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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夫人,院正大人要去水榭芳居给容华看诊,本来我以为能偷闲带你去这御医苑附近转转,哪知浣衣局那头来人了,说是一个老嬷嬷病了。”宝珠笑着说道,忙伸手去扶顾九,“所以夫人你在这里先坐会儿。”
顾九错愕了一瞬,随即点点头,只是顾九坐了许久,她估摸着已过了大半个时辰了。
她实在是坐不住了,拿起一旁的竹竿,从院正大人房里走了出去,这时候医官们都在内室忙活,大堂里的医官也就一人,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步履轻缓,竹竿轻敲,许是来的久了,御医苑的路都摸的熟悉了。
顾九出了御医苑,突然一阵清风,将她斗笠上的白纱吹拂起来,带来一阵花香,她凝神细嗅,辨别出了,是榴花。
她心中微讶,似乎关于石榴有一段往事才对……
她寻着那花香而去,竹竿敲打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
她行的很稳,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终于,她觉得花香近了,她愕然站在那里,似乎脑中闪过一个片段:门前的石榴红红的,少年的衣衫如雪,将她一把从门外拉进门内,掩上了门……
关于石榴的记忆只有此零星半点……
顾九伸手想去抚弄一番那枝头的花朵,她想若是能撷下一枝榴花,是否能让脑海中的那个少年的身影。
寡月有些自嘲,昨日片刻的失神之后,还是忘了拿药,他从御医苑里出来,就要往安芜殿赶。
他步履之间略显匆忙,因他还要赶去给三皇子授课。
他步履匆匆,穿过榴花林,下意识的又瞥了一眼榴花,匆匆一瞥,他步履依旧轻盈向前,只是忽地他身子一僵。
片刻的停顿他蓦然回首,望向榴花林处,绯红的花海,娇艳如血染,那繁花锦簇之中的一抹幽白。
他足下的步子猛然一滞,目光深邃却又沧桑……
那女子右手握着竹竿,戴着白纱斗篷,从石榴林子里施施然走了出来。
不知怎地,他人以行至那女子面前。
顾九心中一震,她本是听到来人匆忙步履,心想或许是路过这里的医官或者宫人。可是当他靠近自己的时候,她的心出奇的一紧,来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这味道熟悉入骨,仿若许多年前,她就闻过。
她不禁想开口问他是谁?
却又碍着,这宫闱寂寂,孤苏郁临行前对她百般嘱咐,切莫与宫中人走得太近。
她自是懂得,宫中之复杂,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突然间有些慌了不想给孤苏郁惹麻烦,也不想连累院正大人和宝珠。
她记得她并没有走多远,就在御医院的附近。
她向来人躬身一揖,便撑着竹竿,哒哒的离去。
寡月震了一瞬,似是意识到,这女孩眼盲,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抽痛,说不清道不明,只因这个女孩太像顾九,看身形却比顾九清瘦了些,他想伸手去扶她。
怎料那女子已支着竹竿仓皇而去,他的心一瞬落空,似是想到什么,他漠然转身离去,他不能对不起九儿,他竟然想着去碰另一个女子,一个看着有些像九儿的盲眼女子。
顾九的鼻尖充斥着那股淡淡的草药味和某种茶的香味,并不刺鼻,却让她鼻头发酸有股落泪的冲动。
她突然很想转身,问问……
却不知开口要问些什么……
她步履越来越缓慢,就好像心被剥开,一瓣一瓣的被扔弃,对,扔弃,直至整颗心都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那股熟悉的味道越来越远,远到消失后,她才愕然惊觉这种感受,犹如她珍爱的东西,不见了,消失了,再也寻不回来了……
她蓦然回首,入目的,还是一野的漆黑,不过,此刻她仿若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他拿着横笛吹奏着一首曲目,那曲子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曲目应该是在一个并不晴朗的日子里听到的,横笛声如泣如诉,缠绵亘古……
那曲子,是给一个逝去的亲人的……
亲人,顾九失落的垂首,孤苏郁说她没有亲人,从小就与他生活在一起,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若是没有亲人了,又何来逝去的亲人?
