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2 长生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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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守岁。

    苏少爷年年都会有的春困来得比往年早,所以除了香五里打酒,日夜都披着毯子温书,极少出门。那日听风楼看戏,不过堂姐借口府上采买,自己实在拗不过。

    耍杂的戏班才出了宫,又被请进了听风楼,不只猴戏,西域人还演了木偶和一些飞刀扎人之类的把戏,唯独遗憾不见学人说话的鹦鹉,想来应该早已拔了毛进锅,炖得入口即化才对。

    其实也不只耍杂,听风楼借由迎春,请了人说书唱戏不说,还在百花苑里办了游园会,大抵是想好好热闹几天,扫扫前些日子有人落水溺亡的晦气,新意缺缺,但肯定赚了个盆满钵满。

    那日见过很多人,自然也见到了无孔不入的豹一抱。

    动不动就自罚三杯的豹公子精神头好得完全看不出才上完吊,雪白的皮袄外头穿了副金灿灿的自制盔甲,估计上炕也不曾舍得脱。问起兰台海那日如何如何,豹公子讳莫如深,只说那沐祈儿,美!

    苏锦后来得知,豹一抱当日衣裳脱得太早,上了兰若楼三层便一直晕乎乎玩着鼻涕泡,回府更是染寒躺了半月之久,比跳水的王甫还要倒霉。他肠子悔青,说,那沐祈儿,真是个酥人骨迷人心的妖精,锦弟可信?

    这日初晴,暖阳照雪。

    苏府那瘪嘴的门丁甫一开门,便迎来个手拿拂尘的道姑候在门外。那道姑穿着双草鞋站在雪地里也不觉天寒地冻,衣衫单薄,更让人觉得返璞归真。

    她自称是长生殿来人,履约登门,要与苏家小少爷见上一见。

    道门三千,龙虎不鸣之后自然是执牛耳的两界山最为正统。毕竟,那两界山已故的掌教当年也是与剑仙柳白眉坐而论过道的大人物,可如今被佛门大兴压过一头不说,天下武林更是宗派林立,道门日薄西山,小小的长生殿名气只怕还在三千开外。

    据闻长生殿本是个野道人在越州无望山开创的小门小派,山上为数不多的几个道士不图名利,年年春种秋收,日日粗茶淡饭,一心苦修以期长生。可即便如此,也从没听说过无望山真有人渡劫活成了仙。

    长生何其虚无缥缈。

    那年有人上山挑衅,说无望山上建长生殿,加在一起正好是凑成长生无望,那还修个屁的道!山上道士也不还嘴,被人堵了三日门依旧笑脸相迎,甚至还取了井水供人解乏,直到后来有人从山上下来,那人名不见经传,又一剑开河。

    柳白眉的做派不像方外之人,长生殿也没承认过他是门内弟子,因为长生殿里的道士锄耙镰刀会用,偏不学剑。

    但自此,再无人敢上无望山喝水。

    不管事实如何,反正老管家不仅没打发人走,还盛情把人请进了别院书楼。

    那中年道姑生得杏眉凤眼,起先目测了劈柴的阿奴半晌,才纳闷说苏家小少爷藏得深,也壮得像头牛犊子,完全看不出是早夭之命……后来又用江湖郎中一模一样的手法给人号脉,号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又掐指算了算说:“公子这不是犯困,该是春日回暖,气血勃发又遇经脉不畅所起的淤积之症,也可说阴阳不济、气血不调,依贫道看,还是早日随我上山为妙,去得晚了,怕是……时日无多!”

    四翁吓了一跳,本以为少爷不作妖那是病情好转,不成想已到病入膏肓,正要细问,却听那道姑又道:“错了错了,贫道说的时日无多,不是指贵府公子,说的是我那掌门师兄!来时便已只吊着一口气……实不相瞒,贫道并不会看病拿药,实则连诓人都不太在行,可掌门有命又命不久矣,自己要劝人上山,总觉得不多说几句不足为信。”

    这道姑实诚,走的时候不肯收半点馈礼,只说别的都不作数,那句时日无多却并非玩笑。

    越州离东都也不过五百里路程,若是快马加鞭,半月来回一趟绰绰有余,可随便四翁如何怂恿,苏少爷就是不肯同行,坚持要等到翻年开了春。

    实则也不止苏少爷,东都城里人人都等着翻年开春,仿佛奢望来年便气象万新一般。

    岁末那日,苏府除完尘难得挂满了红灯,可惜并不如想象中热闹。不仅堂兄回了老家钟离郡,家宴时博山侯也并未出席,大母心事重重,吃了两筷便同样回了佛堂念经,还故意敲得比往日卖力。

    苏少爷觉得不够,入了夜自己又在书楼小院里炖了一锅吃食。偎着炉火喝酒时,马夫老李颇为感慨,他说少爷这人虽说长得丑不拉几,但心眼好,可惜这才几日,便要出家当和尚去了,往后戒酒戒肉也就算了,听说还得戒色……今日要是酒菜不够,不如咱们把那马驹宰了如何?

    这老头真他娘仗义,阿奴笑过之后骂道:“滚!少爷去的无望山,那是道观,不是和尚庙!而且只是去转转,又不是真一去不回入了道门求长生。”转头又问牛鼻子可能喝酒吃肉?

    堂姐喝得两颊红透,站起来学人舞剑,那长秋剑太长,折腾了半天都只拔出半截,她推开搀扶自己的渔家女,醉醺醺说:“锦弟,要是我真嫁去了西秦,你会不会来找我喝酒?”

    前几日有人持帖拜访,那西秦来的公子自己也见过,行事温吞,也就貌相看着还本分。苏锦不知为何太公执意要人嫁入西秦,这等事大母做不得主,劝过之后只说怪自己没用,但那西秦也不是人想的蛮夷之地。

    他道:“堂姐要是不愿,西秦咱们便不去了,等改日锦弟学成了剑,哪怕天王老子也帮你一剑宰了就是!”

    堂姐笑着说好,说锦弟真醉了,天王老子又怎会看得上自己,即便真宰了,那又如何,我早晚还不是要嫁出去,又不能嫁你。

    那晚,除了酒量深不见底的缺牙马夫,其余人都大醉了一场。

    翌日一早,苏少爷便独自登上了阿奴赶的马车去往越州。

    走时,东都城的街面上依旧铺着厚厚积雪,也不见往日喧嚣,出了城门,苏少爷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将一纸书信撕碎又揉成团,信上博山侯潦草写着:北蛮异动,已遣人赴燕州,左相进言欲废五姓……

    苏锦总算明白,张瘸子嫁女入苏府,不过乍暖还寒,抱团取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