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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山等人回到建州后,便借机滋事。纵手下抢掠互市,掳掠边关大明百姓,囚做包衣。
辽东巡抚陈钺大怒,上疏朝廷,请旨兵剿。
朝中又以兵部侍郎马文升为首,主张安抚。
两派各陈己见,皇帝一时委决不下崾。
况且此时皇帝的内宫也有大事——吉祥已经出现临盆先兆,皇帝多日心思难安。
此时兰芽主动站出来,请旨代皇上巡查辽东。皇帝便也自然应允。并允虎子以参将之职,从腾骧四营中抽调五百武士随同北上。
临行前夜,宫中忽然来人宣召兰芽进宫。
兰芽以为皇上临行之前还有嘱咐,便急急进宫。却不料想皇上这次并不说辽东事,只回说草原之行躏。
皇帝道:“刚刚辛苦兰卿你出使草原,一走就是七个多月;刚回来没安顿多久,这就又要代替朕巡狩辽东。真真辛苦你了。”
兰芽忙跪倒:“替主分忧是奴侪的分内事。”
皇帝缓缓一笑:“你身边的人,可都安顿好了?”
兰芽微微一怔,未解其意,便只答:“安顿好了。西厂有藏花执掌,御马监烦劳隋卞坐镇,当无大碍,皇上请放宽心。”
皇帝却笑了:“朕问的不是公事,是私事。”
兰芽心下便惊惊一跳。
皇帝见兰芽不说话了,便幽幽道:“兰卿在京中这两月,办完了秦家的昭雪一案。实则朕想交给兰卿办的昭雪案,不止秦家一家。便比如,还有你岳家。“
“只是那两个月时间紧迫,如今朕又不得不因为辽东的突发状况,派兰卿你去办差,所以你岳家的昭雪就又得暂时放在一边。可是朕这心下却委实深有愧疚。“
皇帝盯着兰芽的眼睛:“不瞒兰卿,便是今天晌午,朕歇了一个午觉的工夫,却也梦见你爹岳卿家……朕暂时无法替他昭雪,朕得等你回来办这件事,可是朕想,事情可以后办,可是人却可以先照顾起来。”
“朕听闻使团回奏说,你等身在草原,逃出威宁海之际,有一位年轻将官身先士卒,立了首功……却为了救护妇孺,将一条命扔在了木兰山上。兰卿,缘何你给朕的奏疏之中,却并没有提到此人呢?”
兰芽心下重重一震,叩头下去,已然垂泪。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上。那大明使团里还有她都无法分辨出来的、皇上派去的眼线。
“回皇上,非是奴侪欺瞒圣听,而只是奴侪彼时心有忌惮,不敢奏闻圣上。”
皇帝叹了口气:“朕这些日子一点一点地忖着,倒也猜到了那人是谁。是你兄长岳兰亭,是不是?”
兰芽垂泪叩首:“奴侪兄长有罪,于是奔逃于草原,苟且安身,实非得以。还望皇上宽宥奴侪隐瞒之罪……”
“朕不怪你,也不怪你兄长。”皇帝深深叹息:“是你岳家受了冤枉,你兄妹两个才不得不各自设法求生。草原一事,非但你有功,实则你兄长更该是首功一件。只可惜他没能回来,无缘叫朕再亲眼见他一面,朕就算想对他封赏,却也来不及了。”
想及兄长惨死,再想到雪姬,兰芽的泪便止不住。
皇帝也难过地举袖抹了抹眼:“逝者已矣,朕已不可追,朕唯有尽力照拂生者。兰卿啊,朕听说你兄长还留下一女……”
兰芽心上重重惊雷,却不能再隐瞒,只能垂首认了。
“那孩子命苦,却是你岳家的香火所在。兰卿你此番巡查辽东,不能带着那孩子与你一同去受奔波之苦;可是灵济宫里终究都是一帮子内官,叫个婴儿留在那里也不妥当。不如这样,你将那孩子送进宫来,交给朕吧。”
皇帝说着竟也垂泪:“朕愧对你爹,愧对你兄长,就给朕一个机会,亲自照料你岳家的血脉。朕这宫里也并无孩儿,朕也颇为希望能有个孩子在宫里给添添人气儿。”
“兰卿你放心,朕待她一定爱若掌上明珠,会叫她如同朕嫡出的公主一般。”
兰芽惊得无法呼吸,只能重重叩头:“回圣上,奴侪这几个月来亲自照料侄女儿,已是无法离开那孩子。皇上的隆恩,奴侪代爹爹和兄长叩谢,但求皇上还是允奴侪带着侄女一同北上吧。”
此时老张敏发话了,走过来轻声细语地对兰芽说:“兰太监啊,你这怎么糊涂了?这是皇上多大的恩典,哪里还容得你抗旨呢?皇上再说爱如己出,也不会将那孩子永远留在宫里的,只不过是叫你能安心出去办差罢了。等你回来了,皇上自然风风光光将小姑娘送回公子身边。”
话已至此,岂有转圜?又因事出突然,兰芽来不及半点防范。
只能垂泪,叩首谢恩.
