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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比试,自然不会在这薛家庄后园中。
薛衣人先换了一身衣裳,他身上不再是那一身蓝布长衫,而是一身雪白的衣裳,白得耀眼。
他身后背着一柄乌鞘长剑,他选择如此背剑的原因也是十分简单,姜希夷连想都不需要想,就知道他这么背剑只是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剑拔出。
姜希夷一行人跟着薛衣人慢慢走出了薛家庄的庄院,又回到了林中。
这一路上,薛衣人完全变了。
先前他着蓝布长衫时,如同一风度优雅而又从容的老人,又似一不求闻达的智者,更像一个厌倦红尘而退隐林下的名士,那时他虽然神情令人觉得冷厉,可却绝对不会令人不安。
方才在他换衣服背上剑前,楚留香只觉得,和他并肩而行时,没有觉得丝毫不安,他身边的薛衣人似乎就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人。
此刻,剑还未出鞘,剑气却已出鞘。
楚留香隐隐觉得有种逼人的剑气散了出来,刺骨生寒,然而这剑气却并不是“剑”发出来的,而是人发出来的。
这剑气,是薛衣人本身发出来的。
姜希夷认真看向薛衣人,点了点头,心中想道:这天下第一剑客果然名不虚传。
姜希夷感受到了两人同为剑客之间的共鸣。
他此刻已经不再是一个和人闲话谈天的老人了,当他背起这柄剑,穿上这身白衣,他又变回了那位昔日叱咤江湖,快意恩仇的“血衣人”。
姜希夷摸了摸腰间,她觉得,她腰间的那一柄软剑此刻在震颤着。
这种震颤并不是害怕,而是激动,而是兴奋,这柄剑在为自己即将交手的对手感到满意,它甚至迫不及待想要出鞘。
姜希夷也如同这柄剑一般,对自己即将要交手的对手极为满意,站在她身侧的楚留香,一路都看着她面上带着一丝笑容,这面上的笑意直达眼底,融化了她一脸冰霜寒气。
现下,众人已到林中,风卷起了满地的落叶,薛衣人直直的站立在这漫天飞舞的黄叶之中,如同标枪一般。
他身上的雪白衣裳,此刻显得更是醒目。
此刻他眼中带着一股可怕的剑气,他的剑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抑或是,他就是剑,剑就是他,他同他的剑已然成为一体。
姜希夷同薛衣人分立两边,薛衣人将那柄乌鲨皮鞘,紫铜吞口的剑缓缓拔出。
剑很长,比江湖上常见的剑要长三到四寸,没有剑穗,也没有任何装饰,只因他的剑不是为了好看,而只为了杀人。
铁青色的剑,发着青光,在场所有人都已感受到剑上发出的寒意。
剑光射出之时,薛衣人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冷冷地凝注着姜希夷。
姜希夷在薛衣人对面,也一身白衣,风微微吹动着她的衣袖和长发,若不是她周身叫人无法忽视的森寒剑意,她实在是不像一个来一搏生死的人。
姜希夷先是垂眸凝视着薛衣人那柄剑,后抬眼看了看薛衣人的眼睛,道:“好剑。”
薛衣人道:“当然。”
姜希夷点了点头,不再动作。
薛衣人道:“你的剑在何处?”
姜希夷道:“在鞘中,也在心中。”
薛衣人手中一紧,道:“取出你的兵刃吧。”
姜希夷道:“该出的时候,自然会出,还请动手。”
薛衣人纵声而笑,笑声一发即止,厉声道:“好,还请接招!”
薛衣人话音还未落地,身法就已展开,他的剑光如同闪电一般亮起,出手如同雷轰电击锐不可当,眨眼间,便向着姜希夷周身连环刺出七剑,封住了她所有的动作,无论她身形如何变换,都躲不开一剑。
可姜希夷没有躲,她选择迎上这七剑!
忽然间,‘锵’的一声,似龙吟响起,而后森寒剑气冲霄而出,一阵狂风吹过,姜希夷剑已出,一点寒芒闪现,化作一道寒光,斩断空中枯叶,只听得七声兵器相接之音,她直将薛衣人七剑统统挥开!
