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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早都彼此认得,各自对对方也早多留了意,彼此的根底也早都暗下里打听了许多。
只是正式结识的机缘还未到,兼且各自心下还难免怀一丝防备,于是一直都是借着身份的差别,在清宁宫擦肩而过,不曾说过话。
而今天,两人不由得都各自停步。
吉祥便首先上前来跪拜:“奴婢吉祥拜见僖嫔娘娘。僖嫔娘娘万福。”
僖嫔忙走向前,躬身,亲手搀扶:“姑娘请起。本宫早听闻过姑娘气节,十数年来独在冷宫陪伴吴娘娘,本宫心下也颇感钦佩与感动。姣”
吉祥一脸的受宠若惊:“不敢想,奴婢的小小经历,竟得娘娘垂眸。”
僖嫔摇头:“……说句不当讲的话,本宫实则心下羡慕吴娘娘。吴娘娘虽以元皇后之身贬在冷宫,可是她身边却有姑娘你忠心耿耿陪伴。倒不似本宫,出身寒微,在这深宫里孤苦无依,纵然身边人……籼”
僖嫔是江南女子,本就生得体态娇弱,此时说着说着不由得眼角含悲,便更显得我见犹怜。
“……本宫身边人,竟都不可尽信。”
僖嫔的话说得很明白,吉祥也听懂了。
这堂皇东西六宫,每一处实则都是一个红墙战场。宫里的宫女是由女官执掌的六尚局排遣而来,内监则是由太监执掌的司礼监派来……除此之外难免还有太后、更高位份的主位赐给的,于是小小院墙之内,人心多出,各自叵测。
即便是身边伺候得最久的人,也不能全信。
吉祥便道:“娘娘眼下已贵为嫔位,来日何愁没有封妃,甚至更高位份的一天?到时娘娘尽管挑选自己合用的人便是。”
僖嫔便笑了,派派吉祥的手背:“好姑娘,本宫倒希望能多遇见几个如你一般的人物才好。”
两人说了这一会儿话,通传的早禀报到了里头去。怀德亲自迎出来,朝僖嫔见礼。
僖嫔见了便笑:“德公公快请起。本宫还没给德公公道喜呢。”
清宁宫的总管太监原是那个周太监,上回受罚之后,太后自忖此人不可再用,便一纸懿旨送到司礼监,贬了周太监出宫,去守皇陵。原本清宁宫里资历最老,却始终被那周太监压着一头的怀德终于得了出头之日,正式被擢升为清宁宫的总管太监。
怀德连忙谦辞:“老奴岂敢,岂敢。”
僖嫔便舍了吉祥,率先跟着怀德一起入内。吉祥拉开距离,小步跟在后头。小小身影蜷在阳光底下,掩住唇角微微笑意。
废后既已心如古井,再无复宠之意,她便必须得寻找一个下家儿。她每日里都借着废后的名义来清宁宫给太后请安,于是五回里倒有三回能遇见僖嫔,由此便渐渐揣度出僖嫔的分量来。
况且太后想扶持僖嫔夺宠,以此削弱贵妃的用意,实在是太明显。她想看不明白都不行。
如此,僖嫔自然便是她的最佳选择。
更何况……她跟凉芳过从甚密,而凉芳也正是灵济宫送进来的人呢.
凉芳回了昭德宫,梅影便尾随而至。
凉芳不慌不忙,各自派了方静言和薛行远的差事,将他们二人远远支开,才自己淡然坐下。也不请梅影坐,更没有茶。
他姿态悠然,却语声清冷:“有什么指教,梅姑娘便直说吧。”
这昭德宫上下,原本梅影只是一人之下,从前连长贵都不敢跟她这样儿。而这个凉芳,进宫来才多少日子,却眼睁睁瞧着他一日一日地倨傲起来,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梅影气恼不打一处来,便呵斥道:“别忘了,你总归是灵济宫送进来的人。”
凉芳美目凉凉一转,满是奚落:“哟,我怎么忘了,梅姑娘此时已是灵济宫主母,此时便是摆主母的架子来呢。”
梅影咬牙:“你若还当真记着灵济宫,你便不该直到此时还与我这样说话!你该明白,我是为你好,就算是为了维护灵济宫,我也得设法替你周全!”
凉芳偏首来冷笑:“主母想替我周全什么?”
梅影怒道:“你还明知故问!我说的,自然是僖嫔之事!”
凉芳轻挑眉尖,摆了摆衣袖:“我与僖嫔娘娘怎么了?”
