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第 138 章

硕鼠猛于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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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尚不明朗,大地上已陆续响起战马嘶鸣的声。被外面的声音惊醒,邱敏躺在床上辗转片刻,没惊醒睡在外间的侍女,起床穿好衣物独自走出房门。头顶的星月还未落下,天幕下升起炊烟袅袅,显是火头军在生火造饭。她出门四处闲走,军营里有人赶着马出去吃草,有人挑着柴担着水,有人推着木轮车,营地内人来人往,劳作使得他们额上都挂一层薄汗。

    在军营这个四处是男人的地方,女人是相当显眼的,不过卢琛押着她在军前拜过堂,不少人认得她,就算不认得,看她穿着华贵,猜也能猜出她是谁。她经过的地方,一般士兵都主动靠边站让路,一名会说汉语的军官看她独自一人,则走过来问邱敏是不是迷路,要不要送她回去。

    邱敏摆摆手让他走开,这种走到哪都被人盯着的感觉很不好,但她越驱赶,那人反倒越要跟着,只不过不靠前,落后十几步跟着,又派了一名小兵去找卢琛汇报。邱敏倒不是想逃,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想也知道没地方逃,只是对古代士兵的军旅生活好奇,想看看罢了。

    她一路随意地走,不多时忽然听到前方有喝骂声传来,邱敏好奇往那走去,看到一些胡人士兵拿着皮鞭大声呼喝,用力抽打另一群正在施工的汉兵。她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忽然拦住一个拉着一车饲料经过的老兵问道:“他们在吵什么?”

    那老兵是个汉人,回道:“他们在修三隅城,监工嫌他们修得慢,要他们一天内完工。”

    三隅城是种一面靠土山另三面是墙的简易城堡,一般修在军营旁,用以储存军粮。

    邱敏见那些汉兵天没全亮就起来干活了,监工还抽打他们,心里不舒服,道:“他们这样打人,把人打伤了,岂不是要更慢完工?都是一个军营里的士兵,何必如此?”

    老兵听邱敏话中有怜悯之意,一时不忿,低声说:“那些监工是陛下的亲兵,我们这些降兵,不过是些战场上的替死鬼,垫背的沙包,他们又哪在乎我们的死活!”

    邱敏闻言一愣,老兵看到不远处有个胡人军官正盯着这边,他不敢再多说,低头拉着饲料快走,邱敏目送他弓着背一路远去,听到他喃喃自语:“天气越来越冷,这战怎么还没打完……我这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冬天……”

    邱敏站在原地静默片刻,也想着是啊,这战争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八年,直接死于战争或间接死于战争的人不计其数,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血流得已经够多的了,这些残存下来的人,不论是身体还是心,都已经很疲累,想必内心深处都渴望能结束战争。

    过了一会,侍女前来找她,催着她快回去,邱敏想她催得这么急,必然是卢琛回去后没看到她,要侍女出来找她。等她回到房中,果然看到卢琛坐在桌前等着她一起用早饭。

    卢琛将邱敏拉进怀里,问她:“去哪了?”

    邱敏如实回答:“去看三隅城了。”

    卢琛道:“你倒是能走,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以后你要出门走动,在这附近走走就好,这里有我的亲兵在,能保护你的安全。”

    邱敏问:“远一点的地方就没有你的亲兵了?”

    卢琛说:“自然是有,不过还有很多新降的士兵。”

    邱敏道:“难道他们会害我?”

    卢琛冷笑,神态傲然:“他们有那个胆,也不会投降我了。”晨光将他本就偏黄的长发渡成亮金色,如同他的人一般,闪耀,却刺目。邱敏下意识微微闭了眼,却听卢琛语气一转,又道:“只不过那地儿肮脏,杂役火夫牲畜住的地方,我怕你磕了碰了,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以后就别去了。”

    其实就是希望她这个俘虏呆在一个地方别乱跑吧?邱敏默默腹诽两声,对卢琛的话不置可否,正巧门外有人来报:清晨有士兵趁着外出割马草的机会集体出逃,只抓回五人。

    卢琛闻言立刻起身离开去处理军务。

    逃兵事件让卢琛感到万分恼怒,他决定当众处死那五个逃兵,不但这五个逃兵要死,与这五人住同一个帐篷的士兵,都要连坐处死,这样才能给其他士兵震慑,让他们相互监督再不敢逃跑。否则人人效仿,逃亡风气一起,要不了多久,他的军营就要空了!

