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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娜就这样顺理成章地留在三皇子府中做个婢女,我那无法说出口的反对自然无效。我仍是没来由地无法信任茶娜,但非要说出个所以然的话,大约只是我内心的一种感觉。
无论如何,此人此事只需观察,可以暂放。闲散时间,我正好泄一泄对芸华的怨气。我早该领会到,每每我逞口舌之快挖苦得芸华不能还嘴之后,他定会不动声色地携怨报复,害我生受许多苦头。
然,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巾帼何让须眉?我决定采取迂回政策,缝一只枕头,取名叫做芸华,没事揍着玩儿。
我说到做到。我亲自挑了一匹华丽丽的绛紫布料,挽着针线筐到蔷薇园中的亭子上,挽起袖子哼着歌儿,一针一线将怨气缝进去。
偏偏这时,一袭紫袍从我面前晃过去。我一激灵,差点针扎了指头,伤上添伤。我吮着手指抬头,芸华正饶有兴致地瞧着我膝上的布料:“这颜色真不错,做来送给我的吗?”
我呵呵一声奸笑:“芸华大仙料事如神,一猜就中。”
芸华听罢,剑眉挑起:“事有反常必有妖。萱子,你自己招来。”
“大仙冤杀奴家,这枕头一定是为大仙所做。”我心情大好,朝他抛了抛媚眼。
芸华拿扇子扇开我的媚眼,嗤道:“少阴阳怪气的,有话直说。”
我翻着白眼道:“这枕头你就拭目以待罢。”清了清喉咙,“芸华,你真觉得那个茶娜清白?”
芸华收了扇,背靠亭柱,抚着下巴道:“你看她眼神复杂如斯,定是瞒着什么大事不说。”
芸华说的正是我所想的。我道:“既然这样,法印借我。”
“你想作甚?”
“测谎啊。”我权衡了好几天,终于决定快刀斩乱麻,是善是恶总要有个分明。
芸华“啧”了一声,教训我道:“缘至则随缘,这么浅的道理也不懂?”
我道:“如果是因为我多事而害无辜的人遇上麻烦,我定会过意不去。”
芸华撇嘴:“是三皇子缺心眼放她进来的,个人造业个人担。”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换了一副恳切表情,拉着他的衣角道,“芸华,我存在就是供你差遣和解闷,两百年来也几乎不曾违抗过你,让我做一件自己的事好吗?”
芸华无可奈何,从腰带上解下法印,向上一抛,法印化作一道金色弧线,我接在手里。芸华道:“小心点使用,以后还要留着对付魔莲。”
我拎着琥珀般透亮的法印,连声诺诺应了。芸华这乐师还得尽责,停留了片刻便要走,临走前瞥了我手上的活一眼,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道:“缝得像乞丐的布袋似的。”
“上你的课去!”我随手抄起一只沙包丢他,自然是没打中。沙包落在地上打滚两圈,芸华也走远了。
我因手伤未愈,偷着懒不参与乐工训练,仍在椅子上坐着。须臾,乐声飘飘渺渺传来,伴着嘤嘤鸟鸣,调和在融融阳光之中,难免心神恍惚。
身旁有轻轻的脚步声,我穿针引线缝枕头,心中念着芸华,脱口而出也是芸华:“芸华,你怎么又……”转过头,吓得赶紧跳到地上,低头行礼:“三殿下。”
三皇子歪了歪头笑吟吟道:“你怎么总是咋咋呼呼?”
我讪讪地捋了捋鬓发,不再吭声。三皇子却问道:“你刚刚把我当做是谁?”
“奴家没有。”
“你念了一个名字,我听见了。”
我心中悔恨不已,闪烁着眼神吞吞吐吐许久,正要开口时,三皇子抬手止住我,歉然道:“是我唐突了,不该问你的私事。”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谢过了三皇子。多么善解人意,我心头暖了一暖。
我这才注意到三皇子手中拿着一个沙包,正是方才我丢向芸华的那个。三皇子将那沙包在手中翻来倒去看了看,递给我:“这沙包是你的吧,怎么掉在地上了?”
