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一念之间

肖君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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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皓日当空,星辰隐没。这种条件其实不适合黑渊教感应所谓的邪神的,因此众教徒跟着诸天赶来时均是心头打鼓。

    鲛人换了一袭白衣,如凌波仙子般走向临时搭建的祭坛,十七枚断界桩在巫师们的吟唱声中停止旋转,固定在与“长生星”相对的位置。

    乌魁放出黑葫芦中储存的瘴气,口中念念有词,将瘴气导入断界桩围成的阵法之中,自行团成球状,鼓动着生长。

    诸天登上祭坛,念了一串听不懂的祷文,鲛人在他面前跪伏,盈盈下拜。乌魁领着众巫师上前,剩余二十名黑渊教众则在鲛人身后手拉着手连成一线。

    诸天礼毕,肃然解开前襟,露出胸口右侧的十字刀疤,疤痕的中心竟冒出来一截黑色的玉!他捏住那玉,将埋在他体内的一根簪子取了出来。那东西通体漆黑,只在簪尾纹刻了火焰的花纹,缀以丝丝红痕,燃烧状,那便是黑炎令了。

    “圣姑,”诸天双手高举黑炎令,唱诵般道:“带我们回家吧!”

    鲛人瘪着嘴,啥也没说。

    诸天捧着黑炎令步下祭坛,和乌魁等教众站在一起,众人齐声祝祷,晦涩而凝重的祷文仿佛一片蒸腾而起的黑雾,每个人身上泛起金色流光,他们的反膜液武装成型了。这时的黑腔仍在生长,鲛人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阴湿、腐败、寒冷、滞重,

    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惨白的沙漠,一身黑甲的游军像驱赶野兽一般对她围追堵截!

    “……”记忆飞闪,鲛人眼前有点花,努力想要抓住一幅画面,却总是失败。只听一声苍凉绵长的哞嚎,硕大的骨质假面自黑腔中浮现。她有点紧张,担心虚兽怕她,不敢出来。

    随着黑渊教众的唱诵声趋于高亢,虚兽缓缓钻出黑腔,断界桩猛然震动起来,射出蹿灭的黑色电弧,在阵法中连成一片。鲛人的额发被吹了起来,那阵中似乎存在某种力场,让那倒霉的虚兽不自觉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把硕大的身躯从黑腔中拔出来。

    鲛人眼前一黑,顷刻间风云变色,世界仿佛暗了几分,砂石草木都显得极度失真。那虚兽也像是找不到北了,钻出黑腔之后竟然没有攻击人类,而是晃晃悠悠地升上高空,脱离断界桩的范围后,居然又重新打开了一个黑腔!掉头钻进去,不见了。

    喂。

    ——白皓修的声音。

    鲛人心中一喜:“来了?”

    白皓修处在山坑之上,默然不语,是被这场景震慑住。只见那阵中电闪雷鸣,鲛人前方高处,由那虚兽打开的第一个黑腔果然静止在了领域内!仿佛一张黑色的血盆大口,翻涌不休的瘴气勾勒出它的边缘,环绕着狂风和闪电。

    鲛人若有所思地问:“其实,他们能稳定黑腔,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吧?”

    白皓修也是这么想的,但直到亲眼所见,他才能相信这真是人力所为!问:“换你的话,能做到类似的事么?”

    鲛人很肯定地说:“不可能。虚兽只能触发一个通道,一旦黑腔开启,我就必须进去,然后我转眼就被送到虚圈,黑腔也就关上了。我没那个本事固定或者操纵黑腔的。”

    白皓修突发奇想,“如果你不进去,又会如何?”

    鲛人想了想说:“会爆的吧?”

    白皓修问:“黑腔会炸?”

    “大概是。”鲛人又说:“而且我如果不进去,就是违背了规则,以后我就再也不能打开黑腔了。”

    白皓修受教了。顿了顿,不禁疑惑,“这些事,还有你的手段,是谁教给你的?还是想不起来吗?”

    鲛人茫然眨了眨眼,“不知道。”

    白皓修不理解,人的记忆都是相关联的,比如一个小孩去读书,如果记得书中内容,那也大概会记得读书时的场景,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只有知识留了下来,场景却忘得一干二净?

    这究竟是,那些人对鲛人的脑袋动了手脚,还是说……鲛人骗他?