    这些逃兵都是他新收编的降兵。相比之下,他自己的主力部队倒是不会出现逃跑事件。究其原因,一是因为他的主力是一支由不同种族胡人混编而成的军队。他们离开家乡来到汉人的地界,很多人连汉话都不会说,语言不通,分散逃跑无异于找死,谁都知道只有跟着卢琛拧成一股才能发展壮大。二是因为他们原本都是各族战败的俘虏,卢琛释放他们给予新生,让他们获得比从前更多的女奴和财富,对卢琛的忠诚度自然水涨船高。

    但是卢琛要攻打幽州城,光靠自己的主力部队,兵力根本不够,所以他十分需要这些降军。幽州是天下少有的几座坚城之一,城内粮储丰富,关上门吃个三年五载都不成问题。要攻下幽州,他得有大量的人力辅助。

    首先幽州城外有护城河,得用车运土填河,或者用装了木轮的“飞桥”跨越,过护城河只是第一步,接着还需要有人替他制造、运送笨重的云梯、抛石车、木撞车、床弩等攻城道具至城下。而像幽州这种大城,城门处还加设瓮城(城中城)和箭楼,墙隅筑有角楼这些防御工事,经过他卢家两代人年年修缮,坚固得像龟壳。

    一开始幽州是肯定攻不下来的,头几波消耗战,得让那些降兵去当肉盾,消耗幽州城内的物资——在这个时代,人命比箭支还廉价。另外这些降兵曾和幽州城里的家伙们一起造过他的反,高尚还因此死了。他和高尚自小相识,仇是一定要报的,所以让这些降兵和幽州的守军同归于尽再好不过……

    他心里想着正事,同邱敏纠缠厮磨的心思便淡了,加上要攻打幽州,前方战事一起,他要督战更加没时间。

    然而幽州城比卢琛预料得更加难攻。

    卢琛攻了十来日,没能拿下幽州,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

    自古攻城是下策,不得已而为之。他倒是想将幽州守军诱出城歼灭,奈何不论他怎么挑衅,对方就是躲在城里不出来。眼看冬天快要来临,如果下雪,人畜冻死,攻城会变得更加困难,那么战事就只能拖到明年雪化。但是对于卢琛来说,他缺少一个稳定的大后方支撑战局,最耗不起持久战,他急需幽州城里的储粮。一定要在下雪之前拿下幽州!卢琛下令在周边地区征集民夫,正面仍令士兵攻城,背地里则让民夫挖条地道通到幽州城下。

    挖地道需要大量的人力,卢琛决定强征民夫。可打了八年战,北方地区遭受严重破坏,人口锐减,劳动力缺乏,周边地区的壮年劳力征完了,卢琛就派人到更远的地方去征。当然光征民夫还不够,他还需要硫磺、硝石等战略物资。

    军营里一下多了许多民夫,卢琛加派人手保护邱敏,不让她去人多的地方,只在自己的住处附近走动走动,加上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邱敏怕冷不爱活动,出门更少了。外界战火连天,她缩在小小一方天地里,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生活安逸,一段时日下来反而胖了些。

    卢琛日日紧攻,镇守幽州的李怀玉顶着巨大的压力坚守不出,然而幽州城墙虽高,也只能挡卢琛一时,如今北方几州已重归卢琛之手,在所向披靡的铁狼军面前,幽州这一隅之地还能苟存多久?

