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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清冷,正是早春时节,北国冰封,长安护城河两岸已经有了春意,柳树抽枝,野草发芽,淡淡的嫩青色笼罩了长安城。不过半月的时间,满城便是飘飞的柳絮,夹杂着尚未完全融化的残雪,端的是一副秀丽春光。
阿芫一大清早便被叫到了母亲的雅沁园,说要同她商量下月她和元乾的婚事。她到时,母亲正在婢女的侍奉下洗漱,她便十分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旁小几上的册子。
母亲贴身随侍的杨姑姑提醒她,说这是内府局拟上来的礼单,她又仔细看了看,发现果然如此。
"念来我听听!"长公主对着铜镜簪上步摇,仔细打量步摇在头上的位置。
阿芫朗声道:
"金荷连螃蟹簪一对,嵌无光东珠六颗,小正珠二颗,湖珠二十颗,米珠四颗,红宝石九块,蓝宝石两块,锞子一块,重二两一钱。
金莲花盆景簪一对,嵌暴皮三等正珠一颗,湖珠一颗,无光东珠六颗,红宝石十二块,锞子一块,重一两五钱。
金松灵祝寿簪一对,嵌无光东珠二颗碎小正珠二颗,米珠十颗,锞子二块,红宝石四块,蓝宝石二块,碧牙么二块,重二两。
酱色细羊皮袍一件酱色缎上身羊皮,下接银鼠皮袍一件青缎貂皮褂二件石青缎貂皮褂一件,石青缎绣八团金龙貂慊皮褂一件石青缎绣八团白狐慊皮褂一件青石缎四团夔龙银鼠皮褂一件青缎灰鼠皮褂二件。"
念了一段,阿芫发现都是些大同小异的东西,不由得看向镜中的长公主:"母亲,还要再继续念吗?"
"后头都有什么?"长公主不咸不淡地问。
阿芫快速在礼单上扫视了几个来回,道:"嗯……有水晶云母琉璃玳瑁犀角象牙,还有装翠宝石,金龟银鹿金表银粟如意枕鹤鹊枕龙凤帐九玉钦琴瑟幕文布巾火蚕衣。还有些金银钱币缓罗绸缎和家俱器皿!"
"知道了,算他们尽心。"长公主收拾好头上的珠翠后,这才不紧不慢地拿了礼单在手里细看。
阿芫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眼晕,长公主一个眼风扫过去:"这还只是内府局拟的那份,宫里还有你外祖母的一份,再加上我卫国公府贴补的一份,这才不算辱没了你金尊玉贵的身份!"
阿芫禁不住吐吐舌,却反而又被母亲抓住了小辫子:“成日里便这么没轻没重,哪里有个名门仕女的样子?等你做了元氏妇,丢的可是我卫国公府的脸面!”
"母亲……"她低下了头。
长公主的态度也不由得软了下来,“说了你也只当耳旁风!”说完,又递给阿芫一本花名册,道:"随你嫁进东宫的女孩儿都找好了,你自己看看,再从里头挑几个出来,这事就算定下了。"
阿芫蓦地抬头,神色微显讶异,愣了一瞬后,又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对母亲的目光仿佛视而不见,动也不动,连册子也不接。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堵得难受。
精明的长公主一下就明白了女儿心里那点小九九,她耐着性子解释:“你嫁过去总要有人帮衬,那些女孩都是与独孤氏有姻亲的世家中的庶女,出身名门,大家闺秀,不是那些个只会狐媚君王的伶人歌姬。不但威胁不了你的地位,还会对你以后大有助力。”
阿芫还是闷着不说话,既不反驳也不应允。长公主本就是不个有耐性的人,此刻不由得勃然大怒:
"当初这门亲事可是你哭着到你父亲面前求来的,怎么,到现在这点儿事就禁不住了?你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她们族中父兄的前程仕途,就是我和你父亲一句话的事。你以后是要做皇后的,她们会成为你在宫中的助力,保证后宫里没有人能动摇你的地位!"言罢,似乎是气极,又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你如果嫁的是寻常的门阀列侯,今日在这里受这些教训的人就不是你!”
她睨了小女儿一眼,面上冷若冰霜:“可你是吗?”
阿芫不发一言,沉默地跪在母亲跟前。长公主原本打算在今日把的礼单和宾客名单定下来,被她这么一搅和,兴致全无。
“女儿告退……”
眼见母亲满面怒容,似乎也不打算继续今天的目的,阿芫闷声从房里退了出去。
“郡主……”她正要出雅沁园时,杨姑姑在院子里叫住了她:“公主的心思您要体谅,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她也是为您好。”杨姑姑生了一副板正严肃的面孔,说话却是柔声柔气的,像乡间妇人哄孩子的语调。
见阿芫脸上并没有不悦的神色,她又笑着打了个圆场:“既然今日无事,就去宫里看看太后娘娘吧,她老人家可是一直念叨您,念叨得紧呢!”
