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东乌西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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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晖带着孔意,按照纸条上的地址,乘坐人力三轮车,穿街道、钻小巷,来到了一户人家。深深的巷子,红砖墙,斑驳的墙壁爬满了并不茂盛的爬山虎,阳光照射进这样的小巷,就像蒸腾掉的烟,仿佛这里没有生命。这里,与外面车水马龙的城市,仿佛不在一个时空。

    孔意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站在巷口向里面探头看。心想:“这里是乔老师的家吗?”

    乔晖付给三轮车夫车费,转身看着孔意,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伸出长长的胳膊,将孔意的手拉起来,紧紧的攥在手里,说:“走,回家。”

    “家”在巷子的第三户,绿色的木头门裂开了大大的缝隙,斑驳的木门,没有像邻居那样贴着春联,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贴。门框上面钉着“一等功臣之家”、“光荣之家”的牌子。乔晖没有敲门,伸手推门进去。

    小院安安静静的,四个大架子上,放着十几个超大的簸箩,孔意认识其中的一种,苍术。

    乔晖用了用力气,紧紧的攥了攥孔意的手,做了几个深呼吸。拉开绿色的纱门,拉着孔意进了房间。

    简陋的房间里,一位白发老人蹲坐在小板凳上,带着老花镜,正认认真真的拣着药材,听见响动,抬起头,看着乔晖,慢慢的站起身。

    孔意紧张的不敢说话,想抽出手,不想乔晖握的更紧了。乔晖的手心湿湿的,很多汗。

    老人看着这边,他没有说话。乔晖叫了一声“爸”。

    老人点点头。

    从里面走出一位老太太,乔晖看见,叫了一声“妈”。

    两位老人都没说话,老爷子走过来,伸手拍了拍乔晖的肩膀。老太太走过来,从乔晖手中接过了孔意的手,摩挲着。四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人说话。

    半晌,还是老爷子开口了,问:“怎么过来的?”

    “坐火车,昨天就到了。”

    “吃饭了吗?”老太太插了一句。

    孔意出于本能,点了点头,却不防听到乔晖说,“没吃”。不禁有些诧异。

    老太太忙松开孔意的手,说:“我去擀面条,不,包饺子吧。你们坐下。”

    老爷子没说话,一直怔怔的看着孔意,一会儿,问:“这是你找的对象?”

    刚刚坐下的孔意立刻汗毛竖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乔晖淡定的回答道:“算是吧。现在还太小,先占下。”

    老爷子应该也没想到听到这样的回答,笑出了声,说:“你小子。”站起来,说:“我买烧鸡去。”

    看到老爷子站起来,孔意慌忙站起来。可是,乔晖端坐着,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开了电视,自顾自的调着电视节目。

    孔意寻着声音,去了厨房。老太太正在和面,孔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自小不会做家务,这时候客气着要帮忙,似乎更不合适。就站在那里不说话,保持着微笑。

    乔晖走过来,拉起孔意的手,攥了攥,带她去了卧室。

    卧室特别的干净整洁。深蓝色的床单,叠成方块的被子。却突兀的并排摆着两个粉红色的枕头,铺着凤穿牡丹的枕巾。床下摆着两双拖鞋,红色一双,蓝色一双,似乎从没人穿过,就这么摆着的。

    墙上整齐的贴着十几张奖状,靠窗的书桌上,摆着蓝灰色迷彩的直升机模型,一套迷彩服,整齐的叠着那里。

    乔晖很随意的往床上一躺。

    孔意从来没见过乔晖这样吊儿郎当的样子,这么久了,在自己身边,他都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孔意绕过了床,走到窗边书桌那里去。书架上摆着些照片,孔意拿起来看。

    照片上,一群笑出白牙的大兵,涂满油彩的脸,一模一样的蓝色迷彩,吊儿郎当的坐在一块草坡上,看着自己。

    “这里面有你吗?”孔意拿起照片,转身问床上躺着的乔晖。他已经点上了烟,正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孔意问话,乔晖转过脸,没有看照片,却盯着孔意,“嗯”。

    乔晖的眼神总是给孔意深深的紧张感,明明他是善意的,甚至是他在冲自己笑着,那眼神,却让孔意觉得,自己被揭开了一层皮肤,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但是,孔意又觉得,他这是在尊重自己。每每自己发问,无论他在做什么,都转过身,看着自己,思考片刻,再回答自己。

    “你是海军陆战队的?”孔意问。

    “你还知道这个?”乔晖坐起身,弹弹烟灰,笑了笑。

    “军中之军,钢中之钢,我们是祖国的热血儿郎。”孔意放下相框,轻声唱了一句。

    乔晖一个鲤鱼打挺,直接坐到床的这一边,接了句“尖刀拔出鞘,炮弹压上膛,只等着冲锋号角吹响”。伸出手,拉孔意过来,坐到自己腿上。

    孔意刚准备再接着唱一句,冷不防被他的大手一拖,坐到他的腿上,一口气没出来,差点自己把自己噎死。忙红着脸低下头。乔晖不管这些,他手上用用劲,将孔意使劲搂了搂,低下头,狠狠的亲了亲孔意的耳后,说:“我真的捡到宝了。”

    孔意低着头。乔晖看着她脸红的耳朵,笑着问:“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我小时候,爸爸给我订过《现代舰船》,我在那上面学的。”

    “你爸也当过兵?”

