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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雪琴觉得,大概相机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了,那些以往只能在记忆中品噬的过去,被完美地定格,然后保留了下来。
——那些年轻的,美好的,无法再回去的过去。
指尖轻轻地抚过相片上那个小女孩灿烂的笑容,姚雪琴眼中的神色柔软下来,唇边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张相片是在这栋屋子前面拍的,那时候她的爸爸刚托人从国外带回来一个单反,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对着她和妈妈两个人拍个不停,只可惜后来他工作忙,这个爱好就被放到了一边,就连那时候拍的照片,也只剩下了不多的几张。
穿着公主裙的她,因为输掉了比赛而哭鼻子的她,赖在妈妈怀里不肯起来的她……一张一张照片翻下去,姚雪琴发现,这整本相册里面,就没有几张照片上面,是没有她的身影的,寥寥的几张,都是她的父母年轻时候的合照。
眼眶里的泪水一点点地蓄积着,轻轻一眨,就落了下来。姚雪琴合上相册,将它紧紧地抱在胸前,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好一会儿,她才像是发泄完了一样,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抱着相册站起身来。
身上的长裙因为刚才的动作而沾满了灰尘,衬着姚雪琴眼角发红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她又坐回了沙发上,身子陷在柔软的靠背中,长裙拖在地上,神色怔忡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姚雪琴并没有对萧逸说谎,王子与公主在命运的安排下相遇了,而后相知相恋,最后终成眷属——她不过是隐瞒了童话故事的后续罢了。
她是在婚礼当天被谋杀的,而谋杀了她的人,正是她自己。
姚雪琴深切地知道那个人对于她有着多么刻骨的爱恋,也正因如此,在见到她倒下去的那一刹那,他脸上的震惊与痛苦,才会让她那么快意。
——以爱为名的伤害,永远都是那么的畅快淋漓。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姚雪琴突然就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却又从眼角流了下来,滑入口中,苦涩得让人心酸。
“林天华……”这个自己毕生最爱的人的名字在喉间转了两圈,终于吐了出来,姚雪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正如姚雪琴对萧逸所说的,她和林天华相遇在一家宠物医院里,那时候她在那儿当义工,林天华在夜里开车不小心撞到了一只过马路的野猫,当下不顾大雨就抱着野猫来到了宠物店——这是当时林天华的说辞。那时候的姚雪琴也是傻,就那么傻乎乎地信了他的话。
在雨天撞上的猫,身上又怎么可能一点雨水都不沾呢?不过是一个用来博得她的好感的谎言罢了。
林天华的父母在他小的时候就离异了,两个人都担心被拖累,不愿意接手这个累赘,虽然最后他被法院判给了母亲,可哪个女人除了按时将生活费给他之外,从头到尾就没有管过他,他就那样在不同的亲戚之间辗转着过了十几年。
“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高中的时候在同一个学校的来着。”高大俊朗的男人脸上带着几分羞赧,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看着格外的吸引人,“那时候你帮过我。”
之后姚雪琴也见过对方高中时候的照片,过长的刘海遮住双眼,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格外阴沉,让人根本无法将他与现在那个笑容爽朗的男人联系起来。
“这还多亏了你,”说起这事的时候,林天华的眼中仿佛有光芒在闪耀,“如果不是你,我说不定就会那样过一辈子了。”
可即便对方这么说了,姚雪琴依旧无法从记忆中找到哪怕一分与林天华相关的内容,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个从未见过面的校友罢了。不过林天华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哪怕她追问,也不肯吐露半分。
“那对你来说本来就是一件不值得放在心上的小事,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关系。”他这么对姚雪琴说,次数多了,姚雪琴也就不再探究了。直到姚雪琴死了,尸体都被送入火葬场烧成了灰烬,她才在看到林天华拿出那串她遗失了好多年的头绳的时候,想起两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的初见。
那天她在下楼的时候踩空了一级,扭伤了脚,正是上课时间,楼道里根本没有人,在见到林天华的时候,她简直就跟见到了救星似的:“同学,你能不能扶我去下医务室?”
