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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田换月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会知晓自己的“许多事迹”呢?
这原本是赵欢最想不通的,思前想后终是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田换月说到最后一句,赵欢心中豁然开朗,那个地穴中阴沉的男子,方才人群中似曾相识的影子,田换月奇怪的表现,所有所有都联系起来——
李园,就是李园!
“李园,你给我出来!”赵欢颇有些愤怒再次大叫。
众人不明所以,倒以为他受到了刺激,失心疯了。
“哈!”
李园未曾出现,田换月倒是笑了起来,说道:“我还怕你不想承认,刚想唤李先生出来与你对质,没想到你倒是乖觉干脆,自己叫他出来。”说完冲着大厅中的一处点一点头:“李先生,请现身吧。”
席中一个不甚起眼但也绝不偏僻的地方,站起一个袖着手的文士,只穿着一件玄衣,腰间系一条紫绦,下悬白玉,头上一根乌木钗,其余再无修饰,却显得丰神如玉、俊雅非凡,把一众华衣重饰的公子王孙都比了下去。
赵欢目光一凝,原来他早就在这里了,就坐在自己面前,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而自己却没发现他。这个李园,仿佛天生便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使出众的自己隐于众人而不被察觉。
两人眼神一触,赵欢倒是冷静下来,他十分清楚李园是什么人,上次自己借助和氏璧险胜于他,这次就更难了。
李园举步过来,与田换月站在一处,男俊女俏,俨然一对璧人。他倒似有些拘谨,先行向着太史云央和公子建行礼,看向赵欢道:“子欢公子,你想不到吧,我们又见面了。”
赵欢还未回答,田建先开口了:“换月,敢问这位又是何人?”
他虽强压自己的语气,赵欢还是从中闻到一股浓浓的醋意,去掉了“阿姊”的称呼,而只喊“换月”,这其中的微妙变化可堪一想。
田换月道:“李园先生高德大义、文武俱精,是我的老师。”那美眸深深的一望,既有尊敬,也有崇拜。
“噢?可行过了拜师之礼吗?”田建问道,“伯父可有知道?”
“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投师如投胎”。在古代,拜师可是一件大事,不仅要行叩拜之礼,还要付一笔不菲的礼金。
最最关键,这个时代礼教的触角还完全没有像后世那样深入到生活的各个的角落,子承父妾,父娶子妻的事也屡见不鲜,师徒间只要年纪合适的话,当然也是可以结合的。师徒之间朝夕相处,近水楼台先得月,也难怪公子建要这样紧张了。
“父亲居于军营未归,还未知晓,自然也未及行过拜师之礼的。”田换月答道。
田建长舒口气,看向李园:“李园先生,不知你出籍贯族望,师承何门啊?”
李园不卑不亢,回看田换月一眼,回答道:“李园一介寒门布衣,所学甚杂,师傅也不止拜过一个……”
田换月也与他对视了一下,心怀所觉,先生以布衣之身积累下如此渊博的学识,练就一身卓绝的功夫,岂不更是令人崇敬。
“哈!原来不过是个山野村夫。”田建听罢态度轻蔑起来,甚至出离愤怒了,“田单伯父的文韬武略均是冠绝七国,你倒有什么本事,比之稷下祭酒荀老夫子如何?比之观星断命的邹衍大家又如何?我看你连这位子欢公子都未必比得过呢,换月阿姊何须你来做师傅呢?”
“田建你怎么说话?”田换月怒道,又转向李园,“先生莫往心里头去,他平时不这样的,今天不知发了什么疯。”
“你……”田建看她维护李园,心中气极,言语之间表露出来的亲昵态度更是让他心如油煎,一种从来没体验过的愤怒直欲发作,却也知道自己为一国储君,言行关乎一国之形象,方才强强按下。
赵欢暗笑,李园何许人也,奸猾似鬼,阴毒如蛇,而这位公子建分明是个初恋都没体验过的毛头小子,抛却两人身份不论,任是哪个少女都会选择成熟涵养的李园,若他使出些手段,哪家的姑娘都还不是手到擒来?李园与田换月走的如此之近,很难说没有企图,想到此处不禁为她的处境担上份心。
李园道:“子建公子,荀夫子和邹夫子李某自问是比不上的。但这位子欢公子,某却耻于与其相较。”说着衣袖一甩,似是对赵欢极为不耻。
“换月公子,”赵欢也不理他,对田换月道,“方才你所言赵某之事,可是听自这位李园先生。”
“不错。”
“那可否请这位李园先生,将赵某勾结司马来,囚禁美女的事从头到尾再复述一遍呢?”赵欢道。
田建道:“对对,你若不能自圆其说,便定然是诬陷了。”
李园眼神一滞,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直气公子建搅局。
他今日之举并非事先计划好的,而是出于临时应变。
齐国乃东方大国,田单在齐国的地位更是非同寻常,若能得到他的女儿,自可一步跨入齐国文武的一线阵营,站到天下大争的前台上来,到时候以他的胸中所学,建功立业、一展抱负便简单得多。先前他已听闻了长安君生还的消息,担心自己昔日所为曝光白日,却又不愿放弃田换月这条大鱼,正自犹豫不能决断。田换月见他这两日常常眉头紧锁,便邀他一起出城田猎,田猎归来又携他来赴签华诗宴。李园实未料到会在这里遇上这个对头,他极擅隐忍,但隐忍求存却从来不是他的全部哲学。
既然赵欢没有把他勾结司马来的事公开,不如就来个颠黑倒白,把这些脏水泼到他的身上,先发,便可制人。正恰好二人听闻赵欢要为花珠梳拢,于是便将长安君过去的一些劣迹和经过加工的故事说给了田换月听。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以田换月先声夺人,自己出面为证,不等赵欢反应过来,慷慨撂下几句大义便适时离场,留下他与谁辩解去?
