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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鲁懊恼地瞪着她:“行,你真行。你还记着有我这么个人,你还真难得还能上来吓唬我一回!”
兰芽自知理亏,上前作揖:“哥哥,我知道错了。”
“你滚,你又管我叫哥?!”贾鲁这心里早跟打翻了酱园子里所有的大缸一样,一时也分不清什么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总之,就是很生气。
兰芽这才轻轻一叹:“并非是我不惦念哥哥,可是我却不能不远着哥哥。一来哥哥是万阁老的公子,我西厂也与万阁老几次翻脸,我怕哥哥夹在中间为难;再者,哥哥是朝堂清流,不该再与我等宦官走得太近。为了哥哥,小弟只能退避三舍。”
以贾鲁的耳力,自然听出了弦外有音凡。
他便眯起眼来:“你什么意思?”
兰芽淡然一笑:“小弟的今日,何尝不是司大人、公孙寒的昨日?而他们两人的今日,又何尝不是小弟的明日?謦“
“这天下自有天下的纲常,阉人永远都只是皇上的奴才,不管如何曾经权倾天下,却早晚都有倾塌的一天。所以哥哥与小弟走到两年前那个情分,已然够了,便不该再向前走。而今天,哥哥不仅不该再继续向前,甚至应该掉头回去,倒戈相击才是。”
“你说什么?”贾鲁惊得圆睁双眼:“你该不会是希望我来弹劾你?!”
实则从前的贾鲁是当真将宦官不放在眼里的,当年的紫府怎么样,司夜染又怎么样?他照样儿带着顺天府的衙役,带着刑部的手下跟他们对着干!
于贾鲁来说,虽然他爹万安也不是个好东西,号称“纸糊三阁老”之首,空占着首辅的位子,什么好事儿都没办过;可是好歹在正常走科举入仕的读书人眼里,那好歹也是大明朝臣,而不是连人都算不上的阉人。
可是这个挂念却是在认识了兰芽之后被打破,后来他也因为她的影响而开始与司夜染明里暗里联起手来……可是怎地她今晚却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
兰芽明白贾鲁的心情,也只能淡淡地微笑:“哥哥,依你看所谓的阉人当权,究竟内里是个什么馅儿?”
“嗯?”贾鲁被问得一愣。
兰芽笑着摇摇头:“便如小弟,从未生过专权天下之心,却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背尽天下骂名。可是小弟垂首看看自己掌心的权,哪一件不是皇上给的,何曾是小弟自己想要的?”
贾鲁眯眼望着眼前的这个娇小玲珑的人儿。
还是那身锦袍,还是那个身量,却分明已然不是当年的那个人。
不再是两眼慧黠、笑靥如花,不再是灵动轻盈,年幼活泼;眼前的这个人,已经完完全全长大。眼中流露的是深沉的智慧,是了然于心的透彻。
泯去了顽皮,周身上下都是从容雍然的气度。
贾鲁便也忍不住肃然起敬,微微点了点头。
兰芽轻叹一声,背转过身去,扬眸望夜空朗月:“何谓宦官专权?那不过是君王之术,平衡内外罢了。皇上不信外朝,自然便会叫自己身边的内官去办事。可是宦官自然千万年来不入主流,外朝受了冷落的朝臣不敢叱责皇上,却一定会联袂参死当权的宦官。”
“所以哥哥你看,这世上哪个曾经煊赫过的宦官得了好下场的?最终还都是皇上为了平抑前朝之怒,将那宦官送出去当了挡箭牌罢了。若皇上自己还不甘心,只需再去培养下一个权阉便是了。”
兰芽回眸,望着贾鲁,淡淡忧伤地微笑:“从前的公孙寒,昨日的大人,今日的我,怕都是相同的下场。我想与其将来我在朝堂之上被旁人参劾,让别人去趁机落井下石,趁机得了那成功和美誉去,我不如将此事交给哥哥。”
贾鲁心下便是狠狠一疼,虽然明白她说的对,可是,他如何办得到!
他便倏然转身:“滚,你这事儿别来找我!我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我也没想过要借着对你落井下石来赢得什么虚名声!”
“哥哥……”
贾鲁一瞪眼:“若你想安排这样一步退路,你也去找别人,你别来找我!”
