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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光三年,春。
如幕的烟雨潮湿了每一寸土地,空气里弥漫着沁入心脾的凉意。
荣府柒院内,一颗梅树枝梢上滴滴露水悬挂其间,上缀的点点梅苞在晶莹的露水衬托下娇艳欲滴,意欲诱人来攀折。
忽而一枝受力低垂,倏尔又高高扬起,溅起露水无数,滴落在泥土间,滴落在一蓝衣少年的衣袖与领口上。
凉意顺着衣袖贴上他的手臂,少年下意识垂下手,拂去露水,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梅枝,旋即又抬眸望向那枝丫间,寻找下一枝。
“义哥哥这么有雅兴,在折梅枝?”
忽而一声悦耳的女声钻入耳中,苏七循声扭头,只见着一身浅粉轻衫的荣佩佩正站在门框边望着自己。
“佩佩来啦?”
“嗯!”荣佩佩甜甜一笑,迈着充满愉悦的脚步走向了苏七,特别热络地挽住苏七的臂弯,一双水眸盯着她手中的梅花,发出惊叹:“哇,没想到这未开的梅苞竟也这么好看。”
苏七施然笑着不露痕迹地将臂弯从荣佩佩手中抽出来,将手中的梅枝塞到她手中:“既然佩佩如此喜欢,那义哥就送给你吧!”
“呃……呵呵!”看着怀中露水甚重的梅枝,荣佩佩脸上的笑意逐渐尴尬起来,她捧住苏七硬塞过来的花,看向苏七那张清秀白皙的面庞,顺势应承了下来:“那就多谢义哥了。”
“不谢!”苏七理了理有些发皱的衣袖,双手往后一负正准备迈步走入房中,荣佩佩那张少女春心荡漾的脸又闯入了她的眼中。
“佩佩有事?”
苏七停下脚步,耐心询问,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实则内心备受煎熬,她明白荣府嫡女荣佩佩喜欢自己,但是……
她永远都不可能回应荣佩佩的爱意。
因为她也是女的呀!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足够让一个年轻稚嫩的人成长变化。
她已然不是三年前那个幼稚青涩的苏七,这三年在荣府的生活,让她看透了人间冷暖,也学会了隐下性子。
要说以前的苏七喜欢出风头,而现在的苏七,哦不,荣义就是个沉稳的荣家少年郎,学会看人眼色,学会敛下锋芒暂避冲突。
盯着眼前俊秀的少年郎,荣佩佩小脸一红,面对对方的轻声询问,支支吾吾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想陪着义哥哥……”
害……
苏七此刻只想扶额长叹,她知道自己男装俊秀潇洒,但是没想到竟能迷得荣佩佩如此倾心,而且除开荣家女,好些人家都主动上门来议过亲。
好在自己常常同荣冶提起自己不考取功名不成家的志向,荣冶也相当尊重自己的意愿,不然就真的要犯大错了。
“那义哥哥去看会儿书,佩佩若是觉得无趣了可以走。”
害……甩不掉就顺从吧,反正也做不了什么,苏七妥协了。
听到苏七答应了,荣佩佩保持着面上的矜持乖巧地点点头:“义哥哥放心,佩佩不会打扰你的,我磨墨可是一把好手呢!”
“嗯……”苏七抿唇一笑,兀自往前而去。
身后追着的荣佩佩瞧了眼手中的梅枝,语气雀跃地问道:“那这梅枝,佩佩给义哥哥寻个好看的瓷瓶插起来吧?”
“佩佩高兴就好!”
“嗯!”
迈过门槛离开后院,苏七走回小书房,正襟危坐地跪在铺垫上,拾起一旁的书籍心无旁骛地看了起来。
一旁的荣佩佩还真的十分乖巧,静静地为苏七磨起墨来,虽然对方现在不用,起码有个待在一起的理由。
外面忽而又下起了细雨,小小的书房内在那轻微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恬静,此时的荣佩佩早已放下了手中磨石,正修剪着采摘来的梅枝,插入翠兰寻来的鹅颈瓷瓶中。
“哈……”一声哈欠打破了房中的安静。
荣佩佩侧目看去,苏七正抬手揉着发酸的眉心,看样子是看乏了。
“义哥哥休息会儿吧,离秋闱还早着呢!莫要搞得那么累了!”她放下手中的梅枝,端起一旁的茶壶,为苏七倒了一杯凉茶。
“多谢!”苏七接过茶杯,冲荣佩佩莞尔一笑,神态自若地喝了一口。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打声,荣佩佩不悦地蹙了一下眉头,冲门外问道:“什么事?”
门外翠兰回道:“小姐,公子,兰总侍求见。”
“兰宇呀?”荣佩佩一脸好事被人破坏的不悦,瞅了眼淡然的苏七,“义哥哥想见吗?”
苏七合上书点点头:“见啊,兰总侍肯定是有急事的。”
柒院前厅,苏七和荣佩佩见到了等待的兰宇,兰宇见到两人立马在厅外门口行了一个礼:“公子,小姐!”
“兰总侍何事?”
兰宇看向发问的荣佩佩,说话间又望向了苏七:“老爷请公子去宴客厅,有要事相谈。”
“什么要事?”苏七反问,语气间暗藏的急促几不可查觉。
“兰宇也不知!”兰宇摇摇头,冲着门外一摊手,“公子请吧!”