乏善可陈的相遇,少年与少女并未如同小说中的那样,碰撞出青春的火花。将她送到医务室之后,他就不发一言地离开了,姚雪琴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在医务室里睡了一觉,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原本用来扎头发的头绳不见了,她在医务室里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自己心爱的那串头绳,她还为此伤心过一段时间,因为那是她的爸爸去其他城市出差的时候,特地给她带回来的。只是后来时间久了,这件事情就随着那遗失的头绳一起,被扔进了记忆的角落,一点点地落满了灰。
那个时候,姚雪琴才知道,有的东西,在时间的酝酿与发酵中,会在人并未察觉的情况下,一点点地腐烂变质。
一如林天华对她的感情。
林天华很爱姚雪琴,这是毫无疑义的,那种感情深厚到了,哪怕姚雪琴说一句想要天上的月亮,对方都会想方设法地将它给摘下来的程度。那时的姚雪琴对此只觉得甜蜜,却丝毫未曾察觉这份感情中的异样。
两人之间的发展很是顺利,没多久就到了相互见家长的程度——然而因为林天华那边特殊的情况,他的这个步骤便省略了。
年少有成,一表人才,性格爽朗,又没有公婆的烦恼,想来无论是在哪对父母的眼里,像林天华这样的人,都是自家女儿最好的归宿了,可姚雪琴的父亲却在见到林天华的第一眼,就皱起了眉头。哪怕他没有明说,可对自家的父亲无比了解的姚雪琴,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这让她感到有些无措。
她并不是那种唯父母之命是从的人,从小也都一直很有主见,而她爸爸也没有明确说出让她与林天华保持距离的话,可即便如此,她却也依旧犹豫了,所以在林天华第一次求婚的时候,她并没有直接应下,而是说自己需要再考虑考虑。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质的。
后来无数次地回想起来,姚雪琴都忍不住想要感叹,她的父亲看人的目光是多么的准确,想必从一开始,他就看出了林天华的不对劲了吧?也知道若是她和林天华那样走下去,一定不会有什么幸福的结局。
然而等她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公司被吞并,股份被收回,父母也因为一场意外而去世了,而那个她爱的人,则笑容款款地在她的面前单膝下跪,递上镶着钻石的戒指。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仔细地打量这个男人,俊朗帅气的面容,干净而富有感染力的笑容,这个她本该最熟悉的人,在这一刻却显得那般的陌生。
他说:“再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姚雪琴忽然就笑了,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到底在笑什么,只是仿佛发现了什么无比开心的事情一般,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她答应了林天华的求婚,婚礼就定在半个月之后,她的父母去世刚满一个月的那天。
婚礼的事情是林天华一手操办的,姚雪琴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安心地待在他打造好的囚笼之中,等待着被宣布主权的那一天的到来。她甚至都找不到一个能够联系得上的亲友,就仿佛身处于一座四周环水的孤岛,望不见陆地,也见不到船只,只能独自抱紧了双臂,任由蚀骨的黑暗将自己一点点吞没。
姚雪琴不知道林天华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她从来都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公主,加固的玻璃将暗流阻挡在外,从不会伤到她分毫。也正因为如此,当那面原本守护者她的玻璃墙化为阴云,向她扑过来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反击。
好在,林天华爱着她。哪怕是他将她逼到了如今的地步,只有他对她的爱,是不容置疑的,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将她燃烧至此。
她有着最好的武器。
对于一个在大学里修了四年的人来说,想要得到能够让人致死的药物并不难,一点劣质的化妆品,再加上几片再常见不过的感冒药,就已经足够。
姚雪琴不是没有想过将这东西放到林天华的食物中,可最后,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并非下不了手,而是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他死得那样轻易,也不甘心——让他死在自己的手下。
在看着林天华的时候,姚雪琴有时候甚至觉得,哪怕是死亡,只要是由她给予的,对于这个人来说,就谈不上是惩罚与抱负,而是如同拥抱亲吻一般甜美。
服下毒-药的过程要比姚雪琴想象得要顺利得多,毕竟没有人会想到,一个新娘会在自己的婚礼上结束自己的生命。
穿着纯白婚纱的新娘挽着俊美帅气的新郎的胳膊,笑容款款地游走于来宾之间,然后,殷红的血液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滑落,而眼眉如烟的新娘,也苍白着脸色倒了下去。
耳边是巨大的嗡鸣声,盖过了现场的嘈杂与尖叫,口鼻之中不停地有鲜血涌出,可姚雪琴却只想笑。看着抱着她的林天华眼中那震惊与痛苦的神色,她抬起手,缠上了他的脖颈,将双唇凑到了他的耳边,用这一辈子最为腻人的声音说道:“看到我死了,你伤心吗?”
——如果伤心的话,就太好了。
死亡的过程十分痛苦,内脏仿佛被灼烧撕扯,血液也仿佛毫无止境般地从口中溢出,就连一秒钟都被无限地放大延长,犹如置身炼狱。
姚雪琴想,她的死相肯定很难看,身体因为死前的抽搐而不自然地蜷曲,脸上的表情也由于痛苦而变得狰狞扭曲,如同地狱中挣扎的恶鬼,要是被那把她疼到骨子里去的爸爸妈妈看到,也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警-察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了剩余的毒-药与早已写好的遗书,断定了她的自杀,之后就是再寻常不过的葬礼。
她站在自己的墓碑边,看着他将装有自己骨灰的木盒放入土中,无悲无喜。不过是几天时间,原本一派精英人士模样的林天华,就变得胡子拉碴,满脸憔悴,眼神也仿佛死了一半黯淡无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留在这个世间,可也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他只是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事情的发展。
姚雪琴看着他收集所有与她有关的东西,从出生到死亡,仿佛只要集齐了所有,就能够代替她的存在,唯有她在遗书提到的这栋自己从小长大的房子,他没有涉足。
看着林天华守着那堆东西笑得开心的样子,姚雪琴忽然就觉得心脏处传来一阵阵说不上来的难受——不是为林天华,而是为她自己。
她不想把那些东西留给林天华,一点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