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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欣欣的死就像一根弦紧绷在红瓦黑墙的后宫之中,刚开始大家还感慨唏嘘甚是惋惜,随着时间的淡化人们总会选择遗忘,又重新选择利益的起点,争权夺利自从以来在这后掖之间从未消停过。
在婉太妃看来柳欣欣的死伴随着那个死守不能说出的真相一并消失,她顿时觉得整个寿康宫都重整了希望。
柳欣欣一死后宫之主的位置空缺,平日里相交走动的嫔妃们也开始甚少联系,时不时便往寿康宫殷勤起来,一时间寿康寿成了皇城之内的重中之重,一晃已是到了年底将至。
毓秀走进殿内,伸手拍了拍衣肩,说是外面下起了雪,沈宝音闻言走到窗前推开纸窗,外面纷纷攘攘的飘起了雪花,又是一年初雪将至!
“太子已经命人送往杨大人那里,那些太监们说现在的太子殿下比以往都懂事多了。”
一早太子便来长安宫请安,缘着柳欣欣一死太子暂且由沈宝音照看,日子久了倒也对沈宝音有了依赖,柳欣欣刚去世不久,太子整日躲在他的景阳宫里不说话,是沈宝音每日陪着他,虽然在沈宝音看来柳欣欣是死有余辜,但面对着如同秋月一般大的华烨,在她的心里总能滋生出一丝柔软,她想,那就是作为母亲的感受吧,后来她还向皇上举荐了杨硕做了太子的太傅。
“你一会儿命人多准备些储冬的东西送去景阳宫,往后这日子也渐渐寒了。”
毓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沈宝音,兀自深叹了口气方开口说道:“都说皇上对主子情深义重,可是这皇后的位置都空缺了这么久,皇上却迟迟不重新立后,更别说让主子您坐上这六宫之主的位置了,奴婢实在不明白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毓秀这话多少有些心急,可是她的担忧不是并无道理,后宫里也开始窃窃私语,皇上已然是对沈贵妃厌倦了,所以才迟迟不立她为后。
沈宝音心里也疑惑,但她疑惑的不是贪图六宫之主的皇后位置,她心里压根不稀罕,她疑惑的只是穆高炽,自从柳欣欣去世之后,穆高炽对自己的态度仿佛就变了,虽然穆高炽对自己依然相敬如宾,每次沈宝音提出的建议他也都默许答应,甚至沈宝音提出让康妃侍寝,穆高炽竟然也顺从答应,这种相敬如宾的变化只会令沈宝音越加琢磨不透,这个聪明狡黠的男人是否已经怀疑了自己?这让沈宝音有些步履维艰。
“派人打听了吗,昨晚皇上留宿在哪个妃子的寝宫?”
“皇上先是去了刘贵人那里,后来又去了惠妃的寝宫便没再出来,听说皇上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是留宿在惠妃的养华殿,刘贵人那里估计也是应付婉太妃而已,毕竟现在的刘贵人深得婉太妃的喜欢,据说前些日子又物色了好些东西送去了寿康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心里是打着皇后位置的算盘呢。”
又是康妃,沈宝音微微蹙起媚黛,她不明白到底姜钰使了什么手段让穆高炽对她起了怜意,被冷落了这么多年受宠起来,现在后宫里传言皇上有意要立惠妃为后,眼下的情形确实不太乐观,这让沈宝音觉得不能再这般待在原地不前了。
外面太监通传说是康妃娘娘过来了,沈宝音和毓秀对视了一眼,鼻尖倒是冷哼了一声,她现在来的是越发殷勤,披着貂绒披肩搭着宫女的手臂洋洋洒洒的走进了长安宫殿内,走来说道:“这天气骤变,昨儿还是晴空万里,今儿就下起了落雪,一时间真令人措手不及。”
沈宝音吩咐下人端来火盆,又取了手炉递过去,缓缓回应道:“既然天气不好妹妹就不必一早过来了。”
“这点路不碍事,臣妾又做了些新式糕点让贵妃娘娘尝尝。”说着朝外望了又望。
“太子这会儿已经去了文华殿,妹妹今儿是来迟了一步。”
康妃闻言转头看过来露出尴尬的笑容,慌慌张张的就说着:“臣,臣妾不是看太子,而是看外面的雪是不是又下大了。”
毓秀递来刚沏的茶水,沈宝音抿了一口抬眼朝对面的女人看去,她嘴角扯了扯:“在本宫面前妹妹又何必再掩饰呢,本宫听说婉太妃对太子甚是关心,不时差人去你那里打探消息,妹妹想必也是知无不言了,这么久以来难得让你费了这么多心思来讨好本宫。”
康妃顿时面露惊恐,起唇张了张又未吐出半个字,一时间是当场被拆穿的惊讶。
婉太妃将康妃安插在自己的身边,这一点从刚开始沈宝音便已怀疑,她无故的殷勤接近,又话中燃起的试探,都说殷勤是好事,可太过殷勤就会露出马脚,当然比起选择刘贵人,康妃的沉稳更适合。
“本宫若说这盘糕点有毒,你猜会如何?”
