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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的门敞开着,想来是申屠奕兄弟已经先到了。
两名模样清秀的婢女迎了出来,一个粉裙,一个翠衫,装扮可圈可点。
翠衫女子一见卫邈,变得羞涩起来,“卫大人,两位殿下在里面等着呢,奴婢还以为您会先到。”
卫邈“嗯”了一声,并未过多回应女子的热情,示意碧玉进门。
着粉裙的女子轻轻一碰翠衫女子,“璧云,怎么忘了先见过玉妃?”
一经提醒,璧云忙赔礼,“奴婢怠慢了玉妃,还请恕罪。”
粉裙女子也跟着赔礼。
碧玉本就不在乎这些虚礼,忙说,“两位姑娘不用拘礼,倒是让你们久等了。”
两名婢女对视了一眼,笑着引碧玉和卫邈进门。
“凛凛,樊将军今天会到吗?”卫邈问粉裙女子。
这下轮到名叫凛凛的女子红脸了,“卫大人何故问我,我又不知……再说樊将军要来,也是看望王妃和殿下的,怎会先知会我们这些下人?”
碧玉瞅出些端倪来,藏着笑不说话。
璧云则直接笑了出来,“卫大人,您别听凛凛说这些置气话,她在王妃身边伺候,对樊将军的一举一动清楚得很。”
“她可是早就告诉我了,樊将军今天必到无疑。”璧云掩住嘴,在卫邈耳边说。
碧玉观察着眼前这三人,只觉这两名婢女不普通,似乎比一般的侍女更有身份。
卫邈眼力极佳,看准了碧玉的心思,像是浑不在意地说:“凛凛和壁云都是殿下、王妃跟前的人,成日嬉闹惯了,玉妃莫要介意。”
碧玉一笑,“两位姑娘不似一般的侍女唯唯诺诺,相反可爱率真,我心里很是羡慕。”
“玉妃你这么夸奖她们,以后府里更得由着她们闹了。”卫邈说了一句不像玩笑的玩笑话。
碧玉笑不是,不笑不是,倒是凛凛眉一横,“长史大人,您若真看我跟璧云百般不入眼,可让殿下把我们轰出府去……往后您的耳根就清静了,可惜,也没人陪您月下饮酒了……”
卫邈连连摇头,难得从他口里听到调侃之语,“你这丫头,真是得罪不起……可我相信樊枫总能制得住……”
“背后议论人,终归是不对的吧。”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钻进碧玉的耳朵。
众人望去,一名男子,高高瘦瘦,五官生得恰到好处,不似申屠玥那般惊扰人间,也不像卫邈——简直是一缕抓不住的冷风,可他仍然有着不寻常的地方:明明有笑意渗进嘴角,可淡淡的哀愁像是在脸上积聚了多时,此刻仍然清晰可见。
他的眸子很清亮,从一众人身上闪了过去,最后停在碧玉脸上,奇怪的是,没有现出半点惊讶之色,倒是淡淡一笑:“这位可是长沙王殿下府上的玉妃?”
今日有太多的事情让碧玉感到惊讶,惊讶的次数越多,就越不足为怪,她也只是淡淡一笑:“想必您正是樊枫将军。”
“你猜到了?”樊枫像是问着一句多余的话。
“将军能猜出我来,我自然也能猜出将军来。”显然,碧玉自以为是了。
樊枫并不反驳,笑笑点头,“我听姐姐提过……长沙王殿下会带你前来……”
凛凛格外安静,只顾着在一旁偷偷打量樊枫,璧云另有心思,保持着和凛凛一模一样的安静。
卫邈轻声说了一句,有着他独树一帜的幽默,“樊枫,你来得最晚,话却最多……我们别让两位殿下等得太久……”
樊枫冲他笑笑,一本正经地说:“我哪里是话多,分明是最不明白状况的一个人罢了……你们有意无意地提到我,我却不能开口了……”
三个女子都笑了,卫邈依然吝惜自己的笑……一众人有先有后,朝着别院深处走去,短短的一段距离竟用了极长的一段时间。
别院里,果然栽满了海棠花,空气里混着阵阵申屠玥所说的“腻香”。
带着粉色脉络的海棠花瓣在人眼前晃来晃去,它们像是强韧了许多,不再轻易被风吹落。樊枫穿梭在海棠树中,只觉此情此景熟悉中有着难言的失落,他还记得,那日他站在不远处,凝视着海棠花瓣飘零如雨……
一处亭台,依山傍水,早已布置妥帖。笛声悠扬、琴声空灵……有人泛舟水上,女伶翩翩起舞。
“你们到的这样齐整,倒是省去等候的时间了。”申屠玥不等众人行礼,与坐在身旁的樊妃交换了一下眼神,轻笑:“今日只是家宴,规矩就省了……我府上的人都知道,我不是一个重视生辰的人。”
樊妃续上话来,“若不是臣妾把殿下的生辰记在心上,殿下怕是早忘了还有这回喜事。”
众人笑着行礼,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碧玉,到这边来……”申屠奕看上去心情不错,此时笑着暗示,“这位是樊妃,你们女子在一起,可聊的话总是要多一些……”
