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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迎上李元吉的目光,他目光中,似有什么,正在与我陈师对垒,但其中释放出来的神色,却气若书生,深泫几种婉转。比之当初我与他初见之时,他那般怕人的戾气么,似乎有一点什么是不同了的。但我依旧很怕他,尤其是神雀告辞出去,合上房门的那一刹那,我差点要跳起来,追出去。
不过,李元吉推了酒壶,只与我一道品茶,还说了不少,关于饮茶的风雅之事。
这几日,我本过得无聊,与他说话么,全当是打发时间。其间,我犹豫几番才问他,“陈腊月,他……”竟然不知道怎么落口,结结巴巴在这个“他”字上盘桓了许久,觉得怎么说都不对,怎么说都让人说不出口。
李元吉踱过窗口,幽声道,“我也不知道,陈兄他其实早已属意于我。宁愿为我扮成个美娇娥,但我实在、实在是不能接受,万不料他那般性子着实火烈,竟然跳河相逼。”他似乎也含着,说不出的惋惜,或者那是爱惜,而我看不出来呢。这个不好臆断。
但,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他说的话。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陈腊月么。李元吉转回身时,说,“我也搞不明白。第一次见腊月时,他一身英气逼人。我心中敬他是个英雄好汉,不想,他第二日来找我时,却是这般。”般字之后缔韵连声,又是一则叹息。
我忙打蹄去想,李元吉口中着于陈腊月的第二日。耳边很即时地,回响起,陈腊月犹豫难绝的三声叹息。前尘往事与今时风月,合衬得丝丝入扣。只是,越是深入。那吻合处越是让人发冷,生生地冻人。
我果真觉得得有点冷,抬眼发现,原来站在窗前的李元吉,正扇着扇,半笑不笑的看着我。
而我竟然许久未察。
这样对上彼此眸目,我这厢,还是完全不设防的真心状态,不知有什么已被他看穿。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直闯进来,又意味不明向我笑了笑。但这笑。分明压抑得我有些应付不来。幸而,他已经转头,对上窗。打了几扇,幽语,“这窗对的是朱雀门。”
声音不高不低,却稳稳地,带走了刚刚的气闷。我给自己杯中添了水。为了表示不成敬意的敬意。也给他添了遭水。
目光对上他的背影,我觉得么这个背影有点像李世民。他就像是背上长了眼睛一样,猛然说,“水满了。”我一惊,果然刚好满杯。这一次真的是很吃惊。我好不容易咽下这道吃惊,稳稳放置曲流。犹自捧了杯,假装很是沉醉到这杯香茶当中去,不能自拔的样子。
他转回身。重新坐了,看了一眼我的手,“贤弟擅琴艺,可否为兄长鸣琴一曲。”
时光颠簸,我们出现在不平静的时刻。但何止平静。我一瞬心安理得,就像等待多年。只为相遇时送上微笑。我觉得,我可给他弹一曲,自信,自不可知处来。很有些剂量。只因,自从我被发觉有弹琴的天赋以来,虽然大家都说我弹得很好,但没有一个人,肯坐下认认真真的听我弹上一曲,很让我有怀才不遇的感觉。而那个陈腊月,除了第一次,知道我会弹琴时表现出来的惊奇,就是对我会弹琴这个事很不满。我看得出,他那个不满,是不满到骨头里的,就像手下这根根琴弦,是用他身上抽出来的筋做的似的,总而言之,他很不爱听。所以,我这怀才不遇,是一个顶级的不遇。
我一直想遇到点什么,哪怕是一个小兔子,我也想让它听听我的琴声。可是,苦就苦在,我已经这样的退而求其次了,也没有求到一只小兔子来听琴。但是今天,这位很有身份的王爷,他说想听我弹琴,我很想在他面前炫耀一下。同时深深地劝解给自己,之所以没有一只兔子来听琴,并不是说我的琴弹得不好,而那本就是兔子的原因,因为,没有哪一只兔子的爱好是听琴。这样说来我们双方都很无辜。
怀才得遇,误会解除,我今天的精神状态很好。
屋中本备有一只玉琴,我任意动指,弦音如泉流,汩汩流淌。又似滴入人间的无根之水,一个音符恋着一个音符的结出,姻合化散。