梅影大怒:“你还不说实话?!”
凉芳眉眼之间绽开一片妖冶之色,娆丽却轻蔑:“……莫非主母在灵济宫里独守空闺日久,便看不得旁人略作亲密之态?”
这是梅影心上最触碰不得的伤,她便上前抬手,想要扇在凉芳面上。
手腕却在半空里就被凉芳攫住。
凉芳手指用力,掐痛了梅影。目光更是冰冷如刀,刺向梅影来:“主母,何不直接下蛊杀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梅影闻言一怔:“什么蛊?你说什么?”
凉芳摇头冷笑:“主母做戏做得可真像,连我都忍不住要信了呢。”
梅影狠狠摔开
凉芳的手,“凉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凉芳长眸染凉,若带醉意:“……你不知道,又有谁该知道?梅影,我以为你是个敢作敢当之人,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真是叫我失望。”
外头传来柳姿的动静:“梅影,你在这边么?娘娘叫呢。”
梅影急忙应声,扶着自己手腕回头冷冷睨凉芳:“……我只警告你,不要给灵济宫和六哥惹祸。否则就算六哥不在京师,我也不饶你!”
梅影去了,半晌,方静言才回来。觑着凉芳的神色,便敲边鼓:“师父又跟梅姑娘吵起来了?”
凉芳转眸望方静言:“……上回她提铃,你的差事竟然只办了一半。你这笔账,我还替你记着。”
方静言便面色一变:“师父这回打定主意了?”
凉芳冷笑:“怎地,你害怕了?”
方静言忙道:“不是奴婢害怕,而是奴婢要替师父着想——想除梅影容易,难只难在如何应对贵妃。以梅影在贵妃心中地位,贵妃娘娘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也只有叫贵妃娘娘先厌憎了梅影,她的死才不会在宫里引人怀疑,甚至反倒能将责任转嫁到贵妃身上去……”
凉芳冷冷盯着方静言,直将他盯退数步。凉芳这才咯咯笑起:“不错,我也正是这般想的!方静言,你跟在我身旁,果然长进了许多。”
凉芳长指头捏住茶盅,幽幽道:“贵妃娘娘最在乎的,只是皇上。贵妃娘娘最痛恨的女人,只是胆敢与她争宠的……于是咱们只需叫梅影勾.引皇上,然后正巧叫贵妃娘娘撞见,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方静言恻恻一笑:“宫里那些药多着,师父就擎好儿吧。”.
杭州。
翌日一早,兰芽便早早捉着月船去杭州府前晃荡。
月船说不忙,捉着她去吃早点。
兰芽哪儿有心思吃什么早点,半副身子都吊在窗子上,一双眼睛只盯着杭州府衙门口的动静。
反观月船倒是坐姿标致,一口一口吃得淡定又文雅。
虽则皮囊实在差了些,不过这坐姿和吃相却还是一不小心透露出原本的性子来。一走一过的客人都忍不住纳闷儿地盯上一眼。
兰芽渐渐有些不能熟视无睹,便转身回来瞪了他一眼:“月船这样的,有你这么坐着,这么吃饭的么?”
兰芽想起从前在南京,第一回瞧见月船跟虎子一桌吃饭时候的情形——那次第,也简直猥琐得不露半点破绽,才将她也都糊弄过去的啊。
月船却抬眸瞟她一眼,淡淡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兰芽一时没听懂,以为他故意抬杠;见他说完之后错开目光去,竟仿佛不敢与她对视……她才又思忖了一刻。
心下一角,便悄然软塌下来。
妈蛋,她听懂了。
她忍着脸上的燥热,笑骂道:“你若非要这般在乎自己的仪态,好歹咱们要个雅间,躲过这人来人往的眼光才好。”
他轻哂:“便是我这等猥琐的道人,又如何有银子去坐雅间?那反倒更引人白眼。”
兰芽便转过头去,深吸口气道:“其实,我不在意的。你就算依旧还是南京那时的模样,我却也觉得,嗯,好看……”
时光宛若静止,六月的晨阳氤氲拢起光雾。
他蓦然抬首,目光横过桌面,坚定而炽烈地望来。
她心下便骤然之间宛如百爪挠扯,六神乱主。
“嘁~”
他知道她窘迫,便轻哼一声,随即垂下眸去。
方才那一瞬的压迫,终于化作流星,璀璨散去。
兰芽这才赶紧又起身,想逃回窗口去。
却在起身的刹那,手上一紧……原来在桌面下,他早已伸手,攥紧了她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