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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二连三的恶作剧,让军官刘兆京终于不再懵然了,第三粒石子穿透酒坛,打在了他的额头上,顿时额头肿起来一个大包。即使醉意尚存,刘兆京也还是意识到,是有人在捉弄自己。
他霍然起身,拿起靠在桌子旁的朴刀,喝问:“是谁?什么人来捉弄老子?”
林浪像一团黑影,经过黑黢黢的夜空,如水一般滑到了牢城营的走廊下。刘兆京毫无察觉,他又喝问了几声,却不见有人答应,便怒气冲冲地提着朴刀,跑到了院子里。
而林浪已经像一只老鼠一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房内。他看看外面,刘兆京还在挥着朴刀,四下寻找捉弄自己的人,林浪嘻嘻一笑,弯下了身。
刘兆京接连喊了几声,都不见有人答应,无奈地拖着刀返回房内。
“娘的,老子的酒……”他嘴里怅怅地嘟哝着,放下朴刀。刚刚准备再吃点儿羊肉,他突然傻眼了,放在荷叶包里的那只羊腿,已经不知去向。
这下子,刘兆京说啥也沉不住气了。他骂了几句,拎着朴刀,就开始找那个鬼家伙。
林浪蹲在房梁上,笑嘻嘻地吃着羊肉,把羊膝骨头吐出来,对准刘兆京的胸口,用力砸了过去。
刘兆京只觉得胸口一疼。他抬起头,终于发现了林浪。
“你……”他指着林浪,就要开骂,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回事?刘兆京纳闷地咳了两声,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林浪提着半条羊腿,沿着柱子滑了下来,从容地走到刘兆京面前。刘兆京双手掐着喉咙,仿佛要硬从自己的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来,却无济于事。
直到发现林浪走过来了,他才下意识后退两步,抓着喉咙,满眼惊恐而愤怒地盯着林浪。
“滋味不好受吧?”林浪笑嘻嘻地问。
刘兆京怒从中来,提起朴刀,照着林浪就劈了下来。林浪如同影子一般躲了过去,抓住刀背,手上稍一用力,刘兆京只觉得手掌一麻,朴刀就掉进了林浪手里。
林浪把朴刀架在刘兆京的脖子上。
“怎么样?”林浪戏谑地问道。
刘兆京浑身筛糠一般哆嗦起来,想要求饶,却什么也说不出,就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好双手合十,面向林浪,哆哆嗦嗦地求饶。
林浪调转朴刀,用刀柄在刘兆京胸前拍了一下,刘兆京感到喉咙里像是有什么被打通了,咳了两声,气喘吁吁的,脸都红了。
“官人,”林浪拎着朴刀,跳到桌子上,问,“贵姓?”
“姓……姓刘。”刘兆京低着头,用恐惧的眼神偷瞄林浪。
“刘军尉。”林浪热情地拍了他一下,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不敢当,不敢当……好汉有什么赐教?”
“赐教谈不上,有点儿小事,请刘军尉帮忙。”
“请吩咐!请吩咐!一定照办!”刘兆京连忙点头,急切地说。
林浪放下手臂,把朴刀放在一旁,看着刘兆京的眼睛。刘兆京不敢和他对视,低下了头。
“御史中丞曹慎修的二公子,是我的朋友。”林浪不急不慢地说。
刘兆京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在下都明白,都明白……好……好汉尽管吩咐,一定效劳!”
“没什么效劳不效劳的,”林浪笑着,又拍拍他的肩膀,“这一路上你是怎么对曹琚的,我可都看在眼里。牢城营的规矩嘛,我们不是不懂,但曹琚他走得太急,我们没有照管上。刘军尉,”林浪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袋子,晃了晃,里面传出银钱碰撞的声音,“这点儿钱……想必还是够补裤裆的吧?”
“够够够!太够了!”刘兆京瑟瑟发抖,虽然连声答应,却不敢去接。
“拿着吧!”林浪伸手把他的手拽过来,把那袋沉甸甸的钱放进他手里,“就当是赔你的酒肉钱了!前途遥远,曹二公子……刘军尉是个聪明人,想必心里有数吧?”
