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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
绝无不宜内容,积极向上。
不来虚的,百分之九十九的自传。细思极恐。
———许雪苋
你是真的真的爱我,
我曾慎重慎重考虑过,
考虑慎重还有错,
缘由却是两种心境两不和,
不见你的唇给过人几个,
惟见那一串串的红花随风抖落……
1
“中国航天城”西昌。“一串红”卡拉OK火锅城。
夜幕缓缓地下来了,一串红的卷帘门大开,华丽的拱形门前一左一右地置放着两个巨大的花盆,盆里是两株花红叶茂的“一串红”花。中秋,又是一个飘雨的,无月的中秋,飘渺的小雨斜飞入卷帘门内,那经小雨盈润的枝叶更加晶莹剔透,娇翠欲滴。叶儿酽得似乎要淌出浓汁,花儿艳得赛过落日中的云霞。微风徐来,叶儿迎风点头,花儿随风抖动,那一串串的红花如一个个清脆的风铃,频频地传递着风的信息,示意着“一串红”生意的红火。一串红,一红就是一串嘛。
门边的公用电话响了,一个戴红帽子的女孩拔腿向后门跑去,边跑边冲门里欣喜地大叫道:“郗湘潇,电话!是冼锐打的。”
冼锐和郗湘潇相识于两个月前的七月末。深夜零点一刻,大热的天,火锅店已下班休息了。那一晚,也不知已经洗漱完毕,准备安寝的湘潇为何要独自一人鬼使神差地直往楼下窜。楼下,好像有一块奇怪的磁石在莫名其妙地招唤着她,使她的脚步轻快,然而又有些不能自己。就在楼梯口,湘潇撞上了小柳和冼锐。
“郗湘潇,你们里面有‘小姐'要出场吗?”小柳含笑而问,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和一个浅浅的酒窝。她是与火锅店毗连的招待所的老板娘,湘潇的朋友,最普通的那种。
“有哇。”湘潇猛地一抬头,睫毛一闪,抿嘴一笑,傻傻地道。
“小姐,那你帮我问问吧,我给你小费。”这句话是冼锐对湘潇说的,三分玩笑,七分认真。
也许是一种最简单的条件反射,湘潇忍不住转移了视线,目光循声向冼锐望去,细细地打量着小柳身后的他:方方的眼镜,带金边的,不太齐整的头发如珠帘子般盖到镜缘上方,就是李宗盛那种。横条丅恤,白色短裤,脚趿一双大拖鞋。丅恤是圆领的,亮蓝,粗横条,蓝白相间。湘潇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恰当的蓝:太亮了,闪眼。太暗了,沉闷。而那种蓝,刚刚好,他是那么地——朝气而又睿智,沉稳而又干净清爽。分明只是个朴实而友善的大男孩,怎么会呢……不过,人不可貌相哦!现在的人啊,越来越开放,找小姐早就不是什么隐讳稀罕的事了。
看着冼锐,湘潇的记忆忽然转回昨天,昨天晚上她好像见过他。当时,她在大厅里收拾碗筷,他独自一人静静地从吧台前走过,步子不紧不慢,冷峻的嘴角和锐利的目光使他显得很机敏、很成熟。还有,他玉树临风的样子。因此她便在不经意之中将他记住了。这样的男孩找小姐,实在让她费解和难以想象,不管思维跑多远,这个干净清爽的男孩,都休想与那些不洁的交易并联到同一组电路之中。
回忆终止,湘潇果然只把冼锐的话当做玩笑,窃笑着,恶作剧地跑到依旧生意红火的卡厅去找那位最丑最风流的小姐——没什么,开个不大的玩笑而已。没想到她真的是俏货,早被人包走了。除她之外,湘潇存心不找别人,便折回了楼梯,故作歉意地谎报军情说:“出场小姐全出场了。”十八岁,即将十九岁的湘潇是“一串红”里面较大的女孩子,可她刚从学校步入社会,一举一动都像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稚气未脱。