她落寞的转身,眼睛睁得大大的,依旧是一片茫然的黑,黑——
她看到一双通红的凤目,凤眼修长,墨瞳边有一圈淡淡的深蓝,可是他眼中血丝满布——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信我?
那人说你是他的夫君你信了,为什么你从来不信我?
你就这么讨厌我?
……
顾九顿时头痛欲裂,她手中的竹竿被她扔弃,她顿时捂上自己的头……
“姑娘——”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折回来,是的,腿不听使唤的折了回来,昨日从宫中回去就是神志恍惚,原来冥冥之中他来御医苑不单单是为了取药,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为了见到昨日惊鸿一瞥的白影,他想见到她……
她向九儿,太像了,若不是她眼盲,他几乎都要确定了……
顾九未曾听到他唤她什么,只觉得头痛欲裂时,一只温润如玉的手仓皇握住她的。
刹时的相触,仿若电流一般——
她似有些“饥渴”的,贪婪的握住这只手,就仿若握了许多年一般,习惯了,早已习惯了,习惯,真是可怕,戒都戒不掉的习惯……
她紧紧地抓住这只手,一瞬间,心仿若被人用匕首割划着一般,一寸寸,皮开肉绽……
她的右手,握着他的左手,紧紧的握着,毫不掩饰她此刻的内心。
贪婪,是人原始的本性,她也是贪婪的。
她清醒的知道,他不是孤苏郁,或许是个医官,再或者只是个宫人。
少年又何尝不一样,当她的手握住他的那刻,他心中的震撼不比她来的少……
当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时候,他感受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情愫,从未体会过的……
依赖。
女人对男人的依赖。
他凤目微缩,他极力想松开她的手,而她却握得更紧了些,不依不饶,也不退缩,就这般握着,那么紧,就好像握住救命的稻草一般。
白纱斗笠下的女子,失明无神的眸子,闪过一丝清明还有狠戾。
她薄唇轻咬,似乎是在运量着什么。
她紧紧地握着寡月的左手,鼻尖依旧充斥着熟悉入骨的味道。
她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将脑海里冒出来的几个零星的片段拼凑完整,从她醒来至今一个多月例,脑海里闪过的那些片段——
喜堂红烛,女子手中被塞入红绸,身子踉跄的向前走去,突然朝她伸来的苍白温润的手。
“身子靠着我,由我扶着你。”
门前的石榴红红的,少年的衣衫如雪,将她一把从门外拉进门内,掩上了门……
一个白色的身影,他拿着横笛吹奏着一首曲目,那曲子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曲目应该是在一个并不晴朗的日子里听到的,横笛声如泣如诉,缠绵亘古……
……
对的,所有的记忆都离不开那个白色的身影,白衣少年——
“姑娘,你能站起来吗?”温濡的声喉至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顾九诧异,这悦耳声喉也是这般熟悉呢……
她茫然的点点头,手依旧抓着他的不放,不知怎么,就是不想放手,记忆里似乎从未想过要放开这双手。
寡月扶着她站起,凝着她白纱下,他看不清的脸,心中一紧,却是又有些担忧的想,他今日的课恐怕是教授不了了。
就这般被她握着,他颇有些尴尬,俊脸一直绯红着。
还好正值医官与宫人忙碌的时辰,方才也就几个太监走过去,也以为他是在扶她,并未瞧见他们诧异的眼神。
“姑娘……你若是……”话到了口边他竟然有些说不出送她离开的话,却成了,“我们到那边上些吧……”
寡月俊脸愈加红了,搞得愈加像在这皇宫私会,他可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更何况他还有要事在身,也但愿和他共事的几个侍讲机灵些,帮他顶上。
顾九,竟是莫名的有些心情大好,仿若很喜欢这人支支吾吾的羞赧模样。
羞赧?咦,她就如何知道他定是羞赧的?