“明白明白!一定照顾好曹二公子!”刘兆京连声答应。
林浪满意地点点头:“刘军尉,你我之间,君子协定,你若背约的话,时时抬头,看看路边的大树上有没有我的踪影。”
说着,他顺手把那只羊腿拿过来,用三根指头夹着羊腿,只听咔啪一声,羊腿断了,一节骨头被他拿在手中。他用两个指头,看起来轻轻地揉捏了几下,那骨头便化为一堆齑粉,洒在了刘兆京面前。
刘兆京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林浪欢快地说:“走了!留步!”说完,他拍了拍刘兆京的背,大步走了出去。刘兆京跟到门口,探头去看,只见林浪已经走到一棵树下,抱着树干,轻巧地爬了上去,很快就消失在枝叶之间,却不知他身在何方。
刘兆京看着手里的一包银钱,和地上捏碎的羊骨,感觉如在梦中。
——
早饭过后,吏部右侍郎雷鹤闻一如既往,来到了吏部衙门。
“雷公,”考功司郎中梁蒸见到雷鹤闻进来,上前禀报道,“陛下已经批复,准许秦士逊在京城逗留到十月二十日。”
“噢噢,好啊!”雷鹤闻端着茶杯,慢吞吞地说,“找人去告诉他吧!”
“这秦士逊……真是,”梁蒸不禁感慨,“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最终还不是落得这么个下场……”
“怎么,阁下觉得秦士逊很惨么?”雷鹤闻微笑起来。
“这还不够惨?眼下他遭到天下文人士子口诛笔伐,京官也丢了,还众叛亲离……”梁蒸对雷鹤闻的话很不以为然,莫非秦士逊还不够可怜么?
“你呀,还是年轻了些,”雷鹤闻放下茶杯,拍拍梁蒸的肩膀,“他看似失魂落魄,实则借助这个机会,不但把自己从王修怀那里撇了个干干净净,反而还让王修怀他们都念他的好儿。秦士逊啊,这是一个人精……”
梁蒸看着雷鹤闻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莫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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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茂溱斜靠在榻上,津津有味地读着《道德经》时,人报翰林学士姜绍康到访。翁茂溱慌忙放下书,出门迎接。
“翁公,”姜绍康站在阼阶下,拱手施礼,“承蒙翁公照料,早该登门答谢,听闻翁公忙于政务,因此多日来不曾叨扰,姜某有过了。”
“白圃兄,太客气啦!”翁茂溱说着,上前拉着他,把他拉进了堂屋,在窗前的桌子旁落座。
“翁公在读《道德经》?”姜绍康好奇地问。
“啊,对,昨天从在兹书坊得来的。”
姜绍康并没有对此特别在意,转而说起:“自从青溪相别以后,不到一个月,中间出了多少事情啊!今天来叨扰,一是感谢翁公在陛下面前为姜某用尽力气,一是有些困惑,想来请教翁公。”
“不敢当!请白圃兄下问,翁某一定知无不言。”
“姜某被王修怀等人抓进监狱,在里面待了三五天后,便蒙恩获赦;出狱以后,听说王相一党深受打击,而翁公骤然新贵,世事如此无常,姜某实在不明白。”
“白圃兄啊!”翁茂溱会心一笑,“你果然今天是有事前来。”
“翁公见笑了,姜某虽然在文坛上多少有些名气,但在官场上,实在是一无所知,此言绝非虚言。”
“那,白圃兄想从何问起?”
“就问,这王修怀一党,十几天前还是那般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为什么仅仅这几天的工夫,就蔫头耷脑,没了精神?”
“这王相啊……”翁茂溱抬起两个指头,刚要继续说下去,却猛然一转念,把刚到嘴边的话头吞了下去。“白圃兄,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在朝为官,第一个大忌,就是人夺天工。”
“何解?”
“在朝为官,一举一动,都是尊奉皇帝的旨意。凡事办成了,就是皇帝的功劳;不成的话,就是臣子的罪过,只有这样,才能跟皇帝同心同德。要我看啊,王相他们,最大的失误,就是把皇帝钦命办理的朱锦冤案,视为自己的功劳。”
“在下还是不甚明白……”
“白圃兄,请看这一句,”翁茂溱翻开《道德经》,“看这里,‘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姜绍康略微摇了摇头,沉吟了片晌,又说:“上次在下被任命为青溪知府,吏部偷偷告诉我,是黎尚书保荐的我。当时小儿尧佐对我说,随时记得,这个知府是皇帝任命的,而不是黎尚书任命的……莫非也是这个意思?”
“令郎深谙为官之道啊!”翁茂溱连连赞叹。
姜绍康皱着眉头,没有再说什么。
——
皇帝的批复,让秦士逊的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把家丁叫到一处,叮嘱家人慢慢收拾行李,等十月二十日以后,就启程去典州。
家人安排停当后,他单独把秦斗叫到一旁,问:“去陈南的两个人走了多少天了?”
“老爷,半个月了。”
“怎么还没见把表老爷接回来?”
“老爷,从京城到陈南,一千五百里,按照马儿一天能跑两百里算,也需要半个月才能回来。老爷稍安勿躁,估计也就这一两天,表老爷就回来了。”
秦士逊默然点头,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