可未曾想,中途却杀出了个老醋坛子,把整个计划的节奏全打乱了。赵欢也是出奇得平静,不先忙辩解却想在自己陈述上寻找漏洞。
李园素有急智,略一思忖,便将整个故事的关键之处编得明白,于是一五一十当众道出,只不过将他的角色换成了赵欢,而他自己倒成了涉险救美的大英雄。
他似是极有讲故事的天分,讲到险处众人皆是惊叹,田换月眼中的崇拜又深一分,只有花珠走近赵欢面前,轻声道:“欢郎安心,任是他讲的天花乱坠,我都不信的。”
赵欢哪知她早已从孔瑶处听得了实情,看着小姑娘的笃定模样,一时不由有些感动。田换月却嗔怪地看她一眼,拉过去点着眉头埋怨道:“你呀你呀,做着许多还不是为你,小妹却还是执迷不悟。”
“到底是谁执迷不悟,换月公子一会儿便知。”赵欢昂然说道,做出请的姿势,“可否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田换月露出狐疑不信任的表情,赵欢道:“大庭广众,换月公子倒还怕赵欢行不轨之事不成?不过就是说一句话。”
“谅你也不敢!”田换月道,顺着他手的方向略一转身。
李园怕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心里极为担心,表面上却要做出平静之状。只一须臾,二人便转回身体,李园看田换月神情自若,对着自己点了点头,知她并未被赵欢说动。
赵欢却是摇头叹了一声,问道:“李园,我来问你,司马来长何模样?穿何衣物?”
“身长八尺,身着青衫,面相俊美,眉毛却被剃短。”
“那地穴是何模样?”
……
“你是如何杀死司马来的,用何招式?”
“你说我暗算你,是怎么暗算的?”
赵欢一谷脑问出十个问题,有的无关痛痒,有的极为关键。听到回复后,他却均不作反驳,只管兀自发问,直到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向田换月道:“公子可看清楚了?”
李园心里咯噔一声,却见二人还是未有什么特别举动,田换月更是望来一眼使自己安心。
赵欢又道:“那么请换月公子在在坐人中,随便点出一位,配合我完成这个试验。”
“我来,我来!”众人还未有反应,太史华一行中便有多人应声,想要出来搅局。
田换月随意一点,从中选出一名中年文士。赵欢问他道:
“你昨晚吃的什么?”问题一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田换月却颇认真地看着那人,赵欢起手下压,众人讨论之声稍缓。
文士答完。
第二个问题:“请问你家最珍贵的那件东西是什么?”
……
第九个问题:“你明天吃什么?”
第十个问题:“龙长得什么模样?”
问题问完,也是十个。赵欢问田换月道:“公子可发现什么了?”
田换月略一犹豫,方才按照赵欢所说,倒是似有所觉,却终觉不出哪里不对。
赵欢道:“公子,方才我问这位士子十个问题,前五个所闻之事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后五个却或是虚无缥缈,或是未曾发生。你会发现回答前五个问题他的目光会斜向左上,而后五个问题,其目光斜向右上,是也不是。”
原来赵欢方才私语,嘱田换月观察其眼睛变化,田换月略一记忆,可不正是!
赵欢又道:“那是因为,人在回忆时眼睛便会向左上看,而在撒谎、虚构时则会向右。公子可还记得李园的眼神吗?”
田换月听后神色一变,李园忙道:“荒唐荒唐,如此之法,闻所未闻,若以日常习惯便能断人是非对错,岂不可笑?”
田换月心中种下疑窦,却仍无法相信李园如此正直的人能做下那下作无耻的事。
赵欢道:“事实摆在眼前,换月公子莫要自欺欺人了。”
李园却道:“空口说话,焉能算是事实?”
赵欢道:“难道你不是空口说话?我为何就要含这不白之冤?”
“且住且住,”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站了出来,“先王时为鼓励向学之风,宣有王命,士人之间,但有遇事难决者,皆以稷下学宫宫试的胜方为准。十五日之后,便是稷下学宫的冬比之期,你二人皆可报名。到时候孰是孰非以冬比之结果为准!可好!”
李园道:“李园顺天合义,自然不惧。”
赵欢一听又要比试,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可是这时候哪能弱了自己的气势,也昂然道:“我同意比试,但有两个要求。”
田换月道:“你讲。”
“其一,若胜,为我正名!”
“胜真败假,自证其名。”老大夫言道。
赵欢颔首,又道:“第二,若我胜了,换月公子绝不可拜李园为师。”
田换月其实对这样的评判方法并不信服,但话到此时也只得应了。她点了点头。
“好,君子之约,若我胜了,还望换月公子能够说到做到。”赵欢说道。
田换月道:“还没比试,少吹什么大气,我田换月一向言出必践。若你能胜,自愿顿首正拜奉你为师。不过,只怕还你没那本事,哼!”说着斩袖而去。
庭中李园傲然独立,像是一棵青松挽住风雪:“好,我便代表天下寒门之士,与你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