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代代相传

缚心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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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小孩,生来就不老实,觉不好好睡,饭不好好吃。

    不吃饭,长不大,不睡觉,长不高,他的妈妈就每天千方百计地哄着他吃喂着他吃,他的爸爸就每晚抱着他睡觉抱啊抱摇啊摇,因为爱他,因为他还小。

    他很顽皮,刚刚学会走路就到处乱跑,他是天不怕地不怕。

    终于在一岁半的时候,给驴踢了后脑勺儿。

    一头黑驴。

    恩啊,恩啊,怎不踢死了他,也好一了百了!

    他早已忘记了他的爸爸,忘记了冷冷夜里温暖厚实的怀抱,忘记了嗡鸣的胸腔低柔的歌声,忘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忘记了慈祥爱怜的笑。

    他以为他是一个苦命的人,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对不起他。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这个道理他又怎会知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说不出的苦却又无处倾诉,这些道理他又怎能明了。

    咳,咳咳。

    有一个老人,在凉州城守了十年。

    他是一个将军,他的祖上就是将军,他天生就是一个当将军的料。

    他将凉州城改造成了一个石头城,没有树,没有草,没有田地牲畜,没有女人孩子。

    只有父子军,兄弟兵。

    他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用举手不用投足,他是隆景王朝的柱石,他是千万人的父亲。

    他只有一个妻子,也只有一个儿子,都死了。

    但他不以为苦。

    只是哭,笑在人前,哭在人后,哭那一大一小两道灵牌,哭那与生俱来千百年的魔咒。

    这是报应!不得善终!

    白骨积成山,鲜血流成河,杀过人的太多了,他是为此深深自责。

    他再也没有亲人,合该就断子绝孙,这样也好。

    但人生就是这样,他本不想娶妻但他遇上了小婉,他是没有儿子可他还是有了方儿,他坐在牢里日思夜想哭咳了血愁白了头却只听得那一个噩耗,他万念俱灰守在凉州一心就此终老却又得到一个大大的惊喜——

    有些话,夫子不说,三花不说,还是由他亲口来说比较好。

    咳,咳咳!

    不要紧,是肺痨,咳出了一点血而已。

    可是落在袖上,紫红映了暗红,是那样触目惊心:“爹爹!”素绢雪芙蓉,巧手夺天工,用在这里倒是正好:“爹爹!”终于叫出了口,一叫就是两声,有人笑着又哭了有人哭着又笑了,便于凉州城头上老父小儿终于相逢:“有一幅画,是在京城老宅,画的是你娘亲——”方老将军接过白绢,注目而笑:“方儿,你与你娘亲的模样,直有七分相像!”

    父三分,母七分,那就是十分了:“呵,呵呵。”

    只得挠挠头,呵呵傻笑了,郁垒尽去心结打开,又是无穷无尽实实在在的轻松愉悦!看那道道皱纹深深有如雕刻,每一道都是那样亲切,看那根根白发真真有如霜雪,每一根都是那样温暖,是的,他是方殷的父亲,父亲!从此以后方殷不再孤单,漂泊的浮萍落定孤舟终于靠岸,他就近在咫尺他就真真切切立在那里,他,就是一座山!

    他也老了,又让方殷有些心疼,这里风很大,也很冷。

    天上飞过一只孤雁,其势也缓其鸣也哀,它飞得很高,很高,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也是一只老雁啊,老来无伴,何其凄怆!它是飞向东南,越过那一条缓缓流淌长长长长直若贯通天地的蟒江,声犹袅袅,翅羽杳然。它也许是想回到南方的家,寻找那处亘古不变的温暖,可是它又何以西北而来,领略着孤寂的严寒料峭的萧然。

    穿过铁血的战场,唱响光阴的故事:“弯弓射天狼,云淡野苍茫,孤鸿声声唳,老拙鬓堆霜。”

    是鬓角,如堆雪,苍劲岩石上凋残的冰霜。

    “方儿,我老了。”他又咳了两声,喉咙有些沙哑:“年老人拙,宿疾缠身,没有几天好活喽!”

    “不老,不老!当是豪情冲天起,英雄鬓飞霜!”

    可是说不出,心中是酸楚,他是花甲之年,人老了,心也老了:“方儿,你要懂得感恩,生育之恩养育之恩,兄弟之恩朋友之恩,爹爹对不住你——”

    好长的一个梦,是该醒一醒了。

    恩啊!恩啊!原本就没有人对不住方殷,细想,细想,一个一个又一个的人。

    是在下午,直到傍晚,父子二人说了许多话。

    多半是方老将军在说,方殷在听。

    这里是战场,许多事情出乎了方殷的想像,比如围困凉州的是三十万大军还有二十万没有来到,西凉国这一次是出兵五十万,不是一百万。这里是战场,不同于以往,这里是会死人而且会死很多的人,此时这里就是天下万万人瞩目的焦点可说重中之重,惊天动地的大战一触即发,看起来的风平浪静只是表相。

    方殷明白了,方殷应该来。

    这是孔伯伯的安排,这里就是一个锻炉,老夫子想将他打造成一块好钢。

    天边终现瑰丽,又见如血残阳,然而爹爹说,不是那样。

    他说,你祖父为我取名,一个解字,解甲归田的解,你要想一想。

    他说,止戈为武,你应该明白。

    他说,我本不要你来,但你孔伯伯说,要你见见世面。

    他说,我说不过你孔伯伯,无论对错。

    说到老夫子,老夫子就来了,其实老夫子并不很老:“方大将军,你又说我坏话了!”

    “方殷大哥!方殷大哥!”当然还有无禅,拎着那支大竹棒:“吃饭了!吃饭了!二姐夫叫你来着!”

    二姐夫,就是陈平,就是刚才带头闹事的那个青年将领。

    当然当不了牡丹,牡丹容光焕发英姿飒爽:“方坏水儿,你个流氓!”

    是这样,人是流氓,马也流氓,青云正自对着胭脂大献殷勤,就像方道士对着林仙子那样。

    “爹爹你看,这就是无禅!”方殷拍拍无禅的肩膀,骄傲说道:“我的兄弟!无禅!

    兄弟,是很好,不是一个,是千万个!

    方老将军只有方殷一个儿子,却给了方殷千千万万个兄弟:“呜嗡——呜嗡——”

    号角,是号角,响彻天地,且看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