碧玉微微欠身,“王妃。”
樊妃的相貌很是入眼,属于男女老少都会觉得赏心悦目的类型,碧玉正在心里寻思着这模样似乎有些眼熟,听得樊枫的声音,“二姐,姐夫有言在先,今日是至亲之人相聚……若按家中礼数,该是你做弟妹的向小嫂行礼才是……”
樊妃笑得坦诚,拉起碧玉的手,“小嫂多礼了……你看我这弟弟都看不过眼了……来,坐到你家夫君身边去……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三哥都在惦记你呢。”
一席话让碧玉脸红到脖子根儿,申屠玥一笑,“舜英,怎么拿小嫂说笑起来?三哥虽战场勇猛,可脸皮也是薄的……你这样倒叫他二人在众人面前不适了。”
申屠奕哈哈大笑,“五弟,你这话可太小看我了……三哥什么阵状没见过,别说今日没有外人在场,即便有,我也不会装着模样疏远碧玉的。”
申屠玥按下樊妃正准备为他斟酒的手,“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从樊妃手中拿过酒壶,“我该自罚一杯……”边倒酒边说,“瑾今日为何不来?他一直未开府,住在三哥府中,一处王府容两方郡王,也算是少有之事……”
申屠奕把碧玉拉到身边坐下,反问申屠玥说:“三弟,如果你是瑾,你愿意时不时去拜见只比自己年长一岁的叔父吗?”
众人笑了起来。凛凛和壁云站在樊妃身后两侧,用袖子掩住了半张笑脸。
申屠玥稍稍楞了一下,将酒壶递回樊妃,“我有时也就纳闷了,他见我这个比他大一岁的叔父会不自在……可跟三哥你,怎么就能相处得如此融洽呢?你也不过大了他几岁而已……想来想去应该还是因为二哥的原因,你与二哥一母同胞,他自然与你亲近……”
“五弟,这件事情你也不必纠结……我和瑾在常山的日子,一天就能顶上一年的情意……对此,你可只能嫉妒了……”申屠奕的话里虚中有实,像是调侃,却又多出一份自豪,“不过瑾对五弟你,倒是真心敬佩,他虽人没亲自到,可贺礼是早早就置办下了……已经托人送到府上……他常常对我说,这个世上,五王叔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信赖的人……”
申屠玥迟疑了一下,这个表情极其微小,一杯酒便可完全湮没,于是,他端起酒杯,径直送进了口中……说出的话似乎还残留着酒的幽香,“瑾真是有心……我却不能体察他的苦衷……反而事事以叔父的身份自居。”
另一个更难察觉到的细微表情出现在凛凛脸上,她站在樊妃身后,居高临下,几乎看得清每一个人的情绪变化,她陪着众人笑,听着众人话里的玄妙,一双眼始终在申屠奕和申屠玥之间徘徊。这种眼神与看樊枫的眼神有着天壤之别。
樊妃意识到该是自己说话的时机,忙说:“臣妾让舟上奏乐的伎师换几首更喜气的曲子……大宴先摆开来,珍馐美酒可是应有尽有。”
申屠玥默示。
……王侯的家宴离不了华丽,申屠玥的家宴更多了林间的风声、水面的波光、呼吸里迷醉的花香,舟上美丽舞姬跳着忘我、纵情的舞蹈,如同在平地上一样收放自如。
碧玉坐在申屠奕身边安心了许多,她没怎么说话,只觉看着、听着,思维已被塞得满满的,再无多余挖掘、发挥的空间。申屠奕时不时会用细柔的目光去抚摸她,那种温馨沁入她的肝肠里,没人能比她体味得更深。
卫邈和樊枫像是都在喝闷酒。卫邈的神色除了清冷以外,再无新意,可樊枫喝着喝着,酒入愁肠,整个人都散出重重的愁意来。
“樊将军像是心情不好。”碧玉悄悄说。
“他的长姐前些日子过世了。”申屠奕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回答。
碧玉一下怔住,她第一次听到樊枫长姐的消息,是从夜来绘声绘色的描述里——那个女子,红颜不老。可似乎并没相隔太久,听到的却是这样的噩耗。
一时间,碧玉心头很不是滋味,“什么时候的事情?”她为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惋惜,“原来真有天妒红颜这回事。”
“若真是天妒也就罢了,毕竟来去由天……就怕是人的阴谋在篡改上天的旨意……”申屠奕有感而发,看着眼前的种种,在大喜和大悲中交替。
“管它天意还是人为,唯一令人感到安慰的是,她是真的红颜不老了。”碧玉轻轻说,看着樊枫又一杯酒入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