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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风居是柳府里最热闹的地方。
宝儿正在学步,几个丫鬟围了一圈儿,看着胖乎乎的小家伙扭着肉呼呼的胖腿儿,绕着一个圆形小木桌摇摇摆摆地走路。
“宝儿,笑一个——”
“宝儿,这边来!”
“宝儿宝儿,喊娘亲——喊爹爹——”
丫鬟们七嘴八舌喊着。
小宝儿被这些人喊得晕晕乎乎,干脆谁也不理,桌子也不扶了,送开手大步走起来。却只是踉跄了几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地面上早给他铺了一层软软的垫子,所以这屁股蹲儿一点都不疼。
但是他裂开嘴哇地哭了。
丫鬟们瞅着这可爱小模样都哈哈笑起来。
孩子哭得更起劲了。
“小蹄子们,还不快扶起来,就知道捉弄小孩家!”九姨太一边笑着骂,一边懒懒地从柔软的床上坐起来。
“小孩子家嘛,摔摔打打以后才结实呢,不怕,叫他自己学步。”柳丁卯和九姨太靠在一起,笑哈哈劝九姨太。
九姨太便也不计较了,给老爷娇媚一笑,说:“宝儿,真争气,还没一岁呢,就已经学习走路了,等以后大点老爷你可得好好请个武术师父教他练习骑马射箭,锻炼出一个结结实实的体魄,千万不要学那万哥儿,从小一个病秧子,现在就算是好了一点,可那身板儿、脑筋儿,终究和人家没病没灾的孩子差着一截子呢。”
柳丁卯被提醒了,“说起万哥儿,我还正要说呢,他自己主动跟我说要读书呢,从今日起我打算每天教他两个时辰。这孩子,也算是懂事,病了这些年,如今刚一好了,就知道主动学习上进。希望宝儿长大后也能像他哥哥这样好学有出息。”
九姨太气得偷偷翻白眼。
想不到老爷眼前有了宝儿这样玉雪可爱的儿子,竟然还惦记着那个病残儿。
丫鬟兰菊慢慢走进来,“万哥儿的童养媳妇到门口了。”
吓得李玉娇一个激灵,“她来干什么?”
柳丁卯笑:“这有什么可吃惊的?她是小辈儿,特地来拜见你这九姨娘,也是情理中的事,再说去年这个时候,你和宝儿母子都能平安没事,可是她接生的呢,论理我们都欠着她一个人情呢。”说着下床,穿上鞋离开,“你们娘儿们好好叙叙旧吧。一家子骨肉可算是团结在一起了,以后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可不是很好嘛!”
柳丁卯在门口果然看到哑姑,和浅儿站在一起,见了柳丁卯躬身施礼。
柳丁卯现在看这个童养媳妇很顺眼,笑哈哈一摆手:“万哥儿呢,我要教他学习呢。”
浅儿赶紧转身去角院找柳万。
哑姑随着兰菊慢慢进门,给李玉娇见礼,不等丫鬟伺候,自己在一个方凳上坐了,目光清亮亮地看着九姨太,手在衣襟下摩挲,摸出一个小布包儿,慢慢递到李玉娇面前。
九姨太在心里暗骂一声小蹄子!
但是,不得不承认,李玉娇被这小姑娘自带的一种冷静和沉稳所震慑,真是活见鬼了,她要比九姨太年纪小,辈分也小,凭什么一进来就把这屋里的气氛给压下去了,好像她才是这屋里真正的主人。这气氛,丫鬟们自然也感受到了,她们早就不笑了,就连宝儿也不淘气了,瞪着好看的眼珠子咕噜噜地看着这个忽然闯进来的陌生女子。
“什么呀?”李玉娇嘀咕。
“你打开不就知道了?”哑姑终于说了她进屋来的第一句话。
快一年不见,这小女子,还是那副不傻不愣不冷不热油盐不进的模样。
九姨太心里有点恨,但是也有点怕——真是奇怪,她竟然真的对这童养媳妇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怕,总感觉这小女子心思深沉,自己难以摸清,所以禁不住有点害怕。
李玉娇颤抖着手,慢慢解开布包,里头一卷白粗布,等展开,这粗布脏兮兮的,上头糊脏了一大片,暗红中泛着黑色,看样子似乎像……血迹?
“哪里来的血?”李玉娇丢开白粗布,“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哑姑冷冷笑一声,“你的孩子留下的血痕,不给你看给谁看?”
九姨太瞬间生气,也冷笑:“是我当初生宝儿留下的血痕吧。你可真行,留着这个就是为了今天来给我看?什么意思呢,还不就是想从我这里索要一些幸苦费罢了,我知道,你当初给我母子接生,保我母子平安,这是大恩情,我记着呢,自然不敢忘!但是你也不想想,你如今日子过得也不错,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奶奶了,你还缺什么呢?连朝廷和知州府都认可你呢,老爷也把你当宝贝供着呢,我一个做小老婆的,又能帮你弄到什么呢?”
她这是撕破了脸,说出心底的话。
几个丫鬟禁声,怕宝儿哭闹,抱上他到侧屋去了。
哑姑用左手指甲剔着右手的指甲,深深看九姨太一眼,“如果,这不是宝儿的血痕,而是你另外一个孩子留下的呢?他一出生就是死的,都不曾来得及在这世上拥有自己的名字,就已经死了。”
九姨太差点跳起来,这小女子究竟什么意思?她的孩子死了她自己知道,难产而死的。可是为什么要留他的血痕呢,这暗红中发黑的血痕有什么好看的?
哑姑的眼神还是很冷,声音也是冷的,“你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你那个孩子的死因,不是难产,而是被人害死的,你的饮食当中被人下了毒,那毒药是经过好几个月的时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渗透在你的饮食里。你体内积攒的毒素,都被那个稍大的孩子吸收了,他死了,你和你的宝儿才幸免于难。多亏你怀的是双胞胎,要只怀一个的话,你母子这会儿已经死了快周年了吧,真要那样的话,咱们柳老爷会不会现在就给你准备过周年祭呢——”
李玉娇把布卷裹上,又打开,又裹上,她的手颤抖得厉害。
忽然站起来,“不可能!你胡说什么呢?这哪里来的话?你要知道,我可是老爷最宠爱的姨太太,在老爷的眼皮底下,谁敢下药害我?你不要信口胡说!”
她嘴里这么否认,但是眼神里满是惊恐,她其实心里的第一感觉是,这是真的,哑姑这小女子没有说谎。
哑姑淡淡一笑,望着九姨太衣裳上精致的刺绣花儿,那花儿娇艳,绚烂,一大片一大片的,把衣领、前襟和衣袖口点缀得更加好看。
她望着花儿走了一会神,站起来,“何必自欺欺人呢。你不觉得自己能顺利生产,多亏了运气好吗,那时候正好我出现了!你不感恩我我不强求,我也不喜欢被人动不动感恩。但是,你不能靠着好运气活一辈子吧,作为亲生母亲,也不能不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报仇雪恨吧?下手的毒妇是谁,你比我清楚。我把话送到就是。我走了。”
她真的走了。
九姨太望着眼前的粗布包儿走了神。
许久,她把这片血痕黯淡的粗布捂在眼上大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