面的青年身形有些摇晃,郑珩昭紧走几步,伸手去扶他的肩膀。
伸出的手被蓦然挥开,青年转过眼,一双清冽的眸眼眶通红,眼底竟已是湿透。
泪珠顺着他白皙的脸颊蔓延而下,他望着他,目光有些恍惚,像是穿透了空气,穿越了时光,穿过了洪荒而亘古的银河。他望着他,似乎也在凝望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郑珩昭看不懂这样的目光里镌刻着什么,他只知道,被青年这样悲切到绝望的目光所凝望,他再也忍不住眼底的泪。
他天资聪颖,自小得意,一路顺风顺水。哭泣这种事,于他而言,着实难以理解。儿时他撞碎了韩鼎盛的兰草,明知闯了大祸,依然能镇定自若地指着那摊碎瓷讲条件。十六岁进入郑氏,年纪轻轻难以服众。被员工暗地里戳着脊梁骨咒骂时,他眉头也未曾皱上一下。十八岁回国,创立了sg,被质疑,被污蔑,被泼脏水,遇到再大的事,他也从未感受过如此刻这般强烈的绝望。他所有的自信,骄傲,荣耀,自得,都被顾笙歌回眸的这一眼,煞得干干净净。
攥着拳凝视着眼前的青年,他哭了。
第一次,他抛下了所有的伪装,褪下成熟,褪下心计,褪下所有的运筹帷幄,他站在他面前,哭得像极了每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惶惑,且无措。
他不是什么圣贤,他也有做错了选择的时候。不管他在商界再如何叱咤风云,他也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青年。对于爱情,对于怎样去爱,怎样去珍惜一个人,他懵懵懂懂,并不十分明白。即使他再如何聪颖,再如何机智,再如何心思缜密,他终究还是留不住,那个被他小心翼翼的藏在心底的人。
他悔了。
真真切切的,悔到视线模糊起来,眼泪沾湿了衬衫的衣领,也再也无法真切的握住那个人的手。
他想要争取,想要把他留下来。他想要告诉他,我愿意补救,我可以补救。可眼前的青年只消一句话,就轻而易举的打散了他的所有臆想,让他溃不成军。
“我不怪你。”
湿着眼望着他的眼睛,顾笙歌忽然垂下眼,用力的抿起唇角。
透明的湿润顺着他的眼角潺潺而下,他闭起眼睛,又缓缓地睁开。
“今后,也不会再爱你。”
指尖忍不住颤抖起来,郑珩昭的眼前一片模糊。他想要抓住顾笙歌的手,可他动不了。像是被悔恨和愧疚冰冻在原地,他再也没有伸出手的勇气。
眼前的顾笙歌还在抿着唇低语,眼角湿红,唇边,竟是蕴出了艰涩的笑来。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无论,它们出于什么目的。”
“从前,现在。所有的一切。谢谢你,珩昭。”
颤着手触上他冰凉的指尖,顾笙歌轻握住手中不再温热的手指,泪水滑过鬓角掉落在手背上,他垂眼,咬着牙将他擦去。
“分手吧。”
终究有一次,要换他来宣判。
那些记忆中的光影,终究要随着流溯的时光渐渐远去。
等到他耳边的小提琴的旋律停下来,等到他指尖的合奏曲再也想不起第一个音。
等到岁月吹皱了他的容颜,等到他再也看不清这世间的一切。等到那一天——
等到那一天。
他一定能再次微笑着,对此刻的自己,洒脱爽朗地道一声再见。
再见,那个爱得不管不顾喜泪交织跌跌撞撞的昨天。
只愿再见那天,你已忘记了我弯起的笑眼。
而我,也早已记不清你搭在琴弦上泛着光的指尖。
只愿,渐行渐远。
只愿,再也不见。
“你说什么!你要解约?!”难以置信的望着缩在片场的角落,面色苍白的顾笙歌,泰薇咬了咬嘴唇,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懂眼前的人在想什么,“笙歌,你想清楚,解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公司里的艺人那么多,可要说待遇比你好的,那真是一个也找不出来……我问你,你和珩昭到底怎么了?自从上周休假以后,你们俩就不对劲儿!且不说他一回来就说病了,还一连请了这么多天的病假,就光说说你,休假一周愣是连一面都没露!这都几天了,我就没听到你问起他一句……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他病得重不重?”
