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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府还是老样子。巍峨的山门敞着,两道巍峨的粉墙如画卷展开,青瓦抹檐。楼阁高耸,殿宇嵯峨,说不尽的气派。山路两旁只种青松,芸华还曾嘲笑过:“无聊的人栽无聊的树。”
学府中一切井然有序,不因为我们的到来而起一点波澜,只有几个小弟子不认识我们,在柱子后睃望我俩。我略扫了一眼,没一个熟悉面孔,倒有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颠颠跑来。
小姑娘在两步外住脚:“你是萱子前辈吗?”
“对。”
小姑娘顿时两眼泛光:“能给我签个名吗?”说着将一块白板子递给我。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犹自奶声奶气地道:“两百年前萱子前辈太英勇了,身负重伤还能救苍生于之中,晚辈好生仰慕!”
我看了芸华一眼。当年可不是你那一推才让我身受重伤么?
我讪讪接过那白板子,矮身摸摸那小姑娘的丸子头:“其实受重伤是有原因的,能够既解救苍生又全身而退才是更大的本事。”拿笔在那白板子上画了几笔,交还给她。她踮起脚尖接过签名板,立即心肝宝贝地抱在怀里,对我道:“今天得见前辈真容,晚辈欢喜得快晕过去了!”肉呼呼的小手扶着额头,做出要晕倒的动作。
我的老脸忍不住微微发热,我摸摸面皮,有这么可爱的拥趸者,似乎当年受的罪都是值得的。
偏偏这时芸华来添乱,他蹲下身,蔼然道:“你有没有萱子的画像?”
“有啊有啊!”小女孩兴奋得小脸泛起两片红晕,“我把萱子前辈的画像挂起来,天天供着!”
挂起来供着?我心里一咯噔。
芸华接着道:“那有没有在旁边装饰些花儿什么的?”
“当然有了!白玫瑰花,白牡丹花,我认为只有这个颜色才配得上高洁的萱子前辈!”说罢骄傲地瞧我一眼,指望我能赞赏她两句。
我嘴角抽搐着向上提一点,说不出话。
芸华摸摸她的头:“好,很乖。我和萱子还有点事,你自己去玩罢。”
那小姑娘又对我俩弯腰说了谢谢,蹦跳着跑开了。
芸华在我身旁摇着扇子:“我仿佛能看见她对着你的画像痛哭流涕的模样。”
我剜他一眼:“你这是嫉妒的表现吗?”
芸华带着我七拐八拐,轻车熟路到了书房。“这个时间点,长友该在书房。”芸华说着,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门。
门内传来长友的声音:“请进。”
芸华推门进去,长友在一张长案后坐着批阅公文,见了我们,暗暗绷紧了神经,从容搁下笔:“椅子在那边,自己请罢。”
芸华早已自己请上了,靠在软垫上一抖袍子:“今日仓促来访,却感叹好生怀念。”
长友从长案后绕了出来,笑道:“好友这般客气,必是又惹红尘事了。”
芸华摇一摇扇子,口中“啧啧”地叹:“好友这什么话?我芸华潇洒隐逸不问红尘。萱子最能作证。”
我接口“呵”了一声:“一心不染红尘,红尘却滚滚而来。”
长友摇头:“萱子不替我考虑。芸华不染红尘,专司为朋友招惹红尘。而且最喜欢不计酬劳不辞辛苦的朋友。”
我颔首:“有理。”
“哎哎,”芸华不服气,“这话说得我好伤心,我哪次有福不给你们同享了?”
“还是省下来罢,哪天芸华送我一份银子,岂不是人间惨事?”
“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穿的好。”芸华道,“眼下确实有一要事,没有你的帮忙不能成事。”
长友挥袖指了指长案上堆得小山似的公文:“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先听听看,若是你听了还觉得可以置身事外,那我俩就另寻他人了。”芸华将桑杰佛子的话复述一遍。长友在我俩面前来回踱了几圈,也听得皱眉叹息:“为了苍生,真要牺牲至此。”
芸华道:“桑杰佛子被皇城逮去审问,阐提寺指望不上了。”眼一抬,定在长友脸上。
长友果然为人师表,保持一派儒雅风度,皮笑肉不笑道:“果然要先将三皇子找出来吗?”
芸华望着他,颊边的酒窝无比亲切。忽听得房门口哗啦一阵碎裂声。我们三个同时侧首,见一个纤纤弱质的身影立在门口,呆若木鸡。
琼娥……公主。
琼娥公主原本托着茶水,像要为我们奉茶,却不巧听见这个不甚好的消息,惊得手劲一松,杯盘落地。可为什么万俟皇朝的公主会在学府?