因为这一笑,杨姑姑严肃的轮廓柔和了不少,看着倒颇有几分慈祥的意味。阿芫想了想,道了声“好”,又谢了杨姑姑,便欠身离去了。
还是早春二月,为了御寒,她穿了一身木兰青的貂绒长裙,罩了一顶披风,出府门的时候还撞上了西郊几个大庄子的管事。
这时节,御花园里的桃花已经冒出了花苞,折梅亭的红梅却已经要败了,虽然嫣红夺目,却也最易凋零,清冷的春风一吹,便从枝头上回归到了残雪尘泥里。
在经过御花园时,阿芫不由得在折梅亭附近的长廊上停驻了一会儿。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等这些梅花都谢尽了,她和元乾的大婚之礼,也就该到了吧!
正要离开时,身后却忽然响起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郡主留步。”
温和,带着一丝谦卑,正是椒房殿首领内监宗爱一贯的语调,“郡主,皇后娘娘有请。”
顺着宗爱的目光,阿芫看向那一大片梅林,隐约可见林中折梅亭尖尖的塔檐,里面似乎是有些隐隐绰绰的人影走动。直到跟着宗爱进了折梅亭后她才发现,原来不只崔皇后在,那个宠冠后宫的惠仪贵妃也在亭子里。
崔皇后勉强坐在锦褥上,披着厚重的雪狐大氅。脸色透着些苍白,身边烧着火红的炭火,手里却还抱着个暖炉。
阿芫恭敬地向她行礼:“舅母安好!”崔皇后抬了抬手,嘴角牵起一抹笑容,眉目间的书卷气极浓,“好孩子,起来吧。”
一旁的惠仪贵妃轻笑道:“可有日子没见着郡主了,这模样是生得愈发俊俏了。”与崔皇后的孱弱虚浮不同,惠仪贵妃宁氏此刻十分的风情妖娆,一身仅次于正红色的紫红宫装,虽然是重锦宫裙却露出了雪白丰满的胸脯,云鬓花摇,钗影旖旎,倒像是把这亭外的红梅都比下去了三分。
难怪能从六宫三千粉黛中脱颖而出,得舅舅的宠爱。阿芫粲然一笑,端正地向她一福:“臣女参见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从这称呼上便立时显现出亲疏来,惠仪贵妃的脸色一僵,又立马反应过来,打趣道:“都是一家子的事,郡主不必如此生疏。你既称皇后娘娘一声舅母,本宫又尊娘娘一声姐姐,你便唤本宫作姨母罢了!”
崔皇后只淡淡地笑着,但这笑也显露出几分虚弱的病态来,全然不复往日的威严华贵。从前她与皇帝也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几年因着宁氏进了宫,两人便连话也很难说上几句了。如今她身体一天天消瘦下去,若不是有两个儿子和母族清河崔氏作为依靠,只怕后宫中人就要易主而侍了。偏她自己还不省得,只一昧吃斋念佛,祈求佛祖庇佑儿子的伤情,叫元乾好过些。
阿芫面露微笑,不紧不慢地说:“并非阿芫不识大体,而是上皇只得母亲一个嫡公主,舅舅只有母亲这一个长姐,并未听闻母亲有其他的兄姐姊妹。母亲从小谆谆教导,要知书识礼,不可胡闹乱了辈分,阿芫铭记于心,实不敢忘。”
好一个知书识礼的明泰郡主!惠仪贵妃被踩了痛脚,她虽然得皇帝宠爱,母家也由商贾封了列侯,但比起皇后和后宫诸嫔妃,她的出身低了不只一星半点,更不要说与华阳长公主相提并论。此刻被人明明白白地打脸,她虽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得柔声道:“是本宫疏忽了,郡主如此端庄识体,来日嫁进了东宫,淑德贤惠,必然是后宫和百姓的福气。”
对她阿芫算不上厌恶或是喜欢,只是纯粹地不想同她走得过近,因而对于她话里所指,也不欲多做口舌之争,但宁氏却似乎不太愿意放过这个话题。
“知道你是个乖巧的,从前你是独孤氏的女儿,今后可就是元氏妇了。你是个好性儿,以后必定贤惠,但也该劝劝长公主,元氏的女人哪能让外人张口就是褒贬,这不是闹了笑话吗?”
这是在敲打她,母亲的地位再怎么尊贵那也是外姓的女人,是臣。以后她要生存的地方是后宫,而后宫,现在已经是这个女人的天下。
“谨记娘娘教诲!”
阿芫心知,当初因为霸陵侯府求亲一事将这个女人得罪了,她现在是彻底恨上卫国公府了。如今舅母又是这样一副身子,如何能压得过她?
见皇后的脸色并没有什么不妥,宁氏便索性冲着阿芫道:“早晚你也是要嫁进宫里的,如今便是称我一声母妃,那也是不为过的!”
宁氏眼角含笑,更显得风情万种,仪态万千。阿芫停驻了一瞬,低头婉声道:“是,母妃!”
见状,宁氏笑意更甚。
“阿芫还要去长乐宫陪伴外祖母,就不打扰舅母和娘娘赏梅的雅兴了!”她冲着宁氏和崔皇后行礼:“阿芫告退……”
崔皇后似乎对刚才的一切浑然不觉,淡笑道:“多陪陪你外祖母也好,去吧。”
宁氏已让阿芫服了软,自然不会再去计较这后来的口头称谓,她的目的只是想让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明白,任凭她再尊贵的身份,也得在她面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