    李怀玉心知幽州城破之日,就是他身死之时,当初卢琛被困邺城,他只当卢琛必死无疑,所以不但不发兵去救,还趁机联合薛嵩等人造反杀了早看不顺眼的高尚,却没有想到卢琛还能活着回来。俗语说:狼若回头,不是报恩,就是报仇。以卢琛睚眦必报的性格,必然不会放过他!每每想到薛嵩的下场,李怀玉的后背就溢出一层冷汗。是以明知不敌,还是守着幽州城苦苦支撑。

    就在李怀玉举目无望之时,城内飞进一只信鸽,得知祈朝皇帝的使者就在城外,李怀玉趁着夜晚暂没人攻城,从城墙上垂下软梯将小北一行请入城中。小北宣读了沐泽的招降圣旨,李怀玉毫不犹豫就选择投降。

    对李怀玉来说,不管是曾经在卢琛手下,还是未来在沐泽手下,都是做奴才,但明显做沐泽的奴才待遇要好得多。一来祈朝富裕,沐泽能给他的钱粮肯定比卢琛多。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沐泽不像卢琛那般噬杀,祈朝官员很少有被砍头的,他的安全多少有保障!

    在李怀玉投诚的那一刻,小北当即又宣布了另一道圣旨,将李怀玉改名李怀忠。

    改名意味着重生,说明在皇帝心中,现在的李怀忠已经和过去造反的李怀玉再没有关系,而“怀忠”两字,也表明皇帝希望他投诚以后心怀忠义,再无二心。

    这一刻,李怀玉的心结彻底散了,他曾反叛过祈朝,投诚沐泽是迫于形势,心底多少担心天下大定后,沐泽会秋后算账,如今沐泽给他改名,就是在亲口承诺往事一笔勾销,不会再算以前的老账。

    李怀玉欢欣鼓舞接受沐泽的赐名,叩首谢恩:“天不佑燕,祈室复兴。自圣上掌乾符,德照九州,泽被四海,人心所向。怀忠应天命,重归祈庭,既赖天威,定不反覆,若有违誓,人神共弃,天诛地灭!”

    “重生”的李怀忠为示真诚,当即令下面的人拿来幽州全境的户籍名册、军队布防、钱粮账簿,如数交给小北。表示自己确实已俯首称臣,愿意将幽州的军事财政交割给朝廷。向沐泽交底,李怀忠没有一点不舍,反正要是幽州被卢琛攻下来,这些转头就是卢琛的了,与其便宜卢琛,还不如便宜沐泽,不显示出他归降的诚意,沐泽怎么会肯救他?

    招降李怀忠的计划,如沐泽所料十分顺利,接下来他要策动卢琛新收编的那群降兵反叛。恰好,沐泽收到消息,卢琛正派兵四处抓民夫,以及大量收集硫磺和硝。硫磺和硝是制作火药的重要战略物资,沐泽猜卢琛大约是想用火药攻城。

    火药看上去威力很强大,在实际运用的时候,效果远没想象中好。野战时,面对来去自如、机动灵活的骑兵,等点燃引线,再将火药扔过去,骑兵早跑远了,根本炸不到人。攻城或守城的时候使用火药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但火药易潮易爆,在运输的途中要么发生危险诈伤自己人,要么保存不善导致不能顺利引爆,最后白费功夫。

    卢琛的军队里没有常备火药,因为用不掉就是浪费,他没那么多钱白消耗,但等他临时需要的时候,又很捉急。

    沐泽倒是随时都能拿出火药,祈朝有军器监专门生产火药,以祈朝的财力,就算储备中浪费部分,他也耗费得起。

    沐泽单指敲了敲紫檀书案,暗道既然卢琛想要火药,不妨送点给他。

    暮色徐徐落下,北风吹过萧然大地,扬起漫漫尘沙。

    侍女依在火炉边,用小火精心慢煮着一碗碧粳米粥。过了一会,卢琛走进来,侍女突然见到他,吓得慌忙跪下行礼。自从上次卢琛要砍她的手后,她对卢琛一直怀着恐惧心,一见到他就紧张。