明明只是一个陌生人?明明是她不知羞耻的握着别人的手,在这个时空里是不被人允许的,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与这个时空格格不入,很多东西她接受不了。
比如,三从四德,以夫为纲。
夫,不是天,夫若骗她,她也定要休夫!
她斗笠下的眸中闪过一丝狠戾,她平生最受不了的,便是欺骗。
寡月感受到她手上的力度加重,他扶着她到一旁无人处。
“你在宫中任职?”
许久,她才开口问道,许是连着日日的喝药灌药,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话音刚落,寡月震了一下,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极力地辨别她的声音,寻找一丝熟悉之感。他有些失望的低垂了眉眼,他柔声道:“不是。”
他想开口请辞离开,他心中已满,容不下他人……
顾九哪里容他挣扎,她握着他的手,力度之大,连寡月也没有料到她的气力如此之大。
顾九可是连着一个月服用下三株雪莲,两颗人参的,又日日得孤苏郁内力相疗,她体内丹田之中的内力已逐渐形成。
“你……”寡月的手指搭在顾九的手腕上,愣了一瞬,这个女子是有一丝内力的,不可能是顾九,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他突然停止了挣扎。
顾九的右手死死的握着他的左手,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寡月愣了一瞬,突然心生烦闷,想离开因为心中的顾九,却又不想使猛力甩开她,况且还是一个盲眼的女子。
“靳南衣。”
他浅淡道。
顾九怔了一瞬,没有继续接话,这个名字,似乎她没有多少刻骨铭心的印象……
忽地她松开握着他的手,心中微疼,有一瞬的落寞。
斗笠下的脸上泛起羞恼的红,真不知道自己这无耻行径到底是怎么做的这般自然,就这么拽着一个男人不放……
她摸过他另一只手上的竹竿,低垂着头,淡淡道:“靳公子,打扰了,我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想找的是谁,又何来认错人之说?
顾九撑着竹竿离去。
寡月猛地抬头望向顾九已进御医苑的身影,说不出的寥落,这背影与她太像,太像了,可终究不是她啊……
他仰头,望着天际的云朵,深深叹道:九儿,你在哪里——
顾九沉默的回到御医苑,过了一会儿,宝珠来了,给她揉按上药,问了些情况。
顾九支吾的答着,宝珠问一句,她“嗯”一声,仅仅是这样,她不想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心中空了一大块,好疼好疼……
这几日,院正大人很忙也不知是在忙谁的事情,顾九的事都教给了与她相处时间较长的宝珠。
宝珠没来的时候,她都会往榴花林子里走走,她想再见那个靳南衣一面,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想见见他,比见孤苏郁的心要强烈。
可是她一连站在林子里多日也没有等到那人,她能听人步伐来辨别一个人,她也记住了那人身上的气息,那气息说不出的熟悉,言不尽的刻骨……
宝珠将她扶了进来,笑道:“院正大人说你想‘看’风景是好事,说不定哪一天,就突然全看到了,院正大人对于你可是有信心的。”
顾九只当她是安慰她的,她的确想好,快点好,她迫切的想确定一些事情。
宝珠扶她躺在床榻上,又如往常一样问了一些事情,她也一一作答,都是几个简单的回复,宝珠已经习惯了。
宝珠给她将膏药涂在纱布上,又将两片像叶子一样的东西放在她的眼窝处,再将那纱布搁在顾九的眼睛上。
宝珠的手方要离开,她突然握住宝珠的手。
“夫人?”宝珠诧异的望着顾九,不知她是何意。
“宝珠,你若是没事的话,坐下陪我说说话好吗?”顾九沙哑的说道,这几日喝的药越来越多,而且有许多刺激喉咙的药,她的嗓子也越来越不好使了。
宝珠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到了顾九身边,笑道:“夫人,你想聊些什么?”
