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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裹死了。”
抱琴说完这句,萎顿在地,大概是想哭,然而她声音嘶哑,嗓子眼里像灌了滚烫的铁水,只能发出几声近乎呢喃的喘息。
宫婢按着元春的吩咐,抬来两桶热水。
元春把抱琴按在浸泡了安神药草的温水中,拿毛刷轻柔地刷洗她凌乱的长发,纠缠在发丝间的绿藻、蛛丝在水面上沉沉浮浮,在木桶壁上勾勒出一幅氤氲的山水画。
抱琴浑身哆嗦,泪如雨下,脸色却一点一点恢复红润,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见死人了。
阿裹是史玉蟾的贴身侍婢,她是因为一盅鲜奶杏仁豆腐死的。
抱琴目睹太监们打捞起阿裹的尸体。人在湖水里泡了一夜,已经发肿发胀,根本辨别不出相貌来,别人都不知道是哪宫的宫女,抱琴却一眼就认出那是阿裹。史玉蟾一年到头,几乎有四五个月是在贾家住的,元春和史玉蟾耳鬓厮磨、亲如姐妹,抱琴和阿裹自然也是熟稔至极。
阿裹年纪小,嘴巴馋,无意间偷吃了贤妃命人送到安王房里的一碗鲜奶杏仁豆腐,被掌事嬷嬷当众掌掴,一时羞愤不已,这才跳湖自尽。
宫里的规矩,宫殿主位即使不在宫中,该得的份例,依旧不能马虎。昔日清辉公主在行宫调养身子时,皇庄上产出的鲜果野物,还是少不了流波殿的,虽然公主本人吃不着。
安王随今上远赴行宫避暑,不在宫中,但贤妃还是吩咐御膳房往安王的寝宫送了一盅鲜奶杏仁豆腐,这并不算很稀奇:或许是贤妃恪守宫规,以作六宫表率;或许是贤妃忘了,以为安王还在殿中。
可元春知道,阿裹肯定不会为了区区一盅鲜奶杏仁豆腐投湖自尽。
贤妃可能是闲着无聊,想拿甄、贾、王、史家的四个女孩做伐子,用以警示其他人。或者贤妃对老派勋贵早有不满,所以刻意针对老派世家出身的她们——不管事实真相是什么,贤妃虽然没有对她们起杀心,却一个接一个,明目张胆地除掉她们的宫女,她们就好像是贤妃爪下的四只老鼠,战战兢兢,无处可逃,只能任凭贤妃逗弄。
第一个是王宛臻,第二个是史玉蟾,第三个,也许是甄韵节,也许就是元春自己。
元春打开箱柜,翻出之前藏得严严实实的绸面披风,“抱琴,如果你想回家,我可以想办法送你出宫。”
抱琴望向元春,泪花在眼中打转,沉默良久,她在泪水中绽出一个明亮的笑容,“姑娘,当初我愿意随你进宫,就没打算再出去。活,咱们就一起活。死,咱们就一起死,倒也干净。”
元春叹息一声,握住抱琴冰凉的双手:“你放心,有我在一天,就没人能欺负你。”
抱琴用袖子擦去眼泪,低低地应了一声。
郭女史的笑声从隔壁传来,叶子牌掉在木桌上的清脆声响中,混杂着宫女们肆意张狂的嬉笑。
这一刻,元春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发凉,她不愿承认,但心底还是明白,祖母史太君教导她的什么自保为上、守分从时,对于云波诡谲的后宫来说,根本没用。
要么任人踩在脚下,碌碌无为,忍辱偷生;要么就爬到最高处,俯视众生,无人敢欺。
等抱琴睡下,元春收拾好字帖,穿过寂静幽深的永巷,再次找到掖庭宫的高公公。
高公公病势沉重,仍然没有好转。
小太监高素节为了攒钱给义父捣腾汤药,忙得脚不沾地,人也愈发瘦了,愈发显得脸尖,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白的愈白,黑的愈黑,就像是嵌在脸上的两丸黑珍珠。
阿裹是畏罪而死,尸首未及查验,当场就被裹上草席送出宫去了。
高素节接了元春的银子,笑道:“姐姐真是菩萨心肠,除了姐姐,谁还会惦记小宫女的身后事?”