焦急地看着眼神恍惚的顾笙歌,泰薇跺了跺脚,愣是没能把那人的眼神拉回来,“啊呀你真是要急死我!……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呀!解约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说决定就决定了?!不行,你跟我来,我得跟你好好……”
“v姐!v姐!导演那边喊笙歌准备了!”被一路小跑过来的助理拦住了脚步,泰薇蹙起眉,声音里有些按耐不住的急躁,“怎么这么快?!前面的已经拍完了?”
“呃,听说祁少今天又是一条过,所以……”
“行了行了!这种时候他倒不掉链子了!”挥手打断唯唯诺诺的助理,泰薇侧过头,难掩担心地看了顾笙歌一眼,又转过头对助理皱眉道“光说让上呢,你看看他现在的状态行么?!这一场本来就难拍,这个祁少也真是够添乱的……得了,我去跟封导说吧,你去问一问统筹,看有没有人愿意和咱们换一换——”
“不,我能上。”突兀地堵住了泰薇没说完的话,顾笙歌从椅子上站起身,低下头整理着身上被泥土脏污了的银色长衫,“v姐,把斗篷拿给我吧。找个人去回一声,就说我马上就位,别让导演等太久。”
“你,你确定……”有些犹豫的看着在助理的帮助下披好斗篷的顾笙歌,泰薇咬了咬牙,终是打发了旁边的助理去回封喻。站在原地想了想,她抓起一旁的暖袋,也跟在顾笙歌的身后一齐走向了镜头的位置。
“笙歌,你过来,”远远的看到顾笙歌一身雪衣银衫缓缓走来,坐在镜头后面的封喻招了招手,示意青年走至自己身边来。
“这一周调整的怎么样?这一场有把握吗?”拿起一旁的水杯灌了两口,封喻抬眼望向身边的青年,下一秒,他僵住了动作,惊诧又莫测的目光久久地怔在了青年的脸上,半响未能言语。
这,他这是——
猛地放下手中的水杯,封喻近乎急切的抓起了一旁的扩音喇叭。他神色焦急,眼底却闪烁着幽幽的光,“所有部门注意!提前准备!提前开拍!道具组,加快速度!布景现在就给我做好——”
“这,这是怎么了?”抱着暖袋跟在顾笙歌的身后,泰薇看着剧务们在封喻的命令下风卷残云般手忙脚乱的加快了速度,饶是她一向见多识广,一时也不免有些傻眼,“这是怎么个情况?难不成还怕我们跑了——”
“看着吧,待会你就明白喽!”难掩兴奋地搓了搓手,一向金口难开的封喻难得好心情的接过了泰薇的话,一向绷得紧紧的眼角竟生生笑出了几分狡黠,“这场戏,绝对错不了!”
孤身站在一颗古朴的老树下,顾笙歌闭起眼睛,银色的衣衫沾染了泥土,在树林间稀疏的阳光下,隐隐有些失色。
感觉到镜头渐渐对准了他,打板的剧务也已经走到了他身前就位。顾笙歌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神色已与之前判若两人。
微微上挑的墨眸,清冽又凌厉。眼底偶尔略过冷厉的光芒,恍若结了冰碴,高矜而倨傲。
即使他的银衫染血,雪衣沾污。
即使他的森林已被焚烧殆尽,只余他足下一隅。
即使是这样。
他也仍旧是那个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一众生灵,高高在上的洛凌王。
不可冒犯的洛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