薛衣人剑法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剑光绵密,七剑不成,又刺出六剑,丝毫不会给人一瞬喘息的机会。
姜希夷双眼凝视着这六道剑光,她掌中剑随着她的眼光,慢慢地,稳稳地,却又干净利落地向薛衣人递出。
她的剑锋直指薛衣人,却又穿过薛衣人。
接着,所有人便看到,六道剑光顷刻之间全部消失,如同被全部吞噬了一般。
姜希夷足下一点,踏叶腾空,而后翻身向下挥剑,剑气似月光般倾泻而出。
薛衣人立刻重重在原地踏上一步之后,也飞身而起,他脚下原地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同时在脚印之上横刻着一道深深的剑痕,剑痕却比脚印还深。
风未停,剑不休。
薛衣人手中剑直指姜希夷。
姜希夷手中紧握着剑,眉间轻皱,深深呼气又缓缓吐出,在空中一路倒退着,背脊快要靠上背后一棵树。
薛衣人见状,心下一喜,剑一挥,再是一刺。
冰冷的剑锋带起的破空之声,就响在姜希夷的耳边,姜希夷心中一动,动作更快,一个凌空翻身便避过了这一剑,人飘至薛衣人身后。
薛衣人一剑刺空,但却收住,在树干上踏了两下后,便也翻过身来。
在薛衣人翻身之时,他掌中剑向姜希夷全力刺出一剑,这一剑带有雷霆之势,虽然只有一剑却比先前几剑更快更急,更要人命,似是不染上姜希夷的血就决不罢休一般。
姜希夷见薛衣人此招,凭空刺出一剑,剑气如龙吟虎啸般破空而出,张着爪子朝薛衣人扑去。
楚留香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看清,这两人如何出手,只听得‘叮叮’几声响,空中有如火星四溅一般后,一柄剑从空中落下,插入地下直至没柄。
而后,薛衣人从空中落地,仅一瞬,他似乎苍老了十岁一般,还是那一身白衣,还是那个人,可他的背却不像先前那般直直挺立着,他的眼睛也不像先前那样令人不敢逼视。
姜希夷在他之后落地,她的剑还在手中,那一柄剑光寒过月光,却比月光更亮的剑,还在她的手中。
风渐息。
薛衣人长叹一口气后,慢慢转过身,凝视着姜希夷和她的剑看了许久,开口一字一字道:“我输了。”
薛衣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说出这句话,他三个字一开始似有千斤重,而后又随风散去一般,这三个许多人一生宁愿死都绝不出口的字,还是被他说了出来。
但他说出这一句话,实乃发自于心。
薛衣人和姜希夷两人在空中最后一击之时,薛衣人拼尽全力刺出一剑,希望直取姜希夷性命,却门户大开毫无遮挡。
姜希夷只要将剑直入直出,一剑刺中薛衣人胸膛,便可取了他性命,可她没有这么做。
她选择冒险将薛衣人长剑击飞,不去伤及他性命。
薛衣人败的心服口服,可痛失佩剑又让他不能不挂怀。
姜希夷唇边勾起一丝笑意,道:“你很好,你的剑也很好。”
薛衣人长叹道:“可我还是输了。”
姜希夷道:“那是因为我更强。”
薛衣人没想到姜希夷会是如此回话,一瞬间居然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后又笑道:“你说的对,你更强,在下的剑便归于姜庄主了。”
薛衣人点了点头后,一步一步离开了这片林子。
而此刻,楚留香细细一看发觉姜希夷那柄森寒软剑之上明晃晃的挂着一道醒目至极的血。
这道血迹一直蔓延到剑尖,滴到了地上,顺着剑往上看,楚留香才发觉,姜希夷右手白衣袖口隐隐透着一道艳丽的红。
楚留香才刚抬起手,还未有其他动作时,姜希夷抬起左手捂胸口,而后上身一缩一晃,嘴角竟是缓缓流出一道鲜血,而后再是一抖,一口血直将她下巴全部染红,落在白衣上,似点点红梅。
姜希夷将剑归鞘后,盘腿坐于地上,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薛衣人那拼尽全力刺出的一剑威力之高,实在是言语不能形容,而姜希夷将那一剑击飞,自然是不能毫发无损,先前不过是她提着一口内劲强撑,在那种情况下,没人能毫发无损,比起这一口血,总比去了一条命好。
楚留香见南斗北斗十三人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取出一颗药丸,给姜希夷服下之后,她面色好了许多,可衣袖之上的血迹还是令他觉得万分刺目,一瞬间楚留香竟不能迈步离去。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姜希夷才睁开双眼,她抬手擦了一把下巴,袖上又染上一片鲜红。
姜希夷眼珠一转,看到楚留香还在原地,心中纳罕道这人为何还不走,可她不仅仅是这么想,口中也把这话说了出口。
楚留香听到了她的声音,如同被敲了一下头一样,瞬间有些恍惚,而后又发觉,她此刻应当无碍了,便道:“我和你们是同来的,走当然也要同走了。”
姜希夷道:“我们是回昆仑,你也要同我们一齐到昆仑吗?”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不是,你们要去昆仑,我要返回金陵,路上刚好能同行一段,一齐走也好互相为伴。”
姜希夷道:“我们只有十四匹马。”
楚留香道:“无妨,我可在松江府城内买一匹。”
归程,太玄庄原本十四人的队伍,多出了一个楚留香,行至金陵时,楚留香道:“姜庄主可否赏脸,到金陵城中坐一坐?”
姜希夷右手拉着缰绳,左手持薛衣人那柄长剑,道:“不可。”
楚留香问道:“为何不可?”
姜希夷道:“没有为什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既然如此,不知以后有机会,我再上鸿蒙峰,可否再讨得一顿酒?”
姜希夷紧了紧缰绳,道:“你若找得到再说吧。”
话音落地,一片尘土飞扬,十四人白衣白马再次上路,楚留香在原地笑着摇了摇头。
当姜希夷一行人回到昆仑时,已是冬日,比他们离开的时候更冷了。
此时昆仑山脚下都知道了太玄庄主重出江湖击败薛衣人的消息。
十四人未在山脚停留,策马上山。
上山后,不消费心去找,便到了太玄庄。
太玄庄仍然灯火辉煌,姜希夷到了后,直接下马入庄,进入了后园之中假山上的一个石洞。
从外看去,外人是万万想不到,这石洞内居然如此之大,内里还有一道光射入其中。
这赫然就是留了姜希夷不知道多少时日的暗室。
此刻那方石桌依然立在那里,一点灰尘都没有。
姜希夷轻轻把薛衣人的剑放在上面后,那石桌上亮起了黄色的光,笼罩住了那柄剑。
光越来越刺目,即使是姜希夷都不得不眯了眯眼睛。
而光晕散去后,那柄在桌上的剑,凭空不见了。
姜希夷心中也不觉得奇怪,这暗室之中奇怪的东西太多了,她缓缓道:“这件东西我找来了,第二件是什么?”
‘峨眉派的倚天剑。’
姜希夷在心中记下了峨眉派和倚天剑两样,问道:“我何时去?”
‘该去时去。’
接着石桌的光又暗了下来。
在石桌的光暗淡的同时,昆仑山上忽然风雪大作,一片白茫茫直教人分不清方向,一刻钟之后狂风停息,昆仑山上再不见那颗刻着鸿蒙峰三个字的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