    卢琛看也没看侍女,先扫了一眼还在小火炉上慢炖的粳米粥,那米呈碧绿色,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甜气,是富裕人家喜欢食用的碧粳米。卢琛暗想他手下那帮胡兵都是些莽汉子,在这种新鲜食物匮乏的冬季特意找来稀少的碧粳米,也算是有心了。

    他白天忙着攻城,照看邱敏的事便交给他的亲兵,每天邱敏做了什么,到了晚上回营,就会有人告知他,今日他一回营便得知白日烤好的羔羊肉邱敏嫌油腻不吃,羊奶嫌腥不喝,还发了一通脾气,大冬天的吵着说想吃甜杏——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

    好在卢琛派去保护她的士兵,虽然不理解这位女子莫名其妙的挑剔,但都是合格的士兵,一个合格的士兵必须服从上级的一切指令,既然上级要他们照顾好这个女人,那就乖乖照做呗。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在这个战火连天物资匮乏的冬季,找到碧粳米和各种干果小食打发邱敏刁钻的嘴。

    卢琛心里揣着疑惑,直接进了里间,一进门就看到邱敏半躺在软榻上,手上拿着一本书,嘴里吃着糖豆糕,手边还摆着红枣、桃干、李干、核桃各种小食。平日里没人敢管她,她爱吃什么吃什么,常常零食当饭吃,轮到正餐就随便吃点,剩下的时间就是睡觉,猪一般的生活。

    邱敏看见卢琛不声不响突然出现,惊讶之下微微张着嘴,唇上还粘着一些糖粉。

    卢琛好笑地坐在她身旁,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问她:“看什么书?”

    邱敏没回答,卢琛自拿了书的封面看,发现居然是他闲暇时写的兵书,他挑了挑眉,“你看得懂兵法?”

    邱敏不高兴地回嘴:“我怎么就看不懂兵法了?你看不起女人是不是?”邱敏想若是沐泽就不会说这种话,沐泽会跟她谈古论今,天文地理时事政治随便什么都能聊,他们间永远不会缺话题。

    卢琛想说男女分工不同,看了兵书你又不能上阵杀敌,看了有什么用?但是看她脸庞清纯,鼓涨的胸口因为生气微微起伏,天真中带着诱惑,一时间什么反驳得话都说不出来,他心中欢喜,伸手将邱敏搂进怀里,和她一同侧躺在榻上。

    邱敏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就由他了。卢琛心满意足搂着邱敏的纤腰闭目养神,从前一个人的时候,他对战争热爱又痴迷,开疆拓土是他的人生目标。有了邱敏以后,对于那种不断扩张的男人游戏,他似乎有些不那么疯狂了,若以后就这样抱着她平平静静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邱敏看卢琛除了抱着自己,什么都没做,稍稍放了心。过了一会侍女将煮好的粥调了蜂蜜送进来,她吃了半碗饱了,便有些昏昏欲睡,迷糊间忽听卢琛说道:“这些日子没照顾好你,军营里的饮食粗糙,等进了城,再好好补偿你。”

    邱敏被“进城”两个字惊醒,下意识就问:“你要攻下幽州了?”

    卢琛似心情很好,也没隐瞒邱敏:“快了。我让人日夜不停挖地道,现已经快挖到城墙下,等挖到墙根处,就能停工。”

    邱敏问:“为什么只挖到墙根处?不挖通至里面?”