宫中人多寡言少语,同宝珠这般的也实属少见,顾九心中清楚。
躺在床榻上的顾九,收回握着宝珠的手,淡淡道:“宝珠,你对孤将军印象如何?”
宝珠骇了一跳,身子一动,似乎是磕到了一旁的案盘。
顾九顿觉自己失语,唐突了这女子,这般问倒是有些像家中主母给丈夫安置妾室的意味,任谁听了都会往这方想。
顾九倒是不解释,误会便误会吧,反正她只是想达到自己的目的。
宝珠脸一红,颇有些扭捏的说道:“奴婢们哪里敢直视孤将军,他太冷……”
“冷?”顾九错愕了一瞬。
“孤夫人,奴婢与你这么熟了,奴婢就直说了。”她起身朝顾九一揖道,“孤将军为大雍勇士,容颜绝美,如今长安都在传这个黑袍将军如何神勇,可是宝珠无心婚嫁,自知配不上孤将军……”
顾九身子一僵,倒不是因为宝珠,她凝眉问道:“黑袍将军?”
她这么一问,宝珠诧异的望向她。
“夫人孤将军每日黑袍示人,故得此名,听人说孤将军一袭黑袍从未褪过呢……”宝珠解释道。
顾九从来不知道孤苏郁每日都是一身黑袍,当然她从未问过,孤苏郁又如何告诉她?
也许在常人眼里不过是一件黑袍罢了……
她袖中的手猛地握紧,曾经他问她要安置什么颜色的衣服,她漫不经心的答着白色,她终于能理解那时他的片刻停顿。
那么,那个白衣的少年是谁?
若只是梦,又为何三番两次的出现在记忆里?
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为何要痛?
她忘不了那样一双清澈沉郁的绝美凤眸,却在脑海里拼凑不齐他完整的容颜,她的手又抚上自己的脑袋,脑中的痛,胸中的痛,如蚁噬一般——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宝珠瞧见顾九突然抱住脑袋,震了一下,担忧地唤了起来。
许久,顾九冷汗淋漓的松开手,似乎是平静下来,淡淡地回了句:“我没事,让你担心了,你去忙吧……”
禀德十二年,六月里最重要的事情就要属,太子大婚。
大雍太子快至弱冠,东宫有三四名侍姬。
六月将到的时候皇宫中就开始布置起来,女官太监,到处看风向,何处受礼,何处设宴,何处退息……
到六月初六的时候,御医苑的院正对顾九说:“姑娘,太子大婚,宫中开始严查,等六月十二的时候再随孤将军一起来吧。”
顾九是醒事的,点点头,未多说什么。
六月十二太子大婚,孤苏郁也是会来的,她已经许久未见到孤苏郁了。
宝珠将顾九送到宫门口,顾九站了许久未等到韩溪。
宝珠和一个将将从宫外头采办回来的嬷嬷闲聊起来,说的也无外乎是太子大婚的事情,前些日子送往郎府的聘礼有多少,如今的东宫又装饰的多么富丽堂皇,再或者今年太子妃的喜服是司衣局的哪个尚宫娘娘亲自裁剪的,用了多少金线,多少南海黑珍珠,还有那凤冠又是司珍局的哪个大人亲手所雕……
顾九只是兀自的听着,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总有人,带着荣耀出生,也带着荣耀死去,万人哭送;是所谓生荣死哀……
她只是凡世之中,无比渺小的一人。
与其宝马香车,高官厚禄;不如行市井樊笼,篱栏沟渠,游戏人间,笑看风月。
她不是笼中鸟,不是室中花,不要位高权重,只要自己的蓝天白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姑娘——”
