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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界对月，久久凝视，泪痕已干，人却动也不动一下，只是抬头傻傻盯着。
“远界啊——”这时，山神巨元之声，自石壁中传来，哀伤凄婉。
他这才低头，抬袖拭去脸上的盐粒，嘶声如蚊，回一声：“尊驾。”
“远界，我……”巨元停顿一下，才无奈地说，“我要走了。”
“走？”远界站起身，面向声音传来之处，看着石壁，不解地问，“去哪里？不回来了吗？为什么？”
“嗐——”
半刻钟前……
“闭嘴！”武太岁康奕，拧眉瞪眼，咬牙切齿道，“你杀了人！三次！四人！死罪！”
巨元干涉人际纷争，从重伤有姒菩、有莘靠北、彤城博三人开始。
早在去年，有姒菩下山回家养伤，之后不久，便请了仙人祭天祈愿，焚香上奏于天庭，状告巨元。
可天庭并未及时响应。
一来，对于天庭而言，这等小事，不值一提。
为此而派仙人下凡，无非是将巨元训教一番，批评两句，实在没那个必要。
再加上，事发当时，实情如何，天眼都看在眼里。
天庭自然看得出，巨元护远界、救巴苁，乃见义勇为、惩恶扬善之举，虽然行为越界，好歹也有功德，功过大可相抵。
于是也便懒得计较。
再后来，有莘靠北请来菊花仙门下的吕偍子，又被巨元不计情面地“脚杀”，其所犯之罪，便加了一等。
但也仍是因以上两点原因：事情不大，情节并不严重，总归是带有正义性质的暴行。
故此，天庭的仙官，还是觉得，犯不着太认真。
甚至半月前那次，那伙假扮猎人的匪贼，被他一脚踏扁两个，上界依然无动于衷，但也不完全是像前两次那样不放在心上。
毕竟小毛病三天两头，也总会令人烦恼的。
而昨日晚，巨元又杀有姒菩，性质却变了，不是救人，而是替人报仇。
这都不加以惩治，便说不过去了。
上司武太岁，于是奉命下凡，捉拿巨元。
“天上一日，人间百年”，说的是天外天及之上，即：大道天、至圣天、仙上仙天、落虹天、无情天、魔伏诛天、祸福天、天外天，一层层延时下来所致。
而天庭所在，乃九天中的最低一层——日月天，本与凡间一体，便不存在遥远的时差。
当日达、次日达，甚至当时当刻即达，才是正常。
否则，还怎么管理？
“你之前所犯，是为救人苦难，尚且情有可原，可这一次，却纯属泄愤！”康奕抬起手中锁链，伸手指着盘在地上的巨元，义正词严，呵斥道，“现在，尔知罪否？”
武太岁所言属实。
有姒菩残害巴苁一家，哪怕就是屠灭全天下的人，那也不关他一个小小山神的事。
况且，对方的恶行早已结束十多日，而非正在进行，巨元杀他，并非阻止罪恶、保护人命，而是替人报仇。
这事，远界做得，长德做得，在场的任何人都做得，他却做不得。
因为他是神。
此时此刻，巨元知道自己的下场：屡犯不改，数罪并罚，罪无可恕。
革职斩杀，消灭神魂，五百多年的修炼之途，走到了尽头。
从此世上再无巨元。
“小神……小妖知罪了。”巨元改了口，不再自称“神”，用绝望、低沉的声音，哀求道，“只求上仙，让我最后再见远界一面，同他告别，便不枉在人世活过一遭了。恳请上仙恩准！”
蟒妖的灵魂匍匐在地上连连叩头，敲得像和尚的木鱼槌。
康奕长叹一声，“不是我有心为难你，上命如此。国有国法，天有天道。你去吧，许你半刻！”
巨元谢恩，神魂立刻入土，去见远界。
元崇院，前院内。
“嗐——”他从石壁中走出，石人来到远界面前，轻轻抚摸他的头，双手捏一捏他的肩膀，苦笑说道，“不回来了，神犯了法，也是要受罚的。”
“你犯了什么法？谁要罚你？怎么罚？”远界一连三问，目光闪烁，焦虑而害怕。
“你们人和人之间怎么打，怎么杀，神是不应该干预的。可……谁叫我爱多管闲事呢，谁叫我，遇到了你呢！”石人没有目光，但温柔、慈祥的声音中，却已将深海般的感情，完全流露了出来。
“远界，你答应过巴苁，可一定要好好活啊，活成神仙……”
“珍如姐姐说过的话，你不用再重复了！”远界的语气中，尽是焦急，“他们会把你怎样？怎样才能救你？要打官司吗？你做的事情，光明磊落，除了吸麻……难道是因为吸麻？”
巨元稍愣片刻，摇头叹气，说道：“没用的，远界，天庭哪有官司打！我自知做得不对，死罪难免了，不必再提。你以后，少去河边捉鱼玩水，要去也记得叫老东西陪着你。我怕我不在了，丸蚩那个老妖婆又不守规矩。”
远界紧紧抓住石人的手，都捏出了指印，“你要被处死？神死了，会投胎吗？我怎么找到你？你耳朵后面有痣吗？不对，蛇哪有耳朵！”
“神犯死罪，哪能投胎啊！死了就彻底消失了。远界，不要为我难过，只要你记得我，我就不算彻底消失了！”
“不行！”远界一激动，手上内力爆发，竟一把捏爆了石人粗壮的手臂，“岂有此理！你什么都没做错，他们凭什么处死你，不行，我不让你走！”
“远界，不要乱说话……”
“说够了，就走吧！”
伴随着一个威严的声音，两只漆黑的龙爪钩，子弹一般飞至，穿透石人的肩下，往回一拽，立刻将巨元的蟒形神魂扯出。
“哗啦”一声，石人散碎成一滩碎屑。
“远界，好好活！”巨元的神魂，被数千丈长的锁链拉扯着，飞下山崖，在树林草石间极速拖行。
远界高声怒吼，童音传遍山野。
他飞身跳出院子，落在山路上，极速狂奔，追赶巨元。
可石阶路曲曲折折，再快也追不上直线路径。
他当即取出腰带里的细竹筒，立刻服下最后一粒暴增体力的仙丹，然后一个纵身，越出石阶路，顺着陡峭的山坡和突兀的巨石，尽量走直线。
“巨元！尊驾！你不能死！倘若这便是天庭法度，那天庭就是暴政的混账！”
两丈多高的远界，大声喊着，一个跳跃，落差三四十丈，重重踩在陡坡上一块巨石上，顿时将之踏出横七竖八的裂纹。
他双腿一弯，身体下沉，又是全力一跃，飞出五六十丈远。
那开裂的巨石，在他一脚蹬踏之下，“咔嚓”碎成三大块、五六小块，其中一些，隆隆滚落。
“远界，不要乱说话，快停下，别追了！”巨元忍着神魂被锁的痛苦，回头苦劝。
两人的声音，惊动了山院的师生，开窗或出门来看。
“怎么了？好像听见三师兄在说话！”
“还有山神的声音，他们在吵架吗？”
“看那边，有条巨蟒在飞！”
“那是巨元，啊！后面追着个巨人，是三师兄！”
“一定出了什么大事，去看看！”
……
大家纷纷穿衣穿鞋，互相传信，从各个方向追来。
终于，远界逐渐接近巨元，旋即解下挞神鞭，向前一甩，伸长十余丈，缠住锁链分叉处，跟着一起被拖拽前行。
“大胆凡人，再不松开，连你一起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