小柳一听,顺水推舟地说:“那你跟我们出去玩玩吧。”
“这……”湘潇面有难色,她在火锅厅老老实实地做服务员,她又不是“出场小姐。”
“走吧,跟我们出去玩玩。”冼锐对湘潇说,极其友善,外加一本正经地。
冼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绝不会让人往深处想,也许,刚才本来就只是一句玩笑话。湘潇想道,再不思索,嫣然一笑,爽爽地说:“那好吧,我上楼去换上鞋就去。”
“不用了,我们都是穿的拖鞋。这么晚了,天气又热,谁会注意到?”小柳说。
不经小柳和冼锐的多少“游说”,湘潇就这么跟他们出去了。有小柳一同,不用给老板交出场费——不是“出场”,只是出去玩玩而已。玩的地点是滨河路,方式是吃烧烤。
三轮车载着他们往滨河路驶去,悠悠转动的车轮子带来夏季里的几丝凉风,轻拂着肌肤,直沁入心脾,它使人如咂了两口低度酒般亢奋。湘潇的精神也陡然增涨,倦意全无,神情专注地观览着身旁的车辆,来来往往的人群。小柳和湘潇坐在前边,她附在湘潇的耳边说悄悄话,取笑冼锐的唇很薄,很有轮廓,很——性感。湘潇不以为然,淡淡地跟着她傻傻地笑,早不是什么新鲜词了。
滨河路。一盏盏日光灯连成一片空中的街市,如同白昼。市场上人声鼎沸,小老板们既要细心照顾摊点,又要热情招徕生意,忙得不亦乐乎。烧烤桌上的人们,用心地看护着自己的食物,娴熟地翻烤着这夏日里的情趣,怡然自得。
三人在几百张烧烤桌中挑了一张落座,湘潇坐冼锐的对面,小柳坐湘潇的左边。只见那桌面发亮,连凳脚也洁无纤尘,难怪冼锐一眼识中,小柳和湘潇都一口认可。
“喜欢吃什么?你们随便点吧。”冼锐说话了,话声里有笑容与热情相随。
菜是小柳点的,小肠是吃烧烤必不可少的,另外又点了腰片、牛肉,毛肚,鸡翅,鸭翅,土豆片,藕片等等。
“喝点什么呢?”冼锐又问。这次,他的脸朝向湘潇,他的眼睛也含着微笑。
“我喝矿泉水吧。”湘潇不假思索就说,这是她的惯例,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清纯,透明。说完之后,她突然微微地低下了头,她忽然觉得刚才那不经意的目光,那不经意的问语,轻轻地,轻轻地牵了牵她的心尖,使它不由地“咚咚”地猛跳了两下。脸上也有些火辣辣的。
小柳也要了一瓶矿泉水。
冼锐喝啤酒,他自己离了桌到老板那边去拿。于是小柳便轻声对湘潇道:“他有钱得很,是个千万富翁,你喜欢吃什么尽管点。”
难怪,初见的第一眼,她便发觉这个衣饰普通的男孩与众不同,那锐利的目光,那冷峻的嘴角,都是同龄的男孩所不具的。湘潇淡淡一笑,点了一份自己喜欢的饵块,小柳又点了一份香肠。何必呢?小桌子已经没有任何空隙了,她多点几份菜也吃不穷他。相反,只会影响她的肠胃和身段。
冼锐拎着啤酒过来了,同时还拿了两听水蜜桃汁。他将它们拉开,分别送到小柳和湘潇手里。湘潇接过来轻咂了一口,甜甜的桃汁使她神经质地想起了崔护的诗:“昨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啤酒是山城啤酒,湘潇看见了,便借题发挥说:“山城啤酒,知心朋友。我挺喜欢那个广告的。”
“是呀,入乡随俗,到了四川还能不喝山城啤酒吗?”冼锐开着啤酒说。
老板拿来啤酒杯,他连说不用了,就这么就着瓶子喝。湘潇觉得他和她认识的男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比他们还更不拘小节,更容易相处。
