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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媛姐姐这个样子,我真是有点纳闷,她即不恼怒也不悲伤,总该有几分失常才对,可是我找了半天,在她的容色之中却是全然找不到这些的。
她似乎只是来我这里寻茶,而不是来寻仇的。
我觉得甚为的不解,欲开口时又果真不知道要从何讲起,她一笑。轻声,“可儿妹妹昨夜睡得不好?”
唔,我这个大大的黑眼圈,明眼人自然都能看得出。
她又冲着我受惊的样子笑了笑。见我傻傻点头,她却已经摇头,“天下大乱方能天下大治。妹妹无需多心。一切不过平常就好。”
呵呵,两边都只在我这里用意深深,我这厢里急得直欲跳脚,他们倒都是闲情逸志,接下来便全是闲话,一晃一个上午过去了,媛姐姐去陪自己的相公与老夫人用饭。
我徒留在椅子上不知所措。看起来媛姐姐很满足、很开心,晖琢亦是无事一身轻的样子,怎么反而是我要不开心呢,难道是我见不得人家好。我决定收起郁闷,到园子里面四处转转,散散心也好。
园中花木扶苏,随风之间曳曳见致。我的心情才好了一半,就见到了一个人影,这么多天了,还是我第一次见他。竟有些不同了吗,这么短的时间,从来不都应该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的吗?我睁眼闭眼一帧帧地扫过他全身上下,再无看错的可能。他就是晖庆。那个捣蛋的小屁孩。
我看见了他。他当然也看到了我。
我向前走一步,便静静站立,只等着他又向每一次一样,极其热烈地冲上前来,唤我不太爱听的嫂嫂长,嫂嫂短。
然而,一切憧憬有如前尘。
他不仅没有冲过来,更没有表示什么喜悦,而是……
我只是看他一眼。我就愣了。他不对劲儿,他目光转向我已经很久了,分明已经是看清楚我的,可是他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不动声色,似乎是分明没有瞧见我,而是依旧对着他面前的书本动情。他那似乎是在笑吧。唇红齿白的样子,都让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这当然就是笑了。
或者是该由我和他这个屁孩打招呼。只因为上一次,他们画去的画像并不是我。
一瞬的尴尬过后。我觉得,这样的情况必定是不多见的,所以也挺好玩的,于是,我主动向前近了一步,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他的脸上却陡然没有了情绪。
此时他这副样子,在我认识他以来,还真是头一次。难道是被我吓到了。
我觉得不会。这小屁孩从来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我。我又处理不了他。
我这厢还在迟疑不定之中,他却已经是跳脚逃了。他这是在……作贼。还是某案的真凶,干什么这么露痕迹。
我当然得上前拿住他。我还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都差点丢了一只鞋。
本来是追不上他的,他跑起来像是只没毛,连风的阻力都不存在的兔子。只是老天肯看顾我。在我失望以极的那一瞬,他突然间停了下来,人一下子变得那么静止,就像是画在了我眼前的天地时空中,唯余着袍角被风吹得融融流动,让人一瞬就能看得出那是上好的料子。还有身上的熏香也不错,况且今天是南风,因为一切都嗅得这样清清楚楚。
我气喘吁吁几步迈过我们中间的距离,双手扶在膝上都有点直不起腰来,能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数落,“这破孩子真是的,怎么跟个亡命之徒似乎的。”好不容易喘定一口气,“你,你说……”
结果,他真是小人,拧袖又跑了。
……
所以,他在这里静止一下,是欲擒故纵。
但又跑出一段距离的他忽然丢下一句话来,声音随风散开,叫我听得一字不差,“我忘了件东西,这就回去取给嫂嫂。嫂嫂千万不要走开。”
我本想奋起直追,奈何也只追了两步,实在是跑不动了。
扭头时,瞧见杏月跑了过来。这一次,她用的也是跑。
杏月回去为我拿披风,准是回来的功夫就瞧不见我了。瞧她也是气喘吁吁的样子,我就知道。
我们都说不出话来,只有相对着喘气。等到气息平定时,杏月才奇怪,“三奶奶怎么移步到了这里?”