“嗯!”苏七早已站起身来,显得有些迫不及待,还未等荣佩佩再问,就随着兰宇一同迈出了门槛。
“小姐,咱们去吗?”翠兰怯生生地发问。
荣佩佩咬了咬唇,纠结了半天:“罢了,说的都是我不喜欢听的,我还是给义哥哥插完梅枝吧,他那么喜欢梅花,若是看到我插完的花,定然会更欢喜的!”
宴客厅。
端坐于上首太师椅的荣冶早已等候多时。
苏七恭敬地作揖唤了一声“父亲”,随后在他的指意下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兰宇则守在了门外。
“义儿辛苦了,最近温习得如何了?”荣冶一开口就关心起苏七的课业来。
苏七微微一笑:“父亲放心,温习得还不错。”
说到这,苏七暗自感慨,以前不爱读书的自己竟然也踏上了埋头苦读的道路,以前随口一句的考取功名,现在成为了现实,当真是造化弄人呐。
荣冶满意地点点头,一脸慈爱地看向苏七:“为父叫你来不是为了别的,想差你去中都一趟,不知你可否愿意。”
“所为何事?”似是第六感应验成功了般,苏七心底压着的喜悦差点儿表露出来,彼时还稳如泰山的身子,差点因为冲动倾向荣冶失态。
荣冶见他积极,笑了笑:“是个苦差事,需得让你带着文书去通文县协助当地捕头押送一个死囚犯去中都,同城中府衙交接一下。”
押送死囚犯?
苏七心中疑惑,却觉得是个机会,忙不迭地开口应下这门差事:“能为父亲分担,义儿自然愿意!”
见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荣冶亦是朗声笑了起来:“那就辛苦义儿跑这一趟了!”
“不辛苦!”苏七保持着面上的镇定,实则狂跳的心快要呼之欲出,“那义儿就下去准备准备,明日出发。”
荣冶颇为满意地抚须微笑:“去吧去吧。”
待苏七离开门口后,荣冶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去,出声唤进门外守着的兰宇:“公子走后,你就去守着小姐,不要让她胡闹,明白吗?”
兰宇眸色一动,郑重地点头:“老爷放心,我会看好的小姐的!”
“嗯……”荣冶沉吟了一会儿,端起身旁的茶杯悠然地喝了起来。
他不是看不出来自家乖女儿心仪这个半路收养的义子,正好借此机会锻炼锻炼他,多考察几番是否为良配,顺便考验考验他这三年所学是否有成效,如若不行,自己也可提前去寻佩佩的其他良配。
思及荣冶唇角一勾,似是了却一桩心事般松了一口气。
翌日。
若兰轩。
“什么?义哥哥去中都了?”
坐在梳妆台前昏昏欲睡的荣佩佩屁股还没坐热,耳边就听得翠兰禀告了一切。
她猛地睁开惺忪的眸,连头饰都没插好就急急往外走,却被翠兰拉住:“小姐,人卯时就走了,您现在去哪?”
荣佩佩小脸一皱:“当然也要去中都啦!”
可她还未踏出门槛,门外就响起兰宇的声音:“小姐,您今天就在若兰轩好好待着吧,老爷特别请了在宫中当过差的嬷嬷来教您仪礼。”
“我才不要学什么礼仪呢,我才不要嫁到宫中呢!”荣佩佩小嘴一撇,开始耍赖,早就听闻新帝开始着各家送秀女进宫,她才不要去和那群莺莺燕燕争宠,只想在兖州守着自己的义哥哥。
瞧着荣佩佩耍赖的兰宇,嘴角一牵,再次提醒道:“小姐,老爷说了若您能好好听嬷嬷讲课,兴许能准您去参加中都的花街庆典。”
“是吗?”荣佩佩乐坏了,花街庆典呐!已经近三年没有举行过了,想必今年的花街庆典在新帝的安排下会更加盛大吧?
于是就这样,在兰宇的蒙混下,荣佩佩老老实实地待在了自己的若兰轩,美滋滋地装扮着自己,等待嬷嬷的到来。
而另一边早已驶出兖州的马车上,苏七怀揣着激动的心望着沿路上的风景,心中感慨万千。
来时的路依旧不变,与深刻在脑海中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化,正是在这条大道,她开启了在兖州的艰苦日子,那个永生不忘的人贩老贺头,消耗完了她毕生最后的一丝单纯。
因而,她承诺过的只要自由就不会放过他的誓言,在她成功当上荣府义子后,利用身份调动衙役将这个唯利是图的贼人打下了大牢。
此后的日子,她坚定心中信念,在荣府的庇护下一点点精进自己的文武实力,那些以前自己丝毫不感兴趣的东西,俨然在查清真相为家复仇的信念下变得举足轻重。
只要能变强,她都会去努力做。
如今能够堂堂正正地回到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寻找自己一直坚持的真相,苏七自是激动不已。
“再快些,今晚一定要抵达通文县!”她拔高嗓音喊道。
“遵命,公子!”
一路颠簸后,于半夜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通文县,苏七在府尹的安排下住进了客栈。
虽然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可苏七也十分意外这次任务给的时间十分紧迫,据说天亮后就要开始押送囚犯前往中都。
怀着疑惑的心情苏七阖上了眼,趁这短暂的时间养足精神,现在已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碍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