时光流逝,刷了菜油的小肠和饵块经通红的炉火炙烤,在带孔的铁盘中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时不时蹿起的火苗映着湘潇的脸,使它更加白里透红。同时也映着冼锐和小柳的脸。微风徐来,油烟四处飘荡开来,直呛得人热泪滚滚。
湘潇并不怎么动筷,她的方便筷如同连体婴儿般地放在打好作料的小碟子上。作为地主,她间间断断地给冼锐讲述一些她所知道的西昌。国际火把节,彝族风俗,泸山邛海,甚至他身后那条干涸的东河。
“小姐,你的普通话讲得真不错。”冼锐由衷地称赞道。
“先生,你可别这么说,火锅店的顾客都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郗小姐说普通话',可见我的普通话是多么地‘不错'。”湘潇笑道,是句编造的玩笑话。
“小姐姓什么呢?”冼锐紧追着问。
“郗,希望的希右边一个阝。”
“这个姓真的很少见。不过我在昆明认识一个姓郗的经理,他每年都给我好几十万的生意做,对我特别好,所以我对你们姓郗的人都很有好感。这是真的,我不骗你。”冼锐认真地说,认真得恨不得嘴里没有那片刚放进的小小饵块,以免它阻碍了他的谈话。
“没想到我这么荣幸。”湘潇笑了笑说。
“我叫冼锐,冼是冼星海的冼,锐是锐利的锐。”冼锐连名带姓一并托出。
湘潇一听,饶有兴趣地说:“锐作为人名就意为头脑聪明,真是个好名。”顿了顿,又找出一句话来说:“你刚才告诉我说你是个做生意的,可是我觉得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生意场上的人,倒像个——大学生。”
“我本来就是个大学生嘛,我十九岁就从大学里毕业了,都整整三年了。”冼锐笑了,很开心地。这的确是他在许多人面前都可以用来炫耀的资本,许多人十九岁才高中毕业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先生像一个正在大学里上学的学生。”湘潇认认真真地纠正他说。
“别先生先生的,听起来别扭,叫大哥好了。也许是我从小就跟比我大的人在一起,早熟了吧。”冼锐微笑着说,再次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孩,真纯,就她的白丅恤一样。有几丝稚气,也有几丝固执。
“大哥,冼大哥?”湘潇觉得有些好笑,但是没有笑出来。叫“大哥”真的有点好笑啊,好多年都没有听见这样至淳至朴的叫法了。
为了让她了解自己更多一点,冼锐又补充说:“我家是南昌的,但是我在昆明上班,我在南昌念的大学,念的是法律系。”
“我不行,我只念了高中。”湘潇苦笑,大学,仅是一个梦而已,今生也许都不能实现。
“没考上啊?”
“不是,根本就没考。”
“为什么?”冼锐有些惊奇。考不上大学的人很多,可念了高中却不考大学的女孩却就在他的眼前,他真不希望她告诉他说她是中途辍学。
“我念的是职高。”看着他那股认真劲,湘潇笑了,连忙解释说。“因为我妈妈和我都分不清楚有什么区别。后来才知道。不过也没什么,我们这里好多女孩子都只念到初中就不念了。只念小学的也很多。”
“职高也不错嘛。”冼锐恍然大悟,但这句话使他心口不一。职高,有什么不错的呢?“学的是什么专业?”他又问。
“铁道运输,以后就在火车上跑来跑去……不好。”
“列车员呀?到时候我坐你的车,你可别叫我买票呀。”
“你不说则已,一说啊,偏查你!”湘潇俏皮地说,笑容在她脸上格外灿烂鲜艳。
从滨河回来已是凌晨三点,湘潇依旧毫无睡意,又与女孩子们喧闹了一阵才迟迟睡去。这一夜,对她来说,是快乐而又难忘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