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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起来,一方面是不想苦着脸,一方面是见到韩千树而由衷地开心,“正好减肥。”
他潦草地笑了一下,因为被我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便主动地拉着自己打了褶的衬衣,解释起他的邋遢,“昨天和朋友吃饭,喝了一点酒。订票时差半小时就值机了,你也知道北京的交通……什么都来不及。昨晚又忘了送去洗。”
“我说怎么一身酒气?”我妈忙说:“你快脱下来,他爸爸有新居家服,没穿过的,你换一下。我给你洗洗,再熨一熨。”
我爸已经起身去拿了。
韩千树大惊失色,不断摆手,“不用伯母,伯父……我等下就去买了。”
“等下就吃饭了,穿着这么身衣服多难受。”我妈以前就总拜托韩千树,现在他又帮了我们这么多忙,我又爱他。对我父母来说,已经不必再见外,他们也疼他,“想买你再买新的,家里有机器,两小时就干了。”
韩千树立刻陷入了纠结,我猜他是在想,在我家里换衣服和散发这一身酒气,以及开一小时往返去买新衣服,哪个比较有礼貌些。
他是个爱干净的男人,这一副邋遢样,显然昨天是失眠了。我决定跟我父母一起怂恿他,“去换吧,再洗个澡,难闻死了。”
“对不起。”他已经开始脸红,更加局促,且自己做了决定,“我现在就去买。”
“叫你换你就换,你嫌弃我爸爸的衣服啊?”
我妈在旁边帮腔,“没穿过的,他嫌那个颜色太年轻,说要让……”她住了口,我知道,这句未尽之言,是:说要让暄暄回来试试。
她苦笑了一下,说:“你换上,别见外。你看你黑眼圈这么重,吃完饭就睡一觉,家里还有地方。”
我们家的平米数比我的还要大,有六个房间,不但有客房,书房里也有床。
我爸把衣服拿出来了,果然是很年轻的颜色,浅绿色的条纹。
韩千树接过居家服,看了我一眼,像是在感叹我家人都喜欢绿色。
我领他去客房,提醒他,“你把里里外外全都换下来。”
“不用了。”他一直都是有礼貌的好青年。
“不用我妈,我去洗,反正都是扔洗衣机。”我说:“你去洗个澡,一楼的浴室是我爸爸和我哥哥平时在用,里面没有女人东西。”
他脸更红,“我昨天洗过了。”
“得了吧,头发都油了。”逼我揭穿他,“你现在也没房子,机场又那么远,既然来了就在我家住着,如果他不住我那栋房子,你就搬回去,还按你卖出去的价格。”
我现在工作也没有,还要攒钱预备诉讼和很可能会发生的抚养费和赡养费。也不敢夸下海口送他,否则就冲他这样对我,我白送也不是不可以。
“我再买吧。”他说:“那边会升值,你留着吧。”
我没说话。
他也没有。
见了面,反而话少多了,明明昨天还有得聊。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对他,也许明年打完离婚官司才知道。如果我能争取到音音,而那时我们还有缘分,我反而可以。
但以我现在心态,繁盛如果来找我,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为了音音回去。
最后还是韩千树开口,动了动拿着居家服的那只手,问:“我现在换吗?”
“嗯。”我连忙关门,说:“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干净。”
“我自己去弄吧。”他看着我,表情有些难受,说:“你去休息,我知道你差点就……你去休息。”
也好。
我点了点头。
他看了我一眼,转身前,我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泪光。
我知道自己即使掩饰,看起来依然很可怜。
或者说,不用看我的脸,听听我最近遇到的事,是个人都会想要同情我。
这也是我最近不太想见到他的原因。
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果然有些累了,回房间后,我躺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到了,便去吃饭。
客厅里没人,我在厨房找到了我妈妈和韩千树。他正帮我妈妈做饭,穿着我家流行色的居家服,看背影,就像我的丈夫。
没有能嫁给他,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我过去问:“我爸爸呢?”
“他去买菜了,昨天买的不够。”她跟我说完,又对正拿着碗盛汤的韩千树解释,“家里这么久没人,东西都坏了。昨天草草买了点,本来就想今天去买。”
韩千树点了点头,笑了一下,然后把汤碗递给了我。
我捧着汤碗,瞅着他,想说谢谢,想起他昨天的话,又咽了进去,问:“我自己先喝?”