    卢琛跟她解释:“若是挖通至城墙内被发现,城内的人只要守住出口,出去一个捅一个,或者用水灌入地洞,或者往里面喷油点火,那我这地道就白挖了。但是如果只挖到墙根下,隔着一道城墙,城内的人则拿我没办法。这幽州城本就是我的地盘,以前我每年都会将城修缮加固一遍,哪处城墙最薄弱一清二楚,我让人往城墙最薄处挖个地洞,里面塞满火药,爆炸后城墙倒塌,接着再带兵杀进去。”

    邱敏暗想按照历史时间,这个时期黑/火药本还未出现,但是因为前朝的那位穿越女,导致火药被提前运用于战争。不过现在这些火药的爆炸威力远不如后世的烈性炸药,就算是城墙薄弱处,要将墙炸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火药的数量得很多才行。

    制作火药需要木炭、硝石、硫磺。木炭和硝容易收集,但天然硫磺要在火山附近才有,大陆天然硫矿不多,大多通过焙烧含硫的铁矿,用升华法提炼收集硫。

    光凭卢琛手下那帮胡人是提炼不了硫的,除非他从祈朝买进,可在祈朝,火药由官府管制,硫磺被严禁止私人买卖,只有少部分民用,更别说出口……

    邱敏奇怪:“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火药?”

    卢琛说:“我让士兵去征集民夫时抓到一伙栗特人,他们本来想拿黄金赎自身,我不想要黄金,扣留下一部分栗特人为质,让其他人给我送火药来。”

    邱敏紧接着问:“那他们从哪搞到的硫磺?”

    “从东瀛买进,再转卖各处。”

    东瀛就是日本,日本盛产硫磺。邱敏暗道她原还担心是不是祈朝内部有人私卖火药给栗特人,没想到这些栗特人从日本进口硫磺。又想栗特不愧是历史上有名的长于经商的民族,哪里有利润,哪里就有他们活跃的身影,生意都做到日本去了……

    卢琛道:“镇守幽州的李怀玉并不足为虑,他能守到现在不过是靠着幽州城高墙坚,城内物储丰富,等我用火药破了城墙带兵长驱直入,杀他就跟杀猪狗一样简单。”说到此,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阴冷狠厉:“李怀玉居然敢趁着我被困邺城时,联合薛嵩等人将高尚乱刀分尸,等我重返幽州,必将他家中男子杀光屠尽,女子充入军营永世为奴。”

    邱敏听卢琛轻松地说着杀人的事情,觉得后背毛孔悚然,卢琛见她神色中有不赞同,冷笑一声,道:“一段过去的完结,有人笑,就会有人哭,权利角逐场上的规则自古如此。我不是沐泽,人前宽宏,人后捅刀,道义上要占尽理,道德上还要自我标榜。你若不喜欢,闭上眼睛别看就是,这些事我会处理好,总不会教你看见不干净的地方。”

    邱敏听他又讽刺沐泽,顿时就不高兴了,沐泽确实喜欢在道义上占理,这样做起事来阻力就小,容易获得大臣民众们的支持,这叫有脑子。而且他也没事后在道德上自我标榜,那都是别人觉得他好,把他当作道德标榜。哪像你做坏事从不掩饰,坏得人尽皆知,坏得天上地下举世无双……

    卢琛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和她争执,转了话题:“再过一段时日就该下雪了,咱们要赶在雪落前进城,我知道北地苦寒,饮食生活上你不习惯,但只要是你喜欢的,你想要的,我都设法让人找来……”

    他一边说,一边轻抚邱敏的背部,声音低沉而温柔,少有的耐心十足,邱敏听着听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脸颊上因为熟睡而浮起一层红晕。她居住的大帐是以牛皮制成,遮风挡雨厚实保暖,加上帐内烧了炭,住在里面不但不冷,有时还过热,卢琛担心她热生病,只敢给她盖一层薄毯,又将炭火调小了些。

    像这样的牛皮帐篷军中还有很多,中军大帐周围,及左、右营胡兵居住的帐篷,同样以厚牛皮制造,防寒抗冻的效果很好。然而,并不是所有士兵都能有这个待遇,空旷的天幕下,军营的后半部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寒风从平原大地上呼啸而过,一顶连着一顶的简易帐篷在烈风中不住颤抖,透过被翻卷开薄薄的帐篷一角,可以看到原本只能住十人的帐篷,如今内部挤进了二、三十号人,相互靠在一起,用体温给彼此取暖。

