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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应不过来,“你骗我的吧?”
“我像?”
“不是,韩千树。”我已经慌得不行了,“如果你是担心我装不住,那你完全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明白。他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很可能会杀了孩子,我知道,但……”他这样的表情让我害怕得要命,我只能不断地哀求他,“但是她如果死了,我会疯的。”
“这不是你的责任。”他依旧面无表情,“她太瘦了,营养不良,不是先天病,你不用太自责。”
我又看了一眼墓碑,心里一阵刺痛,“你拿什么证明这里真的是我女儿?”
“你要做什么?”
“我要打开看看。”
“徐妍。”他立刻就动了怒,怎么看都像心虚,“你觉得这样合适么?”
“为什么不合适?我是她妈妈,我要确定这里面是不是我的孩子!”我隐隐也觉得不合适,但我还是要这样要求,“我又不会害她!珍珍说她胸口有一块青色的胎记,我得看看那里面有没有。”
韩千树眯起了眼睛,没说话。
“我要打开看看,如果你不答应,我就让繁盛办。”我说:“我会去周旋他,但我得确定她活着……不管怎么样都得确定。”
“你疯了吗?”他终于开了口。
“暂时还没有。”
“那你告诉我,如果找到胎记你会认了吗?”
我没吭声。
“她已经埋在这里快半年了。”他蹙着眉,极度愤怒,“人死之后要入土为安,你现在想掘她的墓去找已经不可能存在的胎记?”
我真恨他总提起这个字,“可是她没死啊!”
“我亲眼看着她死,亲手把她埋在这里。”他咬牙道:“另外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当初我说不要孩子,你坚持要,要了之后你又搞出失忆。我很怀疑你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目的是既想保住孩子,又不想自首。你明知道当时你主动找警察,至少孩子能平安地活着。我真不想说你什么,另外你直到怀孕都没有戒烟戒酒。你每次怀孕都闹着要留下,可你保得住,你能让他们幸福么?”
是啊,如果我没有失忆,我一定会去找警察。我翻墙那次,其实经过了警察局,但我不知道它的职能。
他对我的所有责怪都有道理,我只剩无言以对。
“我不想带你来,就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放弃了。你看现在这样,你感觉到开心了么?之前你还能幻想那孩子还在人世。”他依旧那么严肃,因为他的确救孩子了,却没有说他没有不再爱我,“我真的受够了你的胡闹,受够了帮你收拾残局。大概我从一开始就爱错了人。奉劝你就这样跟他在一起吧,没有这个孩子,他至少不会再虐待你。”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证明一件事,“你会把基金会还我吗?”
“我死之后还是你的。”
“我是说现在、立刻。”
“不会。”他说:“首先你有虐童史,你知道基金会的模式,没几个人愿意跟你做。另外为了收拾你的残局,它已经失去了很多捐助伙伴,但开支一直在涨,你没钱撑它。最后,你根本就不具备运作它的能力,如果你愿意它被繁盛骗走,拿去做洗钱工具,我立刻就能撤资转给你。”
我有无言以毒,虽然心里明白这只是一套有理有据的漂亮说辞。因为归根结底,它是我的,是我的第一个丈夫给我留下的遗产,它成功也好,毁在我手里也好,从我的角度上讲,它都应该是我的。成功、失败,都应由我背负。
然而我想bauer先生更希望看到它是成功的,照着他的期望运营下去,并且更具规模。说穿了,他要的是它为社会带来的价值,如果他介意会长的职位属于谁,他就会将它给自己的女儿lisa而不是我。
也许是因为韩千树以前对我一直很诚实,就算这次也是出于无奈,所以我并不怀疑他所说的有关基金会的每一句情况。而我现在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爱着他。我觉得他变了很多,这种感情不是能描述出来,也就是它不是理性的,而是一种感性的体验。
所以我是直到这一刻才完全地,彻底地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我的生活里从此不再有他,我在这十多年中坚信的,什么永恒的爱情,什么最合适的伴侣,什么值得我付出生命的男人……
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
可能是因为我终于相信我跟他的女儿已经死了,也可能是因为现在我终于一无所有,感觉自己就像被推到了悬崖的边缘,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峡谷。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我,跳下去吧,可以飞,可以解脱。
这种感觉就像在我心里剜了一个洞,它鲜血淋漓,它痛彻心扉,它空空荡荡,它突然让我无所适从,没有目标,失去了所有改变局面的动力。
我最后的挣扎其实也很无力,“你给孩子想名字了吗?”