兰芽也只能作罢。
原本贾鲁是最佳的人选,他现在已是正三品侍郎,又掌刑部和顺天府,两年过来,刑部尚书早晚是他的,他可掌法司;再来他是万安的儿子,朝中万安这多年的经营,便也顺理成章由他承继。只要他想,他在朝中立即便能呼风唤雨,那她隐退的机会就能来得早一些。
可是……
贾鲁却是太重情义之人,不忍这般。
她心下虽有小小遗憾,却也更多感念,便含笑上前抱拳道歉:“好了哥哥,是小弟错了。小弟再不这般浑说了。”
贾鲁这才停下来,回眸望她:“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兰芽含笑摇头:“还有一件事:哥哥想来在刑部也都听说了,我要重查冯谷一案。”
贾鲁自然听说了,早就气不打一处来:“兰厂公,你这重查冯谷一案是怎么想的?当初如
果不是因为冯谷一案,我也不能认得你,更不能上了你这条贼船。怎么着,这才消停了几年,你又要重新查了。难道是想把我顺天府、刑部,还有我本人都重新牵连进去么?”
兰芽默默一笑:“哥哥眼界浅了。从前查这个案子时候的兰公子,连个奉御都不是;可是如今的本公子,可是哥哥口中的西厂厂公了!”
“当初小弟的目标是哥哥,是想折腾仇夜雨;可是眼下——”她莞尔一笑:“无论是公孙寒、仇夜雨,还是哥哥你,早都成了我的手下败将。”
兰芽说着故意转了转手腕。
贾鲁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别过头去,也知没法否认。当年这么个连奉御都不是的小内官,活生生将他顺天府折腾成什么样儿啊!
“那你这回又想借此折腾谁?”
兰芽幽然一笑:“司礼监。”.
“啊?”
饶是贾鲁也被吓了一大跳。
司礼监,那历来都是铁板一块,是绝对没人敢惊动的。
兰芽转了转脖子:“我家大人曾经说的明白,我西厂就是专办被人不敢办的案,专查别人不敢查的人。”
兰芽说着眯起眼睛来:“再说这些年来,无论是南京、东海、草原还是辽东,实则我们与之对手的都是司礼监的人。既然早就躲不开了,不如这回索性好好碰它一碰!”
贾鲁也是聪明人,迅即将兰芽说过的话汇总在一起,然后搓成链条:“……你说要重查冯谷死因,而冯谷原本是紫府的人,紫府又是出自司礼监的。所以你要用冯谷之案重查的机会,来撬动司礼监?”
兰芽悠然一笑:“别忘了,冯谷还在辽东当过三年的监军,而且就是在袁国忠被害前后上任的。”
贾鲁便一拍掌:“我懂了!你借着替袁家昭雪的机会,将冯谷之死拉进来,这样融会贯通,便能直接将司礼监也牵连进来!”
兰芽咯咯一笑,走上前来轻轻点点贾鲁的手臂:“刑部,别捣乱。”
贾鲁轻哼一声:“天下刑责莫出刑部,所以你来警告我,嗯?”
兰芽目光幽静:“也是不想让哥哥从中受了牵连。”
贾鲁便是一警:“是啊,与司礼监相争,若稍有不慎,你自己的性命便有危机!”
兰芽倒是耸肩:“我自己倒无所谓,死就死喽。可是哥哥你却要与我拉得越远越好。”.
时辰不早了,兰芽告别。
贾鲁盯着她那依旧明媚,却隐隐然陌生了的脸:“你都到了门口,还不进来看看娘么?”
兰芽闻言一叹:“代我向干娘问安。今晚太晚了,我过几日再登门来拜。”
兰芽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走上前来跟贾鲁说:“告诉干娘,过两天我会带我岳家的孩儿来见她老人家。”
“啊?”贾鲁也吓了一跳。
月月的存在,此时也只有灵济宫和御前才知道,外人并不知晓。
兰芽轻轻拍了拍贾鲁:“就这么个告诉干娘吧。我想她老人家也一定会很开心。”.
袁家旧案重提。
从前的桩桩件件全都被再度掀开:当年究竟是哪些人参劾袁国忠,又是因为什么缘故参劾;对此内阁和司礼监都有何意见,如何禀告皇上,而皇上又是如何批示的。
袁国忠免职,又究竟是如何下的诏令,走了怎样的程序。
文书上的翻案正如火如荼,接着一辆马车由双宝押运着,也悄然地进了京师,回到了灵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