    这些简陋的帐篷全以布幔制成,只能简单的遮风挡雨,天气不冷的时候还好,一旦气温下降,寒风刮得迅猛,帐篷内就四处都漏冷气,根本起不到保暖的作用,不少人被冻得难以入眠,因为军中不许喧哗,他们即使睡不着也只能在黑暗中睁着茫然的双眼,听着身边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不知道希望在哪里。

    某顶帐篷中的一角,一名老兵在寒风中慢慢断了气。过了一会,他身旁的战友发现他死了,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哭声并不大,然而这低低的啜泣声,却使周围听到的人纷纷红了眼眶,有的人甚至跟着一起哭出来。

    他们并非为那名死去的老兵而哭,而是感怀自身,随着天气的转冷,这些天已经陆续有体弱的人死去,还活着的人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就降临到自己身上。他们都是被迫投降卢琛的降兵,活在这个军营的最底层,平时受到上层胡兵的欺压,日复一日干着最苦最累的活,稍一做错就要遭到刑罚,吃的却连牲畜都不如,每日还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未来是死在战场上,还是冻死在寒风中。

    除了降兵,帐篷里还有许多被强行抓来的民夫,因为帐篷不够,所以他们和降兵挤在一块。原本只能住十人的帐篷,如今挤进了二、三十人,在这狭小的空间内连走动都困难,人与人之间常常发生摩擦,时有口角推搡发生,若不是军营中不准私斗,他们早就打起来了。每个人心中都不满已久,加上他们离家多日,家里年迈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没人照顾,更令他们忧心牵挂。

    在这片压抑的气氛中,有人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压抑,朝天发出一声怒吼宣泄不满,接着,好像被传染般,接二连三地有人跟着吼出来,愤怒的情绪快速从一顶帐篷延续到另一顶帐篷,无数人竭嘶底里的叫喊,他们压抑得太久,精神已到了崩溃边缘,本能的需要发泄。这个时候森严的军纪已经遏制不住士兵们失控的情绪,他们疯狂的叫喊,砸毁手边的一切东西,一些平日有积怨的人之间甚至开始相互攻击。

    狼嚎鬼叫声在军营上空连成了一片,将酣睡中的人惊醒,邱敏第一反应是有敌军趁夜袭营,惊恐中她下意识抓住身边的卢琛。

    卢琛比邱敏醒得还更早些,邱敏抓住他袖子的时候,他已经套好了靴子,感觉到邱敏拉他,卢琛回首道:“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邱敏惊恐万分,以往卢琛打战,她也是待在后方,因为离战场远,所以她还不至于恐惧,但这次不一样,那些如野兽般的嚎叫声感觉离她很近,好像敌人就在营帐外,随时就能杀进来!卢琛瞧邱敏吓白了脸,心顿时软了一半,更不放心单独留下她,以前他独身一人说走就走,现在心里有了牵挂,行事比不得从前洒脱。

    他经验丰富,是不是敌人来袭,一听声音便知,卢琛心知此刻的啸声来自军队内部。一般情况下,各营间的士兵禁止相互走动,低级士兵禁止到高级军官住处,但若是军队内乱,或许会有其他营的士兵流蹿过来,那样一来,被留下的邱敏反而有危险。他心里瞬间有了决定,从床头拿起皮裘将邱敏严严实实裹住,二话不说带上她一起出去。

    卢琛走出大帐不多时,军营中四处亮起火把,明火执仗的铁狼军手持武器整齐列阵,邱敏缩在卢琛身后,她知道这些训练有素的胡兵即使休息也不卸甲的,他们睡觉时头枕箭筒,武器就放在手边,不论白天黑夜,一旦有事立刻就能进入战斗状态。卢琛没花多少时间就将人集合完毕,接着带着队伍迅速奔向事发地。

    相比手执利刃的铁狼军,那些降兵手上连武器都没有,只有需要他们上前线卖命时,卢琛才会让人发放武器给他们,等下了战场,又将武器回收。很快,铁狼军便将手无寸铁的降兵们镇压,之前大喊大叫闹事的人被陆续捉出来,圈在校场中间。

    邱敏这时也看出来了,今晚的事件并不是敌人袭营,而是军中内部骚乱,而且看上去像一场临时性骚乱。她看着那些又哭又叫状若疯狂的人,悄悄问卢琛:“他们怎么突然疯了?”