“这里面没毒。”
“本宫若说它有毒它便是剧毒!你猜婉太妃是否还会保你?”
康妃面色凛了凛,说了句:“既然沈贵妃都已知道,那么也应该了解单凭你这一句也治不了臣妾的罪,都说沈贵妃阴沉谋略,看来还是臣妾低估了你。”
“本宫当然知道单凭这一句自然对你威胁不大,可是有一样东西或许对康妃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她将手中的那封信递给对面的女人,康妃谨慎的看了一眼继而打开来,她看完整封信后一脸的惶恐不安,握拳将它揉成团,瞪着一双眼睛。
“你真够卑鄙!”
“比起你们,本宫这点手段算的了的什么,再说了也得你父亲张丞相配合才是,听说康妃在扬州的老家府邸都快赶上半个皇宫了,里面还设有自己的内务府,且说这内务府也就罢了,可是自私操练军队那可不是一般的小事,至于那些受贿买卖官爵的事情那更是数不胜数,一旦被举报恐怕康妃你也不能自保吧,到那个时候你还指望婉太妃会出面帮你?你可不要忘了皇后曾经的处境!”
她不过是让万书卿去跟踪查探张丞相,对于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丞相不可能还是个清廉之人,结果这一查竟把沈宝音也出乎了意外,甚至她还知道当年陷害司马逸将军害得他族人灭门的人其中就有张丞相。
康妃手中紧紧撰着那团纸,眉眼紧皱,她深知一旦被告发此事非同小可甚至是灭顶之灾,犹豫良久才起唇说道:“沈贵妃拿这来威胁臣妾,若是想告发的话也不会等到这一刻,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对付婉太妃?”
“婉太妃真是没有选错人,妹妹真是一点就通,本宫知道在婉太妃的心里对你还是非常信任的,否则不会将此事托付与你,刘贵人不过是用来给本宫看的障眼法罢了,既然婉太妃对我不仁,我又何必有义,你放心我要你去做的不会太难,你只要把这个每日加到她的膳食里即可。”
康妃紧皱眉头看来:“这里面是什么?”
“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
“可是自从皇后去世后,婉太妃对她的膳食特别小心,臣妾只怕很难将这个东西放进去。”
沈宝音定眼瞧了瞧,伸手拍了拍康妃的手背摇了摇头道:“别人是很难,可是你康妃不一样,本宫相信你总会想到好的办法。”
看着康妃走出长安宫后,毓秀朝窗外看了一眼不放心的问道:“主子,咱能信得过她吗?”
“除了她父亲,比起自己的命她更懂得取舍,一个柳欣欣她就已经看清了婉太妃,她可不会做第二个柳欣欣!”沈宝音说完同样看向窗外,“毓秀你瞧,今年的雪肯定比往年都要大!”
这雪一连下了三四天才放晴,天气也是格外的严寒,院子里的那株冬梅含着花苞还未绽放就被层层的雪积压的抬不起头来,花似人人又似花,毓秀说待在长安宫里好几天未出门想去御花园走走,她说这话也不过是想让沈宝音出去散散心。
御花园的湖面上结着冰,冰面上又覆着雪,阳光折射在上面棱角闪着七彩的光,不远处传来嬉笑声,闻声看过去是刘贵人她们,刘贵人带着她宫里的几个太监和宫女,她命令其中一个太监去取湖面冰上覆着的雪,那太监刚跨上去就栽进了湖水里惹得刘贵人在一旁大笑起来。
毓秀瞧见忍不住骂咧了句,这分明就是故意的无理取闹,拿别人的性命来说笑,说是以前倒没看出来她这副德行,难道那些太监就没有尊严吗。
刘贵人瞧见沈宝音一行人,继而走来朝着沈宝音福了福,开口说着:“贵妃娘娘也来御花园了,臣妾还正打算去长安宫看望您呢,这倒是巧了。”
她一身华贵饰头,似乎要把所有能显示高贵身份的东西通通一股脑儿全戴上,也不管它适不适合,搭不搭配,看在旁人眼里竟有几分滑稽,这会儿她也不似从前了,看人的眼神都要往上抬了几分。
看着如今的刘贵人,沈宝音嘴角只是无奈的扯了扯,平常之间的附和也谈不上了。
不远处又走来一波人,来的人正是姜钰,这日子还真是奇了,全赶上天晴来御花园。
姜钰走来瞧了一眼刘贵人,忽而打趣着说了句:“妹妹今儿可真好看。”
刘贵人自然也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只当是同是女人的夸赞,这么一听脸上更是喜俏起来。
姜钰转眼看向沈宝音开口说着:“听说鞥丹单于来咱大金国提亲了,皇上也有意想两国边界停止多年来的战争,沈贵妃可听说了?”