“喝吧。”我妈妈说:“你能躺着就不要起来,回去躺着,吃饭叫你。”
我端着碗回去了,听到我妈妈跟韩千树叹气:“德国医生不给坐月子,当初如果还在咱门国家就好了……唉。”
如果命里注定遇到繁盛这种带着金手指的人,在外星也没用。
我回了房间,喝着排骨汤。
我妈妈早晨就开始熬汤了,现在汤里的味道非常浓郁,韩千树盛了块肉给我,我把它啃了,觉得很好吃。
我家平时十二点半开饭,现在还能再睡一小时,于是我又睡了。
和每次一样,迷迷糊糊地,做了许多梦。
被我妈叫醒时,已经十二点四十。
饭菜都上桌了,所有人都坐好了。
摆在一起,一比较就能看出哪些是韩千树做的菜,他的刀工比我妈妈标致,跟他的为人一样认真讲究。
我妈妈就随意多了,总之都是我喜欢,又进补的菜。
不管怎么说,我终于和我父母团聚了。嫂子和侄女还住在韩千树家里,非常安全,这终究是连日来的一大幸事,出事之前,我还总不喜欢在家里住。
如今竟然连这样的团聚都成了值得庆祝的事。
吃饭期间也没聊什么,就是我父母不断规劝我和韩千树,让我们多吃点。他跟我妈妈做饭的口味也不一样,比我妈妈口味重一点。但吃惯了德国菜,吃什么都不咸。
我不单能吃出区别,还能看出来,只要吃到他做的菜,他绝对会关注一下大家的表情,可能是对自己的手艺不太有信心。
所以今天真好,好到让我又忍不住难过。
吃过饭之后,我被赶回房里躺着,完全睡不着,而且只要一静下来,满脑子都是音音。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是韩千树,“睡了吗?”他敲得很轻。
“进来吧。”快来找我聊天。
他进来了,说:“伯母说你肯定睡不着,让我来看看,如果你没睡着,我就找你说说话。”
“还是我妈了解我。”
他没有四处乱看,因为这样不礼貌,但似乎还是蛮好奇的,总之表情很克制。
我催促他,“来坐吧。那边有椅子。”
他搬了椅子过来,坐在床边,问:“身体还好吗?”
“今天开始好多了。”我说:“能下地走很久了。”
他又看着我沉默。
我指着我自己,问:“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可怜?”
“没有。”他认真地说:“还是很漂亮。”
我自己长什么样当然清楚,素颜尚且能看,一脸病容必然不能归入“漂亮”的行列中。
我问:“我哥哥的消息,是你朋友给的?”
“我叔叔的朋友,”他解释说:“他们找到后先以私人身份通知了我,我不敢告诉你,先联络了伯父伯母。都怪我,我应该……”
“怎么能怪你?能找到已经不容易了。”
我想要握住他的手,但还是想刻意保持距离。我不想再耽误他了,身体上的自由有了,精神上却永远地失去了。
“我当时觉得立刻送他回国不是一个太好的时机,但还是有点侥幸心理。葬礼更不应该请安娴,我真是……”
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预料到这种事?
而且我知道,他可能以为繁盛不会做到这么绝。
自己是好人,就觉得别人都不会太坏。
而且岂止是他,我跟男人躺在一张床上,都没有预料到。
“别难过了,安娴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最近都没有跟我联络。”韩千树蹙着眉,说:“我很想问问她这样做的动机……”他脸上露出了反感,“算了,我也不想见她。”
那我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否则他会非常难受。
我宁可他因此而讨厌安娴,也不想他因为知道真相,而有了“伯仁因他而死”的感受。
“可能躲起来了吧。”我问:“你叔叔的朋友是在哪里找到了我哥哥?”
“伊朗。”他难过地说:“正好那边的警方调查了一桩杀人案,车上一共有四个人,包括一名匪徒,匪徒携带的是人体炸弹。身份已经确定,但这个匪徒完全没有人际关系,线索暂时断了,没办法确定杀人动机。”
“也许是繁盛。”这么专业的手法,是他的话,一切都有解释。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要他这样把我赶尽杀绝。
“我们怎么想都不算,等警方给结果吧。”他抬了抬手臂,但并没有做什么,只温柔地说:“你先把身体养好,再慢慢做打算。”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