我接过沙包,道:“兴许是不小心掉出去的,奴家糊涂,没有看见。”
三皇子询问我的伤势,我笑道:“已经好多了,谢谢三殿下。”三皇子又关心道:“好多了也该多加注意,这就做起针线活,要小心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三皇子关心的话如春风拂面,我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想想芸华那厮,这辈子还是算了……我顺着这条思路想到怀中的枕头。枕头已经成型,我精心绣了一张芸华的脸,塞进了棉花,只差封口大吉了。
三皇子在我对面的石凳上坐了,我放下手中活计,与他天南地北胡侃一通。要知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的奇闻异事数不胜数,加上有芸华的言传身教,侃得三皇子也能露出会心的笑。
亭外暖日高照,但在三皇子的笑容前,日月星辰都黯淡无光。
片刻后,三皇子还担心我口渴,唤了下人沏茶,奉上亭来。奉茶的人,正是茶娜。
茶娜在府中已有数日,仍是小心翼翼,僵硬地将两个茶碗分别放在我和三皇子面前,立侍一旁,姿态恭恭敬敬,跟块棺材板子似的。
我喝了口茶,仍与三皇子讲故事,却不时用眼睃望她。但无论我如何说俏皮话,她听了偶然牵起嘴角,但笑容未到眼底就消散了,如一粒石子落入一潭死水,只够泛起一点点涟漪。
我只顾注意这两个听众的神态,没留心时间过去多少。太阳一寸一寸西斜,日影儿一寸一寸拉长,终于照耀到我的绣鞋边。
三皇子看了一眼,建议道:“日头斜照进来了,换个地方罢。”
我缩了缩脚,点头道:“也好。”说着站起来要提那针线筐,三皇子却抢先一步拿在手里。我愣怔一下,伸手道:“殿下,奴家自己来就好。”
三皇子十分彬彬有礼:“没关系,我来代劳。”
我这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不由得心花怒放,老脸温暖起来:“谢三殿下!”
漫步过长廊时,我还滔滔不绝地讲着。三皇子在我身边提着针线筐,不时和我搭上两句话,这一个下午,他的眉心舒展不少。
经过拐角时,一个小厮冒失地跑来,险些一头撞上我。我身手敏捷闪过,那小厮急惶惶刹住车,抬头见了三皇子,吭哧吭哧道:“三殿下不好了,北疆传来急报,玉门关被攻陷,折损了我方两员大将!二殿下命您火速入宫!”
三皇子脸色陡然一变,将针线筐往我手中一塞:“对不起,我先失陪了。”话音未落风一般离去,我那声“恭送三殿下”卡在喉咙里,来不及说。
那小厮未跟去,抹了把淋漓的汗水,叉着腰喘气。
我讶异道:“北疆战报传来也邀三皇子入宫,三皇子难道懂兵法?”
小厮略微喘匀了气,无奈道:“三殿下不懂也得懂,毕竟他是皇子啊。”
我愕然。
小厮告辞以后,就剩我和茶娜走在黄昏中的长廊上。茶娜要替我拎针线筐,我想她一片苦心来服侍我报恩的,便爽快地将针线筐交给她。然后她还想帮我抱着枕头,我想想也不是什么忌讳,于是将枕头给她了。
她一手抱着那枕头,目光却落在那幅刺绣上,满脸惊疑。
我心叫不好,她也许觉得那张脸眼熟,遂伸过手道:“枕头还是我自己拿着罢,这东西也没甚重量。”
我拎过枕头,茶娜却道:“方才三皇子是不是也看见了?”
三皇子看见了?我细细回想,全无印象:“不知道呢,我没留意。”不过即便看见了也无伤大雅,枕头上刺绣本就是平常事。
我夸了茶娜两句观察入微云云,将此事抛在脑后,做了一件早该做的事。我将手指放在枕头下,偷偷捏起法诀,催动了法印,向茶娜问道:“茶娜,冒昧问你几个问题行吗?”
得了茶娜同意,我吸了一口气艰难开口:“你到这府里只是为了报答我?”
茶娜没料到我突然这样问,身子微微一抖:“是……”
“那天你所讲的身世经历,是真实的吗?”
“当然是真的!”茶娜瞳孔骤缩,哀伤的眼中冒火,仿佛我做了件不可饶恕的事。她单薄的身子站在我面前,忍着心如刀割的痛,止不住乱颤,嘴唇咬得发白。凄凉的晚风穿过长廊,徐徐吹下她的泪。
我与茶娜视线相撞,回想起初见她时,她明明是被欺负也不知如何还手的柔弱女子,自己未脱离险境却忧心他人的善良女子,为什么我如此用心险恶怀疑她。
我无颜与她对视,但还是咬咬牙,道:“最后一个问题,请你回答我好吗?”
茶娜抬袖在脸上摩挲一阵,吸了吸鼻子:“恩公的问题,我一定如实回答。”
我发问道:“魔莲降世,和你有没有关系?”
茶娜皱了皱眉,看向我:“魔莲,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
茶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屏着呼吸低下头去。佛印的流苏随风而动,除此之外未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