    白皓修现在极其的没有安全感。可鲛人在身边时,他大脑空白,百味杂陈;鲛人不在身边,他又有点牵肠挂肚,怕自己没抓住机会。

    诸天带着众教徒走上前来。

    他们浑身上下附了反膜,只看得见人的轮廓,每个人都在反膜之下激动地流泪。

    鲛人在魂路里,有点严肃地说:“我去了。”

    白皓修心中一股邪念闪过,“好。”

    鲛人前面是黑色的深渊,后面是一群金灿灿的怪人,四十多道目光带着邪神的信仰投射到她身上,将她一点点地推进去,像被顶到了悬崖边。每迈出一步,她就离那纯黑的世界近一分,她感到一股熟悉的平静,以及某种深深的不安。

    鲛人怀疑自己漏掉了什么......她凝聚精神观察自己的意识海,像深邃的海底溶洞,无数闪光点都是知识存储区,是被造物主填鸭塞进来的么?但它们都被锁住了,或者说鲛人还没找到“检索”的法门。现在她就想知道……黑腔对面有什么?

    鲛人不自觉地往前走,只感觉诸天的手突然搭上她肩膀。

    她猛地回头,一片黑暗,近处是一群金光闪闪的人影,而无限远处的黑腔入口,小得像一粒白沙。

    原来她已经进来了。

    “圣姑,”诸天战栗道:“多谢!”

    鲛人怔怔地望着他,脑海中闪光一跳——

    现世位点?

    “啊……”鲛人恍然大悟!

    然后再来一条——黑腔中的坐标闪烁!

    鲛人张望出口,找到另一个白色小点,眨眼它就不见了,在黑暗中不停地闪!原来黑腔中的空间坐标,是处在无限变化之中的!这就是为什么她只走了一步,入口就跑到了那么老远的地方。

    ——这下可好,出不去?

    鲛人为自己犯蠢感到非常无语!在魂路里喊:“白皓修?”

    果然没有回音,因为魂路被黑腔切断了!

    这会儿如果她是这个人,这一刻肯定脸色僵硬,汗如雨下。这可真得怪自己没想到,提出在黑腔里解决这些人的时候根本不考虑有没有“掉头出去”这一个选项!以为到哪里都能如履平地呢。

    鲛人深刻检讨了一番,慌乱地想得马上把控制权转给别人,否则断界阵失效,入口关闭,他们就自动送到虚圈去了。那虚兽的现世位点是锚定的!会不会有伏兵?

    无数的计较在鲛人脑中转过,无人知晓。几十号人把她团团围住,靠得最近的六七个人伸出手,搭在鲛人赤裸的身体上,其余的每人至少挽住两个人,无论是胳膊还是腿。他们认为一旦失去肢体接触,立刻就会被移到不知道哪个坐标上去,就找不回来了吧?

    诸天激活了黑炎令……轨道纹丝不动!

    “……”

    若非反膜覆着,所有人都能看见他冷汗狂飙。按理说外面的断界阵可以和黑炎令相感应,不用转移控制权也能使轨道导向目的地,可鲛人的死魂体量多大啊?黑炎令如蚍蜉撼树,毫无作用!

    那一刻静到了极点,所有教徒屏息等待,只盼着光明袭来,下一转瞬就能见到总坛了。殊不知诸天已经尝试了不知多少次,但这黑炎令就跟坏了似的!怎么都不管用。

    鲛人这时也知道不能转移控制权了,否则诸天会得逞。得在杀了他们,夺过黑炎令之后,留一个活口就行。

    于是她动手伸手抓住傲君,准备带她脱出包围,否则微距魂噬精度不高,一会儿把她也吃了。但只听傲君如惊弓之鸟,吓得大叫一声:“啊!”

    鲛人感觉反膜液滑不溜手,怕她挣脱,说道:“你别动。”

    傲君若有所感,惊恐地问:“你要干什么?”

    诸天一怔,赶紧往前扑。他一动,连带着附近的人不约而同地抓紧,生怕自己被甩出去。鲛人只感觉傲君滑得更远,手上力道一大,差点把她胳膊折断。

    “啊!”傲君的痛呼声传来,惊恐地问:“好痛,圣姑你在做什么?”

