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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阴影悄无声息而又不可阻挡地压了过来。香港私立医院的权威专家向林满江宣布了最后的生存时间——现代医学竭尽所能,也只能维持他三个月的生命了。这真是悲哀。从香港看病回来,林满江坐在“长明号”飞机上,靠着宽大松软的沙发打了一个盹儿,梦见儿子林小伟前来告别。儿子似乎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也许是非洲。他忽然有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悲从中来,伸手去抓儿子的胳膊,却抓了个空,儿子的面容渐渐隐去……
从梦中醒来,林满江额上和脸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坐在对面的傅长明为林满江斟了一杯浓茶,让他提提神,心情复杂地告诉他一个消息:刚才机长接到通知,北京空中管制,飞机要在京州机场备降。林满江愕然一惊:怎么备降京州呢?出什么事了?就近降落也不应该在京州啊,因为空中管制备降,过去不都是天津吗?
傅长明也明显紧张了:哥,要不,咱……咱们返