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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日子
从医院回来以后, 赵秀云有几天假,睡过一觉又有精气神, 井井有条要安排起该做的事。
第一件事是上门道谢, 禾儿和苗苗中午没少到处蹭饭。
她本来打算上公社去买点心,打算挨家挨户分,被休假在家的方海拦下来。
他有些一言难尽说:“谢过了。”
这件事做得不太像方海的手笔, 不是赵秀云看不起他, 人家要是叫吃饭,他巴巴就是凑上去, 一准两手空空到, 就是这么个人。
她这么想, 就这么问。
方海叹口气说:“禾儿自己送的。”
家里大部分零食, 都被孩子妈妈锁在房间里, 为了孩子在家不饿着, 他把钥匙留给禾儿,人家自己就知道要带过去,家里那点家底全送了个干净, 虽然比大人送的手脚大, 但总比没有送来得好。
眼下禾儿在家属院已经是一等一的教养好的孩子。
赵秀云看柜子里没多少东西, 以为是孩子吃的。一想禾儿会做这样的事也正常, 耸耸肩又要做第二件事, 去买这个月的供应。
月初发工资、发供应,就得上粮站去排队买粮食, 不然到月底, 剩的全是地瓜和地瓜干, 谁吃谁烧心。
方海还是拦她,问:“你还没去厨房看过吧?”
早饭都是父女仨做的, 赵秀云还真没去看过,这会进去打量,才看见米缸有米。
她笑着问:“又是禾儿?”
可不,人家数着日子呢,比他还知道怎么买粮,应该买哪些。毕竟细粮有好几种、粗粮有好几种,怎么吃才最顶饱,是妇女们的拿手本事。
反正方海是彻底没话说,他原来觉得孩子娇气,当然确实娇气,但人家自己要过日子的话也不是不行,显得他这个做爹的更是敷衍。
还老觉得自己怪不错的。
赵秀云憋不住嘎嘎笑,过一会才说:“叫治住了吧。”
还真是,方海都悄悄嘀咕,这孩子随妈随得厉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将来出门子也是厉害姑娘,别说再过十年,家属院的人现在睁着眼睛看,都想把家里的门槛给踩破。
赵秀云总归是松口气的,孩子什么都不用做是做妈的心疼,什么都不会,将来只怕要头疼。总算她没白教,正经有个样子出来。
她一脸自得说:“看吧,我早跟你说,咱们禾儿不大赖的。”
方海理亏道:“是是是,全靠你了。”
他是个坐享其成的,孩子的事情委实没怎么靠过他。
赵秀云还是给脸面的,夸他说:”也全靠你的工资。“
光看她每个月挣的那三十多块钱,家里吃吃喝喝的怎么够。
方海点点头说:“不错,咱们家各司其职了。”
不知道的以为在单位讲话呢。
赵秀云白他一眼,忽然觉得没事做,本来她以为到家要大展拳脚地忙碌,这会坐在椅子上,有些茫然地东看西看,什么“刺”也挑不出来,遗憾叹口气说:“那今天要干嘛?”
孩子新鲜妈妈就一会,很快又跑出去疯玩,方海盯着大太阳,忽然问:“咱俩出去走走?”
这么大的太阳?
也成吧。
赵秀云打个哈欠说:“去公社吧,买点东西回来。”
既然去公社,肯定要去供销社,赵秀云出家属院的路上,和苗苗狭路相逢。
小丫头和白若云捏泥巴,一双脏手要妈妈抱。
赵秀云连忙退开两步,问:“妈妈去供销社,你去吗?”
不是,都说了咱俩,你问她做什么。
方海咳嗽一声,见媳妇没领会,说:“苗苗你在这玩,爸爸回来给你带糖吃。”
供销社和捏泥巴摆在天平的两侧,苗苗琢磨了一下,还是蹲下来,跟爸爸妈妈挥手说再见。
她不去,赵秀云又左右找大的。
方海看她动作,不是,非得再拽一个是怎么的。
冷哼一声说:“禾儿最近都跟小麦玩。”
玩什么呢?他是不知道,反正到点就回家,数得准准的。
得,赵秀云收回目光看他,说:“你怪里怪气的。”
方海酸溜溜地说:“买个东西也惦记你的宝贝姑娘,怎么没见惦记过我。”
“你多大,孩子多大?”
这能比吗?
“怎么不能了?”
“有劲,跟俩孩子较。”
“谁让你俩眼珠子里只有孩子。”
这话,赵秀云觉得丝毫没有道理,她有点生气说:“我生的,我不看着谁看着,敢情你做爹的不看着?”