元春心里苦笑不已,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和桂英、阿裹一样,让人一张破草席卷了,胡乱丢在乱葬岗上,任野狗啃食。
高素节像是看穿了元春的愁绪,拍着胸脯道:“姐姐勿要伤感,我高素节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说了拿姐姐当朋友,就绝不会戏言。姐姐要是有难,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再说了,姐姐是堂堂女史,家里是当大官的,怎么可能和小宫女一样……”
元春心里暗觉好笑,她知道太监们忌讳阉人身份,喜欢以“爷”自居,没想到小太监小小年纪,就摆起太监总管的谱来了,“还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你只要能长高一点,长胖一点,就算是有造化了。”
高素节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蹦三尺高,尖着嗓子道:“姐姐别小看我,我天天都长一点的,等到明年,我就能比姐姐高了,可别瞧不起人!”
从掖庭宫出来,元春顺着永巷,过西角门,径直走到御花园东南角的甬道前,在一株垂丝海棠树下徘徊流连。
这里连通东宫和内廷,是太子去长安宫向太后请安的必经之路。
海棠开得正艳,繁花满枝,纷披婉垂,叶如翠盖,蕊似胭脂,绿色的浪涛中卷出一朵一朵火红的浪花,明明没有香味,却似暗香萦绕,华光浮动。
元春抱着绸面披风,站在蓊郁繁密的树影花丛之中,神色怔忪。
三三两两的宫女陆续走过,看到元春,脸上一哂,指指点点着走远。
元春面容沉静,任人打量。
既然族人送她入宫是为了攀附太子,那么不管她如何明哲保身,肖想太子的名声,她是背定了。
史老太君安富尊荣,已经多年不管家中的账务,但元春早早就跟着学习管理家族庶务,还是时常能够接触到荣国府的公账出入。每年府里都会有大笔银钱下落不明,府里上至老太太、大老爷,下到管家娘子、老庄头,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元春大约猜到,这笔银子,大抵是送到太子手上了。
甄家把持江南织造,王家管理各国朝贡,贾家煊煊赫赫,史家一门双侯,四大家族,虽然早已落魄萧条,不比从前显贵,但家大业大,底蕴丰厚,一定暗中为太子贡献了大笔金银财物。
所以大伯他们才会如此自信,笃信只要把元春她们四个女孩送进宫来,就一定能谋一个前程似锦。
可大伯他们忘了,圣上春秋已高,奉承讨好太子的朝臣世家,犹如过江之鲫,甄家、贾家、史家、王家不过只是其一。太子从不曾把甄、贾、史、王几家放在眼里,她们四人,在太子看来,不过是下人送进宫来哄他高兴的玩意儿罢了。
所以王宛臻被贤妃挑去,太子根本不屑一顾,吭都没吭一声。史玉蟾分到安王身边,太子也没有丝毫动容。
唯有今上一向看重的甄家,在太子心里还有一点分量,所以甄韵节初入宫,就被东宫詹事府讨了去,调派到太子妃身边当差,可以随侍太子左右。
想到这里,元春心底泛起一丝酸楚和难堪,曾几何时,她也对自己的将来有过美好的期望和憧憬,而那个虚无缥缈的美梦,竟然要由她自己来亲自打碎。
神思恍惚间,忽然听得一声轻笑,枝叶颤动,花叶纷飞,绿叶红花,扑扑簌簌,犹如下了一阵雨瀑,洒了元春满头满脸。
笑声才落,只听有人一字一句道:“好玩。”
一把清亮的好嗓子,尾音带了几分笑意,犹如金石相击,又冷,又冽,清越,透亮。
元春拂开落在脸上的残枝败叶,透过萧疏斑驳的树丛,望向白玉台阶高处。
太子身着一袭绯色本固枝荣纹翻领窄袖襕衫,站在朱红栏杆前,由上及下,静静地俯视着她。
元春不动声色,款款下拜。
太子眼角微微上挑,淡淡地瞥了旁边一眼。
摇动花树的小太监连忙退至一旁,守在甬道深处的垂花门前,不让闲杂人等出入。
太子随手拈起石雕玉柱上一朵凋落的残花,拾级而下,衣袖袍角擦过栏杆,扫下一地零落花瓣:“贾女史有事找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