我去偷眼那个李元吉,从他的表情上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好,而且好像还是以我的琴声为变得好的。我觉得很满足。
但就在这样一个绝妙的境界中,楼下忽然一阵大乱,这个乱,乱得很暴力,因为我听到了人死前的哀鸣。我惊异地望着,李元吉从二楼的窗户翻了出去,却并不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因他是个皇子,要享的荣华富贵还很多,实实的保命要紧。唯一觉得遗憾的是我今天的琴声不错,又找到了一个爱听琴的,只想着将它弹完,现在听琴的吓跑了,也就只能改成自弹自听了。嗟夫,我想完整弹完一曲的希望破灭得很突然。
末了,又喝了一口水,理了理弄皱的衣裙,推门准备下楼,心间犹提着个琢磨,是去看个热闹好,还是回去补个眠好。
琢磨未定。出现在二楼的走廊上。
楼下的气势剑拔弩张得清楚。二楼由于地理位轩分属要冲,但却一个人都没有。对于,这上面一个人也没有的道理,我还无暇去想,却已不得不一下子想明确。那就是,下面人,都不想让这上面有人,那样居高临下,占得要冲。那么如果上面有人,也一定会要让他倒下或躺下。我竟然出其不意,成了敌对双方的心腹之患,却原来,成人之患也这般容易。
不知是我之幸,还是我之命,蓦然,两把钢刀,自下而上飙成一条线,向我飞来。
我昨夜睡得不好,今早有些犯困,现在又在刀光剑影中,想明白一个道理,很伤脑筋。对于两柄会反光而来的寒器,只是抬头看了个正好,反应低迷。换个角度由他人看来,估计最好的程度也只能是领会成,我这个状态,它似乎是一个很有境界的凌然而视,而后全无下文。
书上说,若当此是时,定会有一位不世的大侠飞临美女身侧,尽展一十三年来的刻苦修炼,风吹衣动,于此危立二楼。凌然而视那连线刀片,出手如电,或轻指弹转飞刃,让它们从哪里来再到哪里去;或指灌真气,削断两柄利刃,再来一个面不改色、气不常出,眼神开豁,千秋功业,弹指轻入胸怀。
我这一厢不理不采,也算优雅得出神入化,也即将出生入死得痛快。
想完之后,躲也没处躲,藏也不及藏,不得不看完整凶器之来程,终点即是自身。刀影飞至切近,我想,今生许多恩情注定欠下,要还要讨的,还期个来生吧。
欲哭无泪。两道霞光莫名扭转,合叠在一处,一股劲力,冲上厅顶高悬的百花神灯,刀势玲珑婉转,一直盘上去,削落得烛火纷纷坠落。
这番天女散灯,搅得楼下打架的人们不能专心,有人已经高声叫好,又有人沾了纷纷而落的火星,四处逃命。那百花神灯高悬的位置本是与我视线齐平的二楼顶棚,那双刀合叠后如一方大铲,婉转劈斩上百个烛头,微不可察的拧转之间,落下星星碎火,不过是一瞬的事。我咬了下舌头。
楼下已经响起掌声,却原来是我多心,方方上演的,从下到上的一幕不过是一出百戏,变出的莫名戏法。
二楼之所以没有人,是因为大家都想看得近切清楚。我回想了一下,刚刚因惊吓已口不能言,是以未喊救命什么的,也不算失态,扭身想要下楼。忽尔,发现戏法仍在继续,两下的楼梯陡然给变没了,不免在庆幸中分神忧虑,继而望而却步。
厅上有目者,皆向我投来目光。我眼尖的发现,陈腊月与李元吉对坐品茗。我惊异瞧向他们时,李元吉还向我举杯点了点头。陈腊月粉妆玉砌的得太严实,我估量不出他的神态悲喜,不过从众生面相上参照一、二,那就是唯只一个愣坷坷。
我陪愣了一会儿,觉得,这般趣味风险也忒大,转身就想推门到一个房间里避避。不想百戏的障眼法着实厉害,我身后一排的房门不知何时,已遁形不见了,情急之下想到转头,又去瞧楼下。
这真是一个穿插天地的凝望,此时楼下先时一派热闹气氛,不见踪影,已经换成枯枯枝木,断壁残垣,乍然雀惊的荒凉之地。
我见个荒凉,就及应景抖了抖。但纵然如此惊慌的情境里,我还记得提起裙角,可见优雅已经渗入骨髓,纵不是天生丽质也很难自弃。只是不知,将提裙角,这般确然是因穿长裙行路不方便的必然之举,定义为优雅,到底妥不妥当。
正自,凉凉唏嘘一回命,吹嘘一回境。视野里闪出六个人影,皆是飞一般向我这边来,转眼即到目前。
在万径人踪灭的万径里,遇到了人,比他乡遇故知,还要让人欣喜。所以我很欣喜,但略上眼,就觉得他们其实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