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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头向上望,正见青衫周生斜卧在房梁上,正用袖子向下给他扫灰儿。
长乐恼得一跺脚,也不搭理,径自走进房里,浸了水盆将脸上的灰给洗了去。周生也不恼,从房梁上宛若一片竹叶翩然而下,走过来抱着手臂静静观赏长乐洗脸。
长乐扯下手巾,发狠似的擦脸。周生看得直摇头:“脸皮那么薄,擦狠了就漏了。”
长乐终于再绷不住,一把扔了手巾转过去:“大人不必如此了。奴侪不是大人的人,奴侪只听命于宗主,是绝不会给大人提供什么消息的。大人请离开!”
对于长乐的反应,司夜染倒不意外。怀恩调.教出来的人,绝非他能轻易撬动的呙。
因紫府系出司礼监之门,紫府提督被手下成为“督主”,司礼监掌印太监便被尊称“宗主”。所以说到宗主,便是指怀恩。
他便只偏头一笑:“宗主因何派你现在怀仁身边,后又到怀贤身边,你我都心下明白。百姓都说宦官误国,宗主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贵为皇上的‘内相’,他所受的责难便是首当其冲。可是天下百姓不明白,这世上还是有好太监的,譬如——宗主。醣”
“无论是紫府,南京守备太监还是杭州镇守太监,都出于司礼监。紫府承担罪名最多,怀仁又问了谋逆大罪,宗主自然担心怀贤这边再出任何纰漏。他担心的不是他个人荣辱,他担心的是朝廷安危。”
长乐微微一怔。
自从司夜染入主御马监,地位扶摇直上,渐渐司礼监分庭抗礼,甚至开始独揽紫府案件起,怀恩便曾无数次在皇上面前当庭直谏,直刺司夜染的软肋,说他年幼贪功、心狠手辣。而公孙寒被贬,怀仁遭诛,在外人眼里也都是司夜染在向司礼监、向怀恩报复,就连长乐都认定,司夜染与宗主的心结已无法开解。
却没想到,此刻,司夜染却对宗主流露出了敬意。而且是由衷的,并不掺半分虚假。
长乐便又眯了眯眼,仔细瞧过司夜染神色,再次确定他不是表演。
长乐便别开头去:“大人又想怎样?”
司夜染盯着长乐的侧脸:“只可惜此时宗主远在京师,对东海这一触即发之事鞭长莫及。你就算现在设法送信回去,还没等宗主看见信,这边已然闹到不可收拾。而本官就在这里,方便调度,长乐,本官向你保证,用了你的消息,只为确保朝廷安危,绝不为我一己私利。”
此时情势紧急,长乐也明白不再是过分计较个人得失的时候,便毅然点头:“惟愿大人此心可对天!——怀贤已经决定发兵东海,大人以为会有几分胜算?”
司夜染目光一冷:“没有胜算。”
“朝廷严禁海防,寸板不得入海,水军因之而训练荒废。而倭国和东海帮则不同,他们日日出没烟波里,谙熟水性,对东海一带海线地形更是了若指掌。若怀贤当真带兵入海,怕是有去无回!”
司夜染微微闭了闭眼:“怀贤自以为是去剿灭东海帮,私下暗自与松浦知田达成妥协,松浦知田承诺不会派兵夹击……可是事实上,松浦知田只派乱波上岸,他手上的大队军马一直按兵不动,就是等着怀贤带队入海,与东海帮杀得你死我活之际,他再带兵掩杀,坐收渔翁之利!”
“同时,怀贤将精力都放在攻打东海帮上,于是会带走杭州都卫主力兵马。一旦海上失利,杭州陆上的守备必定一空。到时松浦知田挥戈上岸,便可轻取杭州,之后直逼南京!”
长乐便也是一惊:“想来倒真如此。大人,现下我们该怎么办?”
司夜染凝望长乐:“拖。给你的任务,便是尽你所能拖住怀贤。多拖一天,便多为大明保留下一分胜算!”
长乐想了想,便点头:“好!”随即又问:“大人你呢?”
司夜染垂眸,缓缓攥紧指尖:“杀——倭!”.