这哪是移步来的,分明是腾云驾雾赶来的。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晖庆真的有问题,那般没有头没有脑、风风火火的样子。我没有对杏月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要在这儿等晖庆,可是,连我自己也不确定,那小子说的是不是真的。若他是在诳我……想到这儿,我又拿定了主意。等就等。
杏月当然对我惟命是从,只是为我寻了一处石凳,要我等得舒舒服服。从前,不曾留意过,这花园里,随眼处的景致,竟能做到于小处别有变化。虽然也是花木景致,却更见一番风情,引人忍不住流连。
存于微小中的一变再变,才见深度。即使见过宫中的花园,我也真心觉得,这是一处不错的所在。心中似在轻吟,园雅何需大。
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入腑的皆是花香,花香之间,我并不算久等的身影出现,微星的光束透过花间,竟像是从花间而来。他披拂柳叶穿花而来,而我已经低下头,捡着被风吹落的花瓣。他的来,的确与他的去吻合,皆是一半风风火火,一半纷纷扬扬,让人看不出目的。却能敏感地觉得他就是在捣乱。
想完这些,他已经捧了一个好大的物件出现在我面前。
嗅在鼻间里的一半花香被他身上的香气遮掩。
叫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就只是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说话。
然而,我真的不知道,对于这件不明不白的事情,我该说些什么。
于是,我正在酝酿的一个哈欠被他那正式的样子吓到了脑后。
毕竟,先说话的只能是一个人。
但,这小屁孩他竟然是说真的,他真的是有一个东西要交给我,但,我还不能确定那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毕竟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觉得和尿泥什么的能令人精神澎湃。
我不自觉地站起身来,想要提早探知一下,他捧在手心里,爱护备至的究竟是什么。
目光轻轻在那上面流转。
但是,那到底是什么,我还没有看清时,却首先看到,小屁孩板着的一张脸,从不曾出现过的严肃表情,此时正盘踞在他的鬓角眉梢。仿佛天真的蝌蚪一夜之间变成了爱生气的青蛙。
我想,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狼狈为奸与同流合污过啊。他到底要给我什么呢。不会太重要,因为没有办法重要。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已经到了我的跟前,这次说话算数,他加快了步伐,将一个东西放在我手上,只是眼皮都没抬,“嫂嫂这是表哥让我给你的。”我正打量着那包裹,他忽然撩起眼皮,“是我最喜欢的。”
我这回终于确定了,这就是那个要拿了我的画像差点害我的小屁孩了。此时他手里那个包裹裹着的东西,三圆四不扁的,不太像是金银细软,又高脖大脑袋的不像是瓷器,让人不好猜个明白。
反正,从手感和眼观上来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我将他推入我手心里的力量反推:“想必这个于嫂嫂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东西,你若喜欢,我反赠了你就是。”就算这是个什么人见人欢的爱物,我又能要它几时呢。自己毕竟没有打算长住。
不想,这一次他的意志竟然坚定,“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即允了哥哥,要将这东西给嫂嫂,又怎能出尔反尔,那怎么是大丈夫所为。”我看了一眼自己面前,言之凿凿的黄毛大丈夫,淡淡一笑不打算再和他费话。干脆笑而不语。
我想,这小屁孩完了,他真的是被晖琢的规矩给规整起来了。从前屡教不改的那小屁孩哪里去了。想完之后,我很刻意地看了他一眼,他九成九知道我在想什么。是以,有一瞬的尴尬飞上脸颊。
结果,我转身时,他快步拦在了我的前面。我向他笑,心底却霎那将自己的影像明析起来,我竟有些晖琢的样子。可见近朱者的确是会赤的。
我绕过他,小孩子的话谁会当真。
他再也没有抢上来,但是他一直就跟在我的后面,原来是要送货上门。
反正今日也是无事,不如请他喝茶。
我记得,昨天晖琢还派人送过来了些好茶。至于名字,我才懒得记。
小屁孩今天正式得古怪。我脑海里不断闪着携带金光的“调教”二字。原来调教的力量,竟可以这般的强大。
我回头又是向他一笑,择了路边的一个石凳又坐了下来。我不信,小屁孩有多大的耐心。但,他分明是贼心不死,垂了头规规矩矩立在我身边仅此而已。这下子可就轮到我魂不守舍了。心中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画混,却一直挑不上来一丝清明。
我不理他,他也不和我一般见识。
这些人都是怎么了,怎么好像是一天一个样呢。
对了,他是在长大。可是,这个小屁孩长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最后,是我被逼无奈收了那个古怪的东西。拿到手里,被告知属于我自己时,我心里有一些不同的反响,是好奇吗,我猜八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