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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子离开闻家后,已经是十点时分,他在闻家门前滞留着,见金冬花出来了,跟来上前嘻皮笑脸地说:“二嫂子,回家呀。”
金冬花望了他一眼,说:“不回家,吊树上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天那么黑,要不,我送你回家。”
“你送我回家,我不认识回家的路呀。”
“不是,小巷里黑灯瞎火的,怕二嫂子一个人摔倒,没个人扶一把。”
“我又不小孩子,摔倒了,不知道自己爬起来呀。再说,黑灯瞎火,你一个单身男人跟我在一起,不怕人家说闲话呀。你不怕,我还怕呢。我可是有男人的女人。”
“二嫂子,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的那点点花花肠子,我还不清楚,我可是正经八儿的妇道人家。”
“锁子没有说二嫂子不是正儿八经的女人。”
“你有本事找别的女人去,别在这里丢我的丑。”
“婶,丢谁的丑了。”哇子从屋子里也出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身边,上前来问话,吓得锁子一惊。
“哇子,你来的正好,送二婶回家去,省得遭恶狗咬。”
“哦。”哇子应着,对锁子说,“锁子哥,要不,我们一块送一下我二婶回家。有个伴。”
“我回家了,你送吧。”锁子自知没戏唱下去了,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锁子回头望着哇子与金冬花离开远处,身影消失在巷道转弯处,双手相互击打了一下,暗暗地骂道:“多管闲事。死哇子,傻蛋一个。”
锁子自讨没趣地朝西边的自家的小巷道里走来,吹着口哨,来到小巷道尾,突然打住了脚步,想着:“要是他没有在家里。也许——”
锁子突然小偷似的兴奋起来,转身北边的小巷道里走来,来到方家屋子外面,在门缝里朝屋子里窥视着。
屋子里田苗青正端来了一盆水给女儿方小洋洗脸擦手,一边催促着丈夫去洗个澡。等到方麻子洗刷完后,田苗青接着自己打水洗澡,象往常一样,在天井边脱个精光,却不知道门外正有一双贪婪的眼神在窥视着自己,恨不得将自己一口吞了。
在淡淡的灯光下,方麻子一边抽着烟,从房间里的半虚掩的门缝里欣赏着自己的女人,她象件新衣服挂在了柜子里一样,在朦胧的玻璃柜隔膜着,有些模糊的诗意,想找出一点瑕疵,在朦胧里却显得格外晶莹剔透,没有了半点瑕疵;又如一件古董放在了亮晶晶的灯光下,摆在了大厅里的高座上,只能远远地观望,心理却能感觉到它的高贵与纯洁,那一点点的想象与理解力,如浮游在云雾里,那样的轻盈与优美,却又不能弄个明明白白,更谈不上拥有,令人吞咽着口水,有些兴奋的饥渴。
田苗青忽然感觉到有人在偷看着自己的光裸裸着的身子,但这个人并不是别人,那一定是自己的丈夫,却又有些害羞似地将身子避开点,不让他看个“明白”。方麻子也感觉到妻子这一微妙的动作所包含的意义,好象自己在偷看别的女人洗澡,被另外人捉到一样,变得有些不自在,他将眼光放向了别处来掩饰自己的不端行为。然而此时确实此时就在院子外的门缝里,远远的地方,有另外一双眼睛在窥视着,那饥渴的魔力,远远超过屋子里的男人那种诱惑力。那双眼睛贪婪的眼神,盯着她的那幅赤裸裸的身子,如烈火在燃烧,几乎能够点燃整个屋子。她却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到。
方小洋在客堂里的方桌上写着今天老师教的生字,歪歪斜斜中倒有一些端正,毕竟是初学不久,难免有些执笔不稳重,没有按常规方法进行书写。田苗青穿上有些短小的衣服裤子,总会露出一些肌肤,不过直筒裤脚口大,直条条的,在两个膝盖骨的位置凸成一个镰刀形,倒有一点时代特色。不过人们不会在意这些,就算是黑裤子上钉着白补丁,花衣服上叠着黑补丁,因为人们都是这样,大街里的人们是这样,小巷里的人们也是这样,城里的人们是这样,乡村的人们也是这样,到处都是这样。司空见惯了的人们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习以为常的生活。
睡觉的时候,小洋睡在了父母中间,象座小山分隔两小条河。方麻子刚才望着妻子洗澡时那丝欲望的冲动骚热,也就慢慢地被时间冰凉。田苗青在闻家帮忙忙碌了一整天,一躺下身子,困倦即刻席卷而来,跟丈夫没有聊上几句,不经意进入了梦乡。
半夜里,方麻子从半迷糊中醒来了,有许多事情令他一时睡不深沉。望着窗外漏进屋子里来的淡淡的月光,泻落在床前的地面上,太白有诗曰:
床前明白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静静的夜在写着静静的诗,静静的诗在记录静静的夜。如散布在为广袤的田野上的蛙们谱曲,把一支支优美的曲子的旋律高低起伏编织在一起,而杂乱无章里又能寻找到一些规律,规律中又似乎找不到头绪。
方麻子对往事充满着许多幻想,当然要回到从前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尚且以前那些往事也开始在记忆里开始模糊起来,遥远起来。然而那些过后烟云的往事,谁又能定夺是非曲直,只能留在历史的记忆里,由历史来的记忆来评价真伪与是非。
田苗青转了一个眠身,小洋跟着一手搭在了她的身上,抱着了母亲的身子,她仿佛知道方麻子正有非分之想一般,在保护母亲,不让男人来伤害女人。方麻子心中似乎有股醋酸味从心田里涌来了嘴里:让女儿抱走了自己的女人。
望着妻子,方麻子又有一种不可愉悦的幸福感,妻子年轻漂亮又善解人意,只是有一点不明白,她当年为什么要嫁给自己。他此时此刻有些贪婪的望着妻子,却又在想着她今日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的那件事情,或许她真的好累,需要休息,但是还是叫人有些费解。方麻子的思想争斗里反反复复在否定与肯定。
方麻子当然不敢把太多的事情往坏处想,害怕这些仅有的一点点信用都会在生活的煎熬里消失殆尽,就如当年那些衣衫烂褛的人们一样,几个时辰的光景,硬将方家的财物搬得一干二净,就连生病在床的母亲盖着那条有点儿破旧的棉被也没有放过。他们这样做,跟山上的土匪有什么分别呢?
“孩儿!孩呀!你别管阿妈了,快——快走吧!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阿娘,我不走,我要跟阿妈在一起。”
“阿娘年纪大了,已经不在乎什么生与死。你还小,要活着,要好好的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村子里的人全部是坏蛋,大坏蛋,长大后,我要把他们全部杀掉,杀光。”
“胡说八道。你不要命了。”
“我没有胡说,他们逼死了阿爹,还抢我们家的东西,就是坏人,全部是坏人。”
“坏人和好人,不是那一个人说了算。你说他们是坏人,但是他们也会说我们是坏人。懂吗?”
“他们拿我们家的东西,就是坏人。阿娘,土匪是不是,也是坏人。”
“阿娘不知道,土匪是坏人,坏人里也有好人。”
“可是解放军把他们全部抓起来,还说阿爹是土匪。”
“阿爹不是土匪,阿爹也是没有办法才跟他们在一起的。”
“阿娘,阿爹为什么没有办法跟土匪在一起呀。”
“阿爹他保护我们一家人。阿爹要是不跟他们在一起,偷偷给他们粮食,他们就会拿下我们,要我们的命。你阿爹也是没有办法。”
“阿娘,阿爹那么有魄力,为什么也会没有办法。”
“有办法,你们阿爹才不会给土匪他们枪和粮食。我们方家,现在内内外外都不是人,做不成人。国民党欺负我们,共产党也欺负我们。结果国民党抛弃我了们,现在共产党也要抛弃我们。”
“先生说,只要我们自己不抛弃自己,就有希望,有希望的人,一定会见到光明的。”
“你先生说得对。一个人活着要有希望,有希望的人才有机会活着。孩子呀,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天下人,没有一个人想做坏人,也没有一辈子是坏人的人。共产党也不例外。你是小孩子,方家就算再有不是,也与你无关。”
“阿娘,大姐她们,会到哪里去?我们去找她们好不。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阿娘老了,走不动了。”
“孩儿背着阿娘走。你告诉孩儿,让孩儿去找大姐她们,要她们把阿娘接走,离开这里。”
“乖,阿娘不走。阿娘就算要死,也要死在里,跟你阿爹在一起。”
“阿娘是好人,从来不欺负村落里的人。孩儿也要象阿娘一样,长大以后,也不欺负别人。”
“诚实做人,一定要记住阿娘的话,要诚实做人。只要你对别人友好,别人也会对你友好。相信阿娘,世间上没有永远的坏人。”
“阿娘,是不是世间也没有永远的好人。”
“好人与坏人只是相对而言。永远也只是相对而言,总之自己不要去害人。害人的人,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
天大地大,那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幼小的心灵深处磨砺着生活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