“没来得及。”
两周都没来得及,倒也能理解,身体不好,治病都忙不过来。
“我能看看病例吗?”
“可以。”他的神态柔软了一些,“营养不良不是你的错,其实你能保住她已经不容易,我知道你辛苦。只是这样的保住没有意义,怎样都是死,早点流产大家都少受点罪。”
“嗯。”
他又没说话。
我似乎很快就冷静下来了,转头看了看墓碑,说:“我以后能来祭拜她么?”
“嗯。”
“想个名字,把墓碑填满怎么样?”
“就这样吧。”他淡淡地说:“我舅舅不希望别人知道我有过孩子,但只刻你自己的名字不太好。”
我看向他。
他回避了我的目光,“抱歉。”
“她不会跟你抢财产。”
“我知道,但这会引人调查,你也知道,警方很重视孩子。”他解释道:“我不想被警察整天盯着问我是不是虐待孩子,媒体会乱写。”
“哦。”
“跟他好好过吧。”他说:“忘了这个孩子,她不该来。”
“哦。”我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爱我的?”
“从她没有呼吸的时候。”他是让我见识到了,最寒心的冷漠就是客气,“抱歉。你没有错,没有恶意,但我没法不怪你。”
“哦。”我说:“那我没事了,你还有事么?”
“没了。”
“那你能先走么?我跟她聊聊。”
他点了点头,直接就朝前走去,走了两步,我听到他说:“别在难过了。祝你幸福。”
我没说话,也没有回头,听着他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后来听不到声音了,我却能仅凭感觉就知道,他并没有回头。
我摸着那块墓碑,看着那上面那个孤单的“韩”字。它还很新,没有相片,长着刚刚发芽的绿草,墓地的四周开着色彩斑斓的小花。
我坐了下来,握着那个冰凉的奶瓶,想起韩千树说他喜欢女儿,我还担心过他重男轻女。想起我们幻想过很多很多关于女儿的事,他说她像我就很好。
我期待了她很多年,她和音音不一样。如果我没有失忆,知道我肚子里有了这样一个孩子,我会很开心很开心,我会想尽办法周旋繁盛,为此我宁可在监狱里度过下半生,我什么都会做,甚至不会去给音音输血……
可我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我没能立刻去找韩千树或警察,我让她营养不良,我任由繁盛摆布,我甚至没能听到她出生时的哭声,没有看到她哪怕一眼,无法根据这些来判断她是否健康。
就连她的死,我都是现在才知道。
我想着韩千树的那些话。
我不该生她么?
我已经不知道从道理上我生她是不是应该,因为我已经见了太多没有道理的事。
就如同我跟韩千树承受着同样的痛苦,但他可以在我让他带我走时,拒绝我,然后让我回到那个凭他的脑子,一定会清楚凶多吉少的人身边。他也可以对我说他恨我,然后一走了之,继续选择新的生活。
我却不能。
我相信他是真心想要祝福我幸福,这是因为他还有能力幸福。
我却没有,我怀她就是错,所以他在唯一的一次见面时,唯一的一个机会面前把我赶回去,他没有丝毫不安和后悔。
我哥哥说的最对了,我从来都不知道“将就”是个怎样的概念,这样的我,活在这个一定要懂得妥协和将就的世界上原本就是一场酷刑。我太理想化了,以至于我对下半生已经无法展开任何想象力。
我已经完了。
因为我到现在依然不打算去将就。
我也知道,很快就会有一个推手把我从悬崖边推下去——
却没想到它会这么快。
我跑到停车点时,韩千树就站在我的车旁边,我正要去拉门,手臂就被他扯住了,“坐我的车。”
“我跟你不是一条路。”
“我也接到电话了。”他说:“你用的是他的手机,他们怕你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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