“提亲?提谁的亲?”
“当然是咱大金国尊贵的永和长公主。”
她听着姜钰这话心口为之一惊,不由的多看了一眼姜钰,匈奴人突然来提亲已是罕见,更何况穆高炽难道真要把自己的妹妹嫁去那种地方?她微微眯起眼睛,这其中必然是姜钰从中唆使。
沈宝音匆匆赶往凤阁殿,脚下已是等不及的冲进了屋,穆皎正坐在床榻边。
“听说匈奴人来提亲了可有此事?”
穆皎起身走来点了点头说:“我知道,皇兄已经跟我说了。”
“你不能答应穆高炽,更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穆皎听着这话嘴角苦涩一笑:“我不过是个长公主能有什么权利拒绝,身为皇室的公主自古以来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年轻的时候一心想着要将万书卿召为驸马,甚至舍下颜面恳求父皇答应,结果万书卿却当着满朝大臣的面拒绝了,因为他心里有的只是你沈贵妃,匈奴与大金国交战多年,父皇也是病丧在征途中,这些年边界的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若是真能因此而停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身为大金国的长公主自当要为了大金国的百姓着想,何况万书卿已经死了,对我来说也没了什么意义。”
那一句万书卿死了磕在沈宝音心尖上的疼,她甚至差点脱口而出告诉穆皎,其实万书卿一直都活着,可她又说道:“就算要嫁,我也宁愿你嫁的人是索哈尔而不是什么鞥丹单于,至少索哈尔这些年来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索哈尔的心意穆皎心里岂会不明白,可是面对索哈尔,穆皎心里总有千丝万缕的纠缠,索哈尔比谁都明白这个大金国的长公主,穆皎做不到将一份寄托不了的感情毁了这个驰骋在草原上的英勇男人。
她说:“比起一个熟悉的人,我宁愿最后嫁给一个不熟悉的男人,何况我在寻找万书卿的那些年,三番五次是鞥丹单于救了我。”
沈宝音哪里听得进穆皎这些话,这些话听在旁人耳里更像是赌气,感情怎么能和恩情混淆一起,穆皎一向任性,可这次万万不能将自己的婚姻大事任意妄为,沈宝音觉得,她不能将穆皎嫁给匈奴人,即使嫁不了万书卿也应该是索哈尔,她这辈子已经走错了一步,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穆皎走上自己后悔的道路。
“我去找皇上说,我绝不会让皇上答应这门婚事!”
穆皎突然一把拉住沈宝音:“你去了也没用的!这次皇兄很坚决,没有人能改变他,我皇兄一向心思深沉,我想他已经开始怀疑了,你犯不着为了我而毁了你自己,如果你能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两个要求。”
沈宝音怔怔的看着穆皎,忽然发觉眼前的姑娘再也不似以前那个娇蛮的少女,原来岁月早已无情的刻在她们之间,只是自己一直还把穆皎当没长大看。
许久她叹息一声:“你说。”
“第一,日后无论如何都要承诺你答应过我的事,一切以大金国的江山社稷为重。”
“我当日承诺你的必然做到。”
“第二,我出嫁的那天要邬劼亲自送我出城,我要他作为送亲的首领。”
“这个我应你便是!”
穆皎出嫁匈奴的那天正是大金国一年一度的腊月节,暖阳高照晴空万里,送亲的队伍以皇家的礼仪浩浩荡荡出了京城,穆皎穿着大红嫁衣坐上了那顶华贵的马车,临走的时候多看了一眼站在穆高炽身旁的沈宝音,这一别谁也不知道未来,看着马车驶离皇宫,藏在眼底的水渍再也藏不住的落下来,当年的自己又岂会猜到今日她与穆皎的生死相交,由情敌变为了挚友。
大金国的边界上送亲的车马停落在一旁,作为大金国的送亲队伍只能送到这里,边界的另一头便是匈奴人的天下。
万书卿高骑在马背上,他眼里同样是不舍与担忧,即使自己不能与穆皎相认,即使这辈子注定要辜负眼前这个好姑娘,可在他看来,穆皎在自己的心里同样有着重要的位置,他亲手将她送嫁给了匈奴人。
穆皎穿着大红嫁衣从马车上走下来,她久久的看着高骑在马背上的男人,忽然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眼泪便汹涌的夺出了眼眶,她害怕一别这辈子就再也回不去了,这一抱仿佛真的耗尽了终身,还记得当年那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那个英俊无畏的少年,此去经年,再也不复过去。
良久,穆皎说:“谢谢你,邬劼!”
不远处传来马蹄的嘶叫声,穆皎和万书卿转头望过去,另一头是闻讯而来的索哈尔,他骑在马上朝这边看来,只要这个女人愿意跟自己走,他就算是负了天下也要带走她。
穆皎眼底含着泪水,可她终究还是转身坐回了马车里,放下盖头的那一刻没人能明白她内心承受的责任,只能任由出嫁的马车继续向前,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