琼娥两颗黄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你们在说……三哥怎么了?”
“琼娥,”长友这一声轻柔中透着紧张,“你先别激动……”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来,琼娥公主脸色忽地如白纸一般,摇摇晃晃要栽倒下去。我赶忙一个箭步上前扶着,让她倒在我身上。同时长友奔到门口,喊了一声:“青凤!”
立即两个女学生一前一后跑了进来,见到琼娥公主晕倒在地,脸色变了变。“让我们来罢。”一个女学生说着,招呼另一个将琼娥公主搀起,迅速走开。
长友转过脸来丢下一句:“失陪一下。”便一阵风似的跟上去了。
我默默扶着门站起,和芸华相视一眼:“这是什么情况?”
芸华踢了踢地毯上的碎瓷:“等长友来了再说。”
等长友的空挡,好动的芸华当然不会坐着发呆。他把整个学府逛了个遍,一边说学府的布置和从前一模一样,真没创意。须知我认路的本事不大好,加上许久没来过,早已不记得哪儿是哪儿。
可走到一座别院时,芸华停了下来,纠正他方才的话:“这儿原先种满了丁香,怎么开了水塘养鹤了?”
我从他身旁探出头,这一方别院青瓦白墙,角落里一棵古松,古松下十来只鹤,都伸颈扬头,迈着纤细的腿儿踱步。见了我们两个生人,只是侧头看一看,接着各做各的事。
我看着这些像顶着红帽子的仙鹤,心里忍不住地酥软,便扯了扯芸华的袖子。
芸华歪下头看我:“想不想弄一只?”
我猛地点头,想了想又颓下去:“就是不知道长友给不给。”
芸华阴测测一笑:“我做不到的事根本不存在。”
半个时辰后,那叫青凤的女弟子来向我们道:“两位前辈在这儿,师父唤你们过去。”
“那我们走罢。”我想拉一拉芸华,伸出手却摸空了,偏头一看,他正和青凤悄悄说着什么。我看看身后优雅的仙鹤,心中猜了个七七八八。
依旧在书房里,依旧芸华受用地靠在软垫上。我捧着长友亲手泡的铁观音,问道:“四公主怎么样了?”
长友轻叹道:“已经醒了,我让她休息着。”
我追问四公主怎么会在这儿。长友信任我们,直言道:“琼娥天生半心残缺,体弱得很,半年前她兄长将她送来我这里疗养。”踱到窗边看着外面继续轻叹,“她今年十六岁,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二十岁。我只能让她过得开心点,她兄长的事,我编了好长一串谎,好不容易瞒下,”转过身来对着我们,摇头,“天意难违。”
我皱眉:“以你的医术也无法延续她的寿命?”
“半心残缺,我哪里再给她半颗心?”
我沉默,芸华出声:“那可真是命中注定,人力所不能强扭的事。”
“好了,不谈论琼娥了。”长友连忙掐断这沉重的话题,“说说魔莲的事,方才讲到哪儿了?”
“你去找三皇子。”芸华毫不犹豫将扇子点向长友。
长友黑着脸:“好罢,但桑杰佛子的意思来看,恐怕只有我们还不行。”我和芸华“嗯嗯”两声,长友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扫,“所以帮我找个人来。要说我这辈子收的弟子,还没一个强得过她。”
咦?我和芸华交换一下眼色,芸华干笑道:“我是不是该颁给你个‘情圣’奖杯,这种时候也不忘夸奖女朋友。”
芸华每说一个字,长友的脸便黑一层。我疑惑道:“你说的是忆蓉,她不应该在学府吗?”
长友的表情已黑得我不想形容,他仍撑着道:“她早就云游去了。”
芸华这时将扇子在手心一敲,恍然大悟似的:“你们分手了?!”
“你非要说出来吗!”长友大吼一声,将芸华丢出门去。
我看得心有戚戚焉,瞥了长友一眼,一溜烟跑出去。
走在路上,芸华扇子也不摇了,喋喋抱怨:“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就是分手了吗?至于发这么大火!”
我道:“忆蓉对长友是特别的,长友修养那么好,忆蓉是他唯一的不理智。我现在只想知道,他俩是怎么分手的。”
“你们俩叽叽咕咕说什么?”长友在后面幽灵一样说道。
好罢,眼下直接问他没准会被砍。
长友将我们送到学府大门口,正要告别,芸华忽然道:“长友,我看你的鹤养得很不错……”
“想弄一只回去是吗?”
芸华笑得像朵喇叭花:“不愧是我的知己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