借助鱼鹰凌厉,司夜染不断将陆上情势传递给龙宫之中的兰芽和虎子。
随着鱼鹰往还,虎子越来越怀疑送信人的身份,兰芽却也都轻描淡写避过,只说是周生。
当看到怀贤即将发兵之时,兰芽便将手中字条一扣,缓缓塞进口里,吞下。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起身走到牢门口,左右打量。汪海远远瞧见了,便悄然走过来。兰芽低声道:“我今晚想见南王。”
虎子和汪海同时都是一惊:“何必见他?”
兰芽摇头:“他是阴阳难测,但是那日他已有些松动。为了这一点松动,我也愿意再试一试。南王一脉,能保则保。”
汪海则一皱眉:“待我先设法禀告东王。”
兰芽伸手捉住汪海手腕:“汪海大哥,我敬重东王老人家,但是此事已由我做主!你们听我的,便都能好好活下来!”
汪海犹豫片刻,回想起那天晨光乍起之时,东王他老人家都曾向眼前这小钦差深施一礼……汪海便一咬牙:“也罢。”
虎子急忙起身,一把扯住兰芽:“这一回,你休
想丢下我。”
兰芽便笑了,回眸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郑重点头:“好。这一回无论生死,咱们都一起走。”.
夜半更深,难道南王立刻便召见。看样子他也根本就还没打算就寝。
兰芽便略作思量,便笑了:“我猜,南王应该是也接到了消息。”
怀贤要用兵了,这么重要的事,大人又岂会只告诉她一个人?定然也同时设法送了消息给东海帮,南王自然便见着了。
此一番,她被关在东海帮这么多天,大人竟一改从前做事的习惯,根本未曾现身——便只说明,他在隔岸调度,在做更要紧的事。
南王便一眯眼:“如此说来,你们竟然也知道了?”
兰芽默然点头:“事已至此,南王你还下不了决心么?”
南王却森森而笑:“就算怀贤打来,又能怎样?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没错,我也相信你东海帮海上的能耐!”兰芽轻斥:“只是倘若当真与怀贤开战,你们便也从此关严了再回归大明的门!”
南王噎住,盯着兰芽:“可是难道此时那扇门还开着么?怀贤是杭州镇守太监,掌杭州及东海沿岸军政大权,他既然带兵来剿我们,那便自然是朝廷下的旨意!大明朝廷已然改了主意了!”
“放P!”
兰芽没工夫再客气,上前抓住南王的衣袖:“杭州镇守太监职衔再大,大得过我这个钦差么?我不妨告诉你,只要你从了我,倘若当真遇见怀贤从中作梗,我左不过先斩后奏,先宰了他!”
饶是南王都是狠狠一惊,眯眼盯紧兰芽:“你真的敢?”
兰芽一声冷笑,蓦然手肘横击,用出她那统共就会两招的搏击之术,出手如电竟然将南王咽喉锁住!
“你若不信,不如现在本钦差先宰了你,给你看看哦?”
说罢拼了死命用劲,当真将南王掐得上不来气,只觉眼珠都朝外鼓了去。
汪海和虎子见状,也不敢辨别真假,只得赶紧防范。
兰芽看差不多了,便也松了手。南王狠吸几口气,咳嗽得蹲在地上。兰芽便也跟着蹲下来,盯住南王的眼睛:“这回,肯信了么?本钦差带着皇命来东海,是来办成事的,不是来跟你们闹着玩儿的。顺我者,我必定保你们安然无恙;逆我者,就算我死,也先拽着你们垫背!”
南王呵呵一笑:“拽着我们垫背?这一句本王倒是信的!若回大明,就算朝廷随时变了卦,你也还是你的钦差;而我们呢,便是灭满门!”
兰芽缓下来,轻轻伸手又捉住了南王的衣袖,“不会的,你信我。我坦白告诉你,我既然是钦差,便自然从京里带了大批的人马来。我告诉你我带的还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可是我将他们留在杭州了,我没叫他们跟我一起耀武扬威地来,我反倒独个儿单枪匹马送进你们这个虎狼窝里来了。”
“我若真的只在乎我自己的安危,我如果没把你们的生死挂在心上,那我早就带着大官船,带着朝廷的精锐,铺天盖地而来,又何必这样单枪匹马来受你们的气,蹲你们的监牢?”
兰芽缓缓合上眼帘:“我说了,我来时带你们回家的。我来就是把我自己跟你们绑在一块儿,跟你们同生共死的。退一万步说,倘若我真的计划的不周全,救不了你们的话,那我二话不说,一定跟你们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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