眼看话赶话要吵起来,张主任从办公室窗户看到小俩口,扯着嗓子喊:“秀云,秀云来一下。”
赵秀云“诶“一声过去,就见她一脸兴奋说:“还想着等会去跟你说呢,小张打电话来说蓉蓉醒了。”
醒了就好,也算赵秀云半个多月没在医院白熬。
她松口气又问:“孩子怎么样了?”
张梅花也是如释重负,说:“说都挺好的,就是还得在医院住着。”
能好,怎么住想必都是愿意的。
赵秀云说得实在。
“母子平安就行。”
这平安来得委实不容易,不过一打岔,赵秀云已经忘记刚刚在跟方海说什么,自顾自跟他讲医院的事。
方海巴不得她想不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应。
但凡媳妇说话,就没有他能插得上嘴的地方,话好像攒了一肚子,净等着跟他倒。这种亲密是夫妻之间独有的,毕竟有的话不适合孩子听。
方海听得认真,末了感叹道:“她这孩子生得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啊,怀胎十月,有哪步是走得稳的,赵秀云原来觉得自己挺惨的,现在想想,好歹没受这么大罪。
她跟着叹气说:“你是没看老张,哭得不像样。”
白天看着好好的,夜里躲着人掉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平常看着顶天立地的样子,这种事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方海跟张盛志还算熟,想起件媳妇一定会感兴趣的事情,说:“你知道他俩怎么结婚的吗?”
这件事,家属院传了有好几个版本,最广为人知的是陈蓉蓉实际上是狐狸精转世,哪怕是赵秀云都要说一句,陈蓉蓉确实长了张狐狸精的脸,艳得太勾人了。就这长相,大家说她是狐狸精也不过分。
当然,这说法她是不信的,不过至今也没一个具体的版本出来,她不由得好奇问:“怎么结婚的?”
女人,永远没法抗拒这些“新闻”。
赵秀云侧耳倾听。
方海讲得干巴巴。
“老张比我大三岁,没结过婚,领导对他的个人问题一直很关心,不过他自己好像不太着急,私底下大家都传他八成不喜欢女的。谁知道人家不是不喜欢,是一眼挑中最漂亮那个,公交车上看过一眼,就追到人家门口去,差点被当耍流氓逮起来。”
还有这一茬呢,赵秀云神情激动追问:“后来呢?”
后来?
方海两手一摊,说:“后来就结婚了呗。”
还不如不说!赵秀云以为是有什么精彩的可以听,撇撇嘴说:“你可真不会讲故事。”
要换禾儿小时候一宿要讲好几个故事才肯睡的年纪,有他受的。
方海觉得自己讲得还挺清清楚楚的,不然还要怎么讲,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赵秀云却是意兴阑珊,觉得自己没听够,不安分地动动嘴,说:“那我知道的还比你多呢。”
“啥?”
赵秀云在医院这半个月也不是白待的,嘴一张一合,说:“蓉蓉她妈,听说孩子在医院就来看过一眼,说急着回去给她大嫂带孩子,仔细一打听,是记恨蓉蓉结婚的时候没把彩礼留下。她婆婆倒是说来,人来云南,来了这好几天也没来,还是老张回来拍电报去才赶到的。她妹妹更是厉害,来过好几趟,眼睛就跟黏在姐夫身上似的,动不动就是‘我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替她好好照顾孩子的’,话里话外那个音,跟等着姐姐死要进门似的。我原来觉得咱俩家已经没几个好人,这一家更是不得了。”
方海有心为亲妈争两句,但到底是生他养他的,对他不赖是不假,对儿媳妇和孙女,想也知道,只得作罢,眼睛不自然地东看西看。
赵秀云没指望他说什么,接着骂:“她婆家妈一来,好家伙,直接说孩子这样怎么能长大,给老张气的,当场叫她滚蛋。我要是蓉蓉,听了这句指定能从病床上跳起来。还有她公公,真没见过这么做公公的,一点也不讲究,官架子端得大,以为我是给他儿媳妇伺候的下人,还想使唤我给他洗衣服,我看他是失心疯,要不是忍着我就去告他一个封建余孽。”
洗衣服,什么人啊都是,方海气上来,骂道:“他也配,我都自己洗衣服呢。”
赵秀云似笑非笑道:“怎么,自己洗委屈你了?”
方海讪讪道:“哪里,哪里。”
眼睛四处飘,定睛一看,问:”那是禾儿吗?“
赵秀云顺着看过去,不单禾儿,还有王月婷、高明、小麦和大米,五个孩子蹲一圈,在马路边不知道干嘛呢。
夫妻俩对视一眼,得,瞧瞧热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