    “嗯,芜湖。”几个字,孔意说,乔晖能懂。

    “嗯”。乔晖没再问,手臂上紧了紧,将孔意搂的更紧了。

    这是乔晖第一次将孔意搂在怀中。孔意猜,他可能从没搂过姑娘。哪有这样搂的呀?手臂像两个钢箍,勒的人肋骨生疼,喘气都困难。

    “那里面哪个是你啊?”孔意指了指照片。

    “你猜猜”,乔晖没松开孔意。他刚才大脑一热,抱了上来,现在冷静下来了,机会难得,更舍不得撒手了。他左手抱着孔意,像抱着个毛绒玩具,伸出长长的右手拿过相框,递给孔意。

    孔意盯着照片好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肯定的指了其中一个张大嘴巴笑的牙龈都漏出来的那个,说:“这个是你。”

    乔晖吃了一惊。退伍后,自己从未这样笑过,甚至,自己很少笑过,这个小姑娘,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的?”

    “你猜”,孔意促狭的笑着。

    孔意已经有几个月没有笑这个开心了,不知为什么,现在格外放松,她靠在乔晖臂膀中,笑的牙龈都跑出来了。乔晖也笑了笑,抱着她,像晃小宝宝一样,晃了又晃。

    院子里有了响动,老爷子外出回来了,正在窗外归置自行车。孔意忙推了推乔晖。乔晖起身,几步跑出去帮忙。

    饺子端上来,热气腾腾。乔晖拉着孔意坐下,一边很随意的将一盘黄瓜拌海蛰挪到自己的位置。孔意看着他的手上动作,抬头冲他笑了笑。

    饺子馅是西瓜皮、瘦肉,就上酸酸的醋,孔意埋头大吃,一旁的老太太自己也不吃了,帮忙把饺子盘挪到孔意面前,不停的叮嘱,“慢点吃啊,细嚼慢咽啊”。

    另一旁的乔晖已经喝的上了头,爷俩也不说话,就是一口一个,碰碰杯子,再一口一个。孔意正吃的欢,一旁的乔晖已经从椅子上溜了下去,跪倒地上,给老爷子磕起了头。孔意忙去扶,可哪里扶的起来,乔晖本就人高马大,加上喝醉酒,反倒拉着孔意,也给老爷子磕了一个。嘴里不停的说:“我孝敬你俩,我孝敬你俩。”

    二老都红了眼睛,还是老爷子发了话,说:“小晖喝醉了,让他去睡会儿吧”。孔意慌忙连扯带拽,扶着乔晖去了卧室,将他放倒在床上。乔晖喝了酒,酒风倒好,转了个身,半趴着,将脸埋在枕头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孔意回到饭桌,陪着二老,沉默的吃完了饺子。

    饭罢,老爷子开了口,“小孔,你来。”

    孔意跟着他去了客厅,见他端坐下,示意孔意坐到对面。孔意见过这个,忙伸出右手,放在桌上。老爷子伸出三指,安静的切脉。

    几分钟后,老爷子开了口:“没什么大毛病,也值当的坐火车来一趟。”

    见孔意看着自己,泛着疑惑,老爷子接着说:“你这是痛经,将来生个孩就好了。回去,叫小晖隔三差五的打个红糖当归荷包蛋给你吃,就好了。可别再吃止疼片了,治标不治本的。”

    “哦”,孔意答应下来。

    “洗完头发要吹干,要不就别洗,要洗就一定吹干”,老爷子接着叮嘱,“别贪凉,别胡思乱想,万事往好处想”。

    “好的,我记下了”,孔意规规矩矩的点头答应。

    “你去找小晖吧,歇会儿,我给你配点药,你拿回去”。

    孔意不好意思,去了厨房,老太太一股脑的向外推她,“你去睡会儿吧,别在这里”。孔意只好去了卧室,乔晖沉沉的睡在那里,长腿长手,半趴半侧,像骑在被子上。孔意笑了笑,去窗边坐下。

    乔晖睡了很久,傍晚,醒过来。

    迷瞪了很长时间,努力的睁了睁眼睛。房间里黑了下来,一点点光从窗外透过来,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响声传进来,香喷喷的肉味儿。乔晖眯着眼睛,从枕头的皱褶里看出去,窗边的孔意趴在那里,睡着了。

    乔晖觉得突然涌上来的幸福快要把自己淹没了。

    几年前,也是这个样子的傍晚,乔晖“披挂”着趴在烂泥塘里练瞄准,就这么一直眯着眼睛,自己都能数清自己的睫毛。透过淤泥的褶皱和睫毛间的空隙,外面是红亮红亮的晚霞。小时候,妈妈抱着自己坐在门前的上马石上看流云,自己在妈妈的腿上,指着天上变幻的云大喊大叫,妈妈总是笑眯眯的说“七月八月看巧云呀”。后来当了兵,趴在烂泥滩里,草丛里,海水里,乔晖总会眯着眼皮,上翻着眼珠,努力去看天上变幻的云。队长说,那个样子的乔晖,像一只色眯眯的海豹。

    乔晖的眼睛很细长,内眼角向下勾,外眼角平直延伸,他认真看人看物的动作便是眯起眼睛、抿紧嘴唇,一股居高临下审视的样子。孔意起初是很不习惯的,后来,也就随他去了。班里,同学们虽然敢跟乔晖打球、吃喝、吹牛,但是当他眯起眼睛,没有人敢去挑战他。这一点,可能乔晖自己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