    诸天当机立断,大吼道:“所有人抱紧!千万不能松手!”同时猛扑上来,手脚并用地吊在鲛人身上。

    其他人纷纷效仿,一拥而上,后面的人拼了命地往前挤,一副要把鲛人埋了的架势。一个接一个接地抱成了巨大的球形,由金灿灿的人体堆叠而成,中间夹着一个动弹不得的鲛人,差点没被他们挤扁了。

    乌魁绝望地说:“我们待你不薄啊!你到底要干什么?”

    傲君说:“我们只想回家!你千万别乱来!别在这里乱来!”

    “到了总坛之后你就是我们的救世主!”

    “教主快激活黑炎令啊!”

    “教主!救命啊!!”

    “……”

    鲛人感到窒息,是心理上的,无奈把自己蜷成一团,当了这坨“人球”的核心,在空间断层中翻滚了一会儿。突然她想到还有一种办法,于是放弃了魂噬,所有人身上的反膜液都开始流动,一时间惊恐至极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啊?”

    “不!”

    “我的反膜!!”

    人球几乎要炸了,仿佛一个生满棘突的仙人掌,在生死关头中张牙舞爪地挣扎着。外面的人撕扯里面的人,里面的撕扯鲛人,却连她一根头发都拽不下来。

    鲛人感受到人类对死亡的恐惧,由这种残忍而极端的方式无限放大,可她没有半点同情之意。和他们比起来,自己实在庞大得像一头巨兽。就好像人踩死蚂蚁是不会有感觉的。

    转眼间,诸天身上的反膜液越来越薄了,直到最后裂开了体表一条缝隙,黑腔的规则立刻倾轧在他身上!他的惨叫声没来得及释放,重力奔流便在一个弹指间将他碾成血水,贴着鲛人爆裂开来。

    她伸手将黑炎令夺过。

    有了这个开头,那巨大的人球从内部“噗噗噗”地不断发生爆炸,惨叫声刺得人们耳膜钻疼。外围的人见状仓皇逃离,转眼就被规则移到远处。但不论他们在哪儿,在这个被断界桩定格的空间断层中,鲛人都是绝对的主宰!她要回收反膜液,就等于在这里制定了一条规则,除非他们能撞大运地移动到入口处跳出去,否则没人逃得过死亡的结局。

    傲君被吓得魂飞天外,痛苦和恐惧让她双眼倒插晕了过去。殊不知鲛人在用引水决的时候还刻意关照着她,反膜液以傲君为核心聚集起来。

    最终,惨叫声止,“人球”全部散开,露出内核处的鲛人和昏迷傲君。鲛人赤裸的酮体上沾满鲜血,转眼又被黑腔分解了。她整个人干净如初,长发飘浮,身边环绕着金色流质一般的反膜,如在水中。

    鲛人控制着傲君,有点难受,有点迷茫,四下惘顾,除了黑,还是黑。入口遥不可及。

    她知道自己被留在这里了。等断界阵失效,或者白皓修那边出现什么意外,断界桩被毁了的话,她把控制权转移给傲君,会被扔到天涯海角。

    魂路的极限距离是三百里,她有可能再也见不到白皓修了。

    ——真舍不得。

    鲛人黯黯地想,现在有了反膜液,她可以不找妖族当瞬移神器了。只要是个活的,镀上反膜都能不被黑腔分解。这算不算收获呢?以后白皓修离了自己,他会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鲛人努把力,再次搜刮自己的知识库,想办法,想回到入口处。但她打出所有术法皆在脱离体表的那一刻消失不见。她居然在环境中得不到半点力的反馈,切真体会到了什么叫无所依傍的虚无。

    时间就这样流走了。

    ————————————

    白皓修的灵络都能感觉到断界阵的能量在不断消耗着,据说它最多能撑一炷香。这会儿他听不见鲛人的声音,也不知道那头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山风呼啸,阴阴凄嚎,他心中响起恶魔低语——

    去把那阵法,毁了如何?

    也许一劳永逸,即解决了黑渊教,又摆脱了鲛人,他岂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回去么?

    那涌动的黑腔入口像在地狱之门对他发出致命的邀请。因为那对白皓修而言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体验空间构术的机会。

    白皓修觉得如果自己有朝一日真的回静灵界,不可以再跟以前一样。

    天下大势只在人一念之间。

    白皓修将洛桑的骨扳指取出来,就地掩埋,又准备了两套马贼的衣服,扔在一旁。然后纵身一跃,投入那黑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