回来灵济宫,兰芽将此事与煮雪垂泪说了。煮雪也是大惊。
可是却也只是片刻,煮雪便平静起身:“无妨,进宫就进宫吧。你安心去办你的事,我陪着月月一起进宫就是。”
“煮雪!”兰芽肃然
起身,伸手捉住煮雪的手臂,已含了满眼的泪:“可是宫门一入深似海,谁都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事。我不能为了月月而误了你……”
煮雪不是一个人,若要煮雪入宫,宫外的息风又该怎么办?!
煮雪却一派淡然:“误什么误?我原本也是个尼姑,如今虽然开始蓄发,却也还是带发修行。我就算进了宫,别说我的姿色皇上看不上,再说他也总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连修行的人也敢怎么样。”
她清凌凌望来:“兰公子,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个‘公子’,别动不动就这么些妇人的优柔寡断。明天一早就要启程,你今晚又何必还为了这么点子事儿掉眼泪?我意已决,你就放心去吧。总归,有我煮雪一条命在,便不叫月月在宫里吃半点亏。”
纵然被煮雪刺着,可是兰芽却还是泪流双颊,撩袍向煮雪跪倒。
“我替我兄长,替雪姬嫂子,替我岳家……向你一拜。”
煮雪便也连忙相对跪倒:“你又言重了,我哪儿敢受。赶紧起来吧,我的眼泪都哭干了,现下可不想再跟你相对落泪。你自己收拾,我先带月月回听兰轩了,我们也得收拾,等明天一早就进宫呢。”.
煮雪抱着月月,就这么洒脱地去了。兰芽立在门内,遥望灯火阑珊里,煮雪挺直着越走越远的背影,便含泪一把抓过初礼来。
“我走之后,烦劳你万万代我照顾煮雪和月月。宫里叵测,你若遇见为难的事,就去找凉芳。他若有半点推诿,你便告诉他,叫他别忘了我兰公子是个什么性子:恩怨于我,我都会一笔一笔清楚记着。是恩是怨,你叫他自己掂量清楚。”
“退一万步说,倘若凉芳真的宁肯结怨的话,关键时刻你要劝服煮雪,叫她装病,或者给月月装病,然后借机退居内安乐堂。到时你去找内安乐堂的掌房官四宝,或者她手下的典籍湖漪,她们都会尽力帮忙。你记住了么?”
初礼知道情势紧急,急忙跪倒:“公子既然将此事托付,奴婢万死不敢辞!”.
西厂兰太监再度披挂钦差之职,巡查辽东的消息传到建州,董山等人都是大惊失色。
谁来不好,怎么偏偏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兰太监!
此时建州正在悄然筹办着爱兰珠的婚事,准备送爱兰珠入草原。可是此事也被兰芽出京北上的消息暂时截断了。
爱兰珠本也已准备好了自尽,听贴身丫头塔娜提到兰太监就要来了的消息,也终于松下一口气,清泪垂落。
兰太监这人,果然说话算话。纵然她被兄长们挟持回了建州,她却还是设法追来了。
那是不是说虎子也会跟来?
爱兰珠的这颗心又不由得被喜和忧充塞满了,一时出神微笑,一时黯然落泪。
却也明白,自己身为建州格格、那曾经刁蛮桀骜、却平静无波的少女时代,至此,已是尽数结束了。
身为黄金之女,她将迎来的会是一场滔天波澜,她的人生也将会融入即将到来的波澜壮阔。
她不怕风浪,她只想知道,当她在拨浪里载浮载沉之时,是否能一回眸,便瞧见心里梦里的那个人,终于肯朝她望来的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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