    卢琛冷着脸,沉声回道:“是营啸。有时军中士兵会无故夜惊,相互攻击,乃至炸营。”

    邱敏愣了愣,想起曾在书上看过,军队中会发生“营啸”事件。这跟人所处的环境有关,在人口密集,封闭式管理的地方,整个群体心里压力大,神经高度紧张,容易导致情绪崩溃。比如监狱里就会发生“监啸”,一个犯人在深夜尖叫,进而引起一群犯人共鸣,发狂相互斗殴,甚至连狱吏都敢袭击。

    而营啸和监啸差不多,在军队这种地方,军规严苛,黑幕重重,上级对下级压榨虐待,底层士兵就算受到不公正待遇,也只能将不满压抑在心中。若是现代社会,军队里有娱乐设施,还会有专门的医师给士兵进行心理辅导,而古代底层士兵没有人权,类比牲畜,被欺负了也没有正常排遣途径,日积月累下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某个士兵无意中发出一声尖叫,就能引起其他士兵的共鸣,连锁反应导致群体营啸,种种平日被压抑的疯狂都爆发出来。史书中记载,有时营啸甚至会导致几十万大军溃散。

    卢琛对今晚的夜惊事件很重视,这些闹事的降兵不过是些辅助兵力,并不是他的主力部队,但他攻克幽州在即,倘若在开战前发生内部叛乱,搞不好会全军覆没!

    他对自己的主力胡兵一向是很重视的,军营里还专门设了红帐,养了一群女子供胡兵玩乐,但是对这些降兵,他一来不信任,二来对他们的战斗力也看不上,若不是围城需要他们充数,担当杂役、肉盾,也不会留下他们。对于这种敢闹事的士兵,他镇压起来向来毫不手软,卢琛一声令下,数十颗人头齐齐落地,鲜血喷出丈余,瞬间校场上腥气弥漫。

    邱敏看到一具具还在喷血的无头尸,感觉胃部一阵抽动,喉头泛着恶心,忍不住干呕了几声,万分后悔自己干嘛要跟着卢琛出来看他杀人。卢琛看她吓白了脸,忙将她搂进怀中不让再看,他一边轻声安抚邱敏,一边命令自己的亲兵继续搜查今晚敢闹事的人,将之抓出来一一斩首示众,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只是命人去清扫校场中的落叶。

    镇压持续了整整一夜,邱敏不知道这一夜卢琛杀了多少手无寸铁的人,校场上浓厚的血腥气即使是凛冽的北风也无法吹散。东方渐渐明亮,晨光照在邱敏苍白的脸上,她的额上布了一层冷汗,风一吹,凉似冰。

    卢琛低头吻了吻邱敏的前额,皮肤冰凉的触感让他忧心,户外寒冷,他担心邱敏会生病,一把将人抱起来,大步流星往中军大帐回赶,他身后的校场上,密密麻麻跪着的人群中,一人悄然抬首,乌黑的双瞳中凝满杀意。

    终于,找到了。小北望着卢琛抱着邱敏远去的背影,默默念道。

    招降了李怀玉后,他听说卢琛派人在四处抓民夫,他就带着人假扮作农民,如愿被抓进卢琛的军营。昨夜的营啸事件,自然少不了他和手下的推波助澜,原本,他想趁着军中内乱,找到邱敏带她离开,可卢琛却将邱敏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导致他计划落空。

    他注视了邱敏一会,又不动声色低垂下头,暗忖看来除非彻底摧毁卢琛的铁狼军,否则以卢琛的谨慎,他根本没机会接近邱敏。好在,他还有其他帮手,虽然那个家伙贪财无耻,但只要给得钱足够多,这世间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