顾九脚下一崴的时候,一双温润的手有握住她支撑着竹竿的手,没有想到她又在不知不觉中走远了。
她错愕了一瞬,反握住那只手,痴然道:“靳南衣。”
她记住了他的名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竟然是脱口而出。
寡月骇在那处,手依旧被顾九紧紧地握着。
“孤夫人。”宝珠十分惭愧地赶了过来,颇有些自责她竟然听那个嬷嬷讲话讲忘形了。
寡月震了一瞬,猛地去挣脱顾九的手。
顾九感受到他的挣扎,却想握得更紧些,正巧这时候韩溪赶至。
“夫人。”韩溪唤了一声。
顾九这才回神,松开寡月的手。
寡月恢复脸上的漠然神情,朝顾九拱手一揖后离去。
顾九听出了他步履间的决绝,那步伐一声一声的敲打在她的心上,她想,他再也不会回头了……
明明没有交集,也不可能再有交集的两个人,是她缠着他,两次都是……
靳南衣一定是恨死她了的,他一定认定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个有妇之夫竟然缠着一个男子。
韩溪搀着顾九上车,离开了。
寡月是逃也似的离开的。
夫人……
他的脑海里被这二字填得满满的,不知自己在怕什么也不知自己在逃避些什么,总之,这种情愫他说不清道不明,而他心底却一直强调着:他不能伤害九儿……
那女子再像,也终不是九儿……
那双手再像,也终究不是……
顾九也叹了一句。
只是,孤苏郁,若有朝一日她弄清事情的始末,若是他欺骗了她……想到这里,顾九掩藏在袖中的手捏握成拳。
六月十二。
大雍皇宫宫门至晋候府,一路的绯色。
晋候府前,围观的百姓们欢呼雀跃,宽大的由八个人抬的喜轿就停在晋候门口。
前来接驾的是太子表兄,慕长安。
郎凌霄一身绯衣,金丝潋羽,金凤冠……
拽地十多尺的绯色锦袍,金凤展翅飞翔。
新妇被送上皇家的喜轿,浩浩荡荡的队伍,禁军、侍卫、宫人、女官、宫女……行了一路,紧护在中间的是晋候送出的奢华无比的嫁妆。
众人脸上写满了钦慕与崇敬,似乎无人记得禀德十年的七夕,也从这里抬出一顶花轿,直朝着长安城郊而去……
宫门外一池荷花盛开,盛装的宫人站在外头,几个品阶极高的女官大人亲自迎接。
待朱红的宫门打开,从里头走来一个一身绯衣的男子。
他一行一动之间极有风度,他微微勾唇,面上似乎是在笑着的,而眉眼里看不出悲喜。
太子妃被迎接下来,他伸手扶住她。
一步一步,迈向宫门。
从宫门到正中门,再至乾元殿,他们都要携手走过,走过群臣与百官。
正中门前五品以上的官员,无论文武都在。
他二人走向金殿行了礼。
安雨翎手捧夜帝圣旨,一番承辞后,郎凌霄就正式成为大雍太子妃。
真正的设宴在东宫。
孤苏郁如今深得太子重用,能自由出入东宫,带着顾九来也并不稀奇,只是太子竟然让他入席东宫正殿,这是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的殊荣。
他一直同顾九坐在一处,顾九已取下了斗笠,蒙着面。
他们的位置靠后了些,孤苏郁也难得清静。
太子与太子妃们都坐在了东宫的正殿前,皇上与皇后坐在高处,有宫人前来上菜,殿前的歌舞演了一场又一场。
许久之后一个人朝这方走来,唤走了孤苏郁。
孤苏郁自是担心顾九的不愿就此离去,他叮嘱了一番,又叫来一个宫人来盯着顾九,才安心离去。
顾九早就坐得有些厌烦了,又耐着性子坐了许久,突然觉得有些腹痛难忍。
“夫人,您要起来吗?”
她身后的小太监问了一句,顾九点点头。
那太监忙上前一步扶她。
“我想出恭。”顾九说道,蒙着面的脸上染上一股红晕。
太监忙将她扶起,往殿门一侧走去,又想着自己不能进去,这夫人眼睛又不好使。
“夫人,咱家去给你唤个宫女来。”
顾九摇摇头道:“不用了,你回去吧,我出去走走不会有事的。”
她挣脱开那宫人的手,朝外边走去。
那宫人岂能听她的话不跟着她?这夫人若是有事了,孤将军可不将他给剐了。
顾九知晓那小太监是跟着她的,她也没恼,继续往外走着,想吹吹风,殿内的歌舞吵得她耳朵发麻,空气也太过燥热了些。
东宫偏院设宴的是六部和翰林的人,当然只有少数。
寡月自是跟着来了,本来是可以跟着三皇子入东宫正殿的,只是规矩不可坏,还有他不想见到晋候。
晋候已有一个月未上早朝,也只有那次狩猎的时候出现过一次,他们隔的远也未有什么,这次太子大婚晋候是会来的。
寡月坐在那里面色依旧平静,他曾经的未婚妻子,终于成了她梦寐以求的太子妃,他薄唇微微勾起,无悲无喜。
这时一个身着三品朝服的女子朝他走来,惊起了不小的动静。
“靳大人。”萧槿朝他拱手。
寡月品阶在萧槿之下,自然是要朝她拱手的。
“听闻靳大人擅书画,又通音律,能否请靳大人来一曲?”
萧槿恭敬地开口问道。
寡月身子一震,朝萧槿拱手,回绝道:“萧大人就不要取笑下官了,下官之伎不登台面。”
萧槿眸子一眯,显然心中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
寡月心中自有自己的计较,只是他不想吹给别人听。
见美人遭拒,许多官员都开始起哄起来。
“靳大人美人之意不可却!”
“靳大人来一曲,让大家听听。”
“……”
寡月面露尴尬,微红了脸,知道再执意拒绝便说不过去了。
他拱手朝着众位一作揖。
“那南衣献丑了,劳烦取一横笛来。”
说着就有宫人取来一个横笛,通体翠绿,看得人心中一震,一看便知是极品。
萧槿美目微眯,心中微甜,她不料靳南衣会这般爽快的应下来。
萧槿在寡月身旁坐下,静静的听着。
寡月试了一下音,便开始吹奏起来。
笛声婉转,如泣如诉——
相较于南衣擅画,寡月自小就擅音律,尤以横笛见长。
他吹奏不是因为萧槿,只是难以推脱众人的请求。
只是一碰到笛子,他便是如同着了魔一般,入了意境,每个人都有他特别的天赋,寡月尤擅音律辞工,惜时在学府读书,他跑过茶楼,他能立马听出那些弹琵琶的伶人们哪里弹错了。
只是这终究只是一个兴趣而已。
众人凝神屏息听着,寡月渐入佳境,微闭起凤目,丝毫不觉自己身在皇宫。
词曲根据他的遭遇所编,似乎是唇一贴上横笛就是词曲,历经岁月,淌过流年,此曲也渐渐丰富起来——
不是爱风尘,却被风尘误,不是自凉薄,终成凉薄语
……
算计成梏,匪君有意,半生君梦半生灰
……
江南风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与身违——
长廊外的顾九愕然止步,竹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身后的小太监忙追了上去。
“孤夫人——”
顾九是自己爬起来的,她推开那小太监,从地上站起。
这首曲,是这首曲。
曲声戛然而止——
偏殿里爆出哄堂的掌声来。
“靳大人果真才绝一流!”
“靳大人吹的太好了!”
靳大人?
顾九愣了一瞬,那个靳南衣?似乎不需要托宫人进去确定什么了。
顾九迈着步伐进了金殿,重新坐到原来的位置上,这个时候,金殿的夜宴才将将开始。
太子妃已经被人搀扶下去,夜帝,慕后,太子等人皆在。
顾九隔着老远,藏在许多大臣们的身后,坐在后排的大臣家眷自然是看不到那些人的。
她并不担心孤苏郁去了哪里。
她沉默的拿起面前的杯盏,蒙着面纱的脸上,清澈的凤目一瞬清明。
歌舞演绎了一场又一场,她无心歌舞,却也不知道脑海里再想些什么。
或许是那个白衣的少年,或许是与她有过几次交集的“靳”姓公子。
再或者是那悠扬的笛声。
接着她似乎是听到了一个男子的说话声,越来越近了。
片刻后她才分辨出,是太子来敬酒了。
她自是不甚在意,她是女眷,自然不会有什么,况且太子敬的都是当朝一品大员。
脚步声似乎远去,她面上波澜不惊,依旧在太监的帮助下默默无声的用着膳。
这红烧鹅肉做得不错,她心生赞赏,多吃了数块,等她反应过来有人朝她走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许多人都骇了一跳,更何况顾九。
“孤夫人,本宫先干为敬。”
太子?
太子要给她敬酒?
她一非朝中一品,况且那孤苏羽也不是,这太子怎么想的
顾九躬身行了女子该行的礼仪。
又去摸索着太监手中的杯盏,不料踩到了某个硬物,脚一软朝某一方跌去,正巧撞到了某太子的怀里。
少女的清香拂面,还有淡淡的草药味,太子难免一怔,他只是随手礼貌性的一扶罢了。
可是落入别人眼里,倒是像这夫人投怀送抱。
顾九低垂的面上,双眸闪过一丝阴鸷,这分明是谁有意绊倒她的。
她眼盲分不清方才纷乱中是谁,却也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可以绊住她的东西,方才那一刻,分明是谁有意伸出了一只脚来,然后快速的收了回去!
若不是谁要害她,便是有意做给太子妃看,而她便只是给那有心人一个契机罢了。
顾九一把推开太子,撑住身子站稳了些。
太子方才也不过是礼貌性的一扶,此刻被顾九这么一推,不禁抬起阴寒的眼,看了一眼顾九。
孤苏郁的盲妻?面纱遮住了相貌,看不清,只是这大致轮廓看,应该不算丑,他倒是没多留心看,只是用就被示意了一下一旁站着的宫人。
宫人忙上前去给顾九送去酒水。
顾九接过饮下,低声道了一句:“祝太子与太子妃琴瑟齐鸣,百年好合。”
声音粗嘎,太子不禁皱皱眉,心道了句扫兴,他来敬酒不过因为她是孤苏郁的妻子罢了,孤苏郁于他还有大用。
太子离去,那唏嘘声才停止。
这时候听得一声:“请颜容华献舞。”
颜容华?顾九这段时间呆在这宫里,没少听到这颜容华的名字,听说是一个最近很受宠的容华。
礼乐声响起,就只见一个身着水红色长裙的女人在无数舞女的包围下走了进来。
女人很美,云想衣裳花想容,穿的艳丽,却终究不是牡丹。
顾九听到有人在唤:“宛若仙子。”
她不甚在意,因心中有事,也听不成歌舞。
正在沉思见,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
伴随着裂帛的声音,礼乐戛然而止。
“不准看,都不准看,把眼睛闭上!谁看朕剜了谁的眼!”接着,高座上的皇上从金座上奔了下来,用龙袍遮住那惊慌失措的女子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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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曲子第一句是写顾九,第二句是卿泓,第三句是靳南衣,后面会慢慢加进来
文中小孤还没有给顾九任何关于爱情的宣誓,只是说了要在一起
古时候有掀开喜帕就对了一眼就爱上的;也有因为一句诗就爱上的;还有因为一个蓦然回首爱上的
心动,本来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小孤的伏笔我自认为埋的还是有些内容的,从52、53章的出现到68章缘起,我没有给这两个人牵强的绑到一起
只是相较于寡月对顾九的爱情马拉松他的来的猛烈了些,这是符合他的性格的,男二要有与男主相反的气质。
情况不允许我将小孤对九的感情做出什么长篇大论来,他不是男主,不能按寡月那样来写
这个男二拿出来就是接受争议的,本来就是矛盾的存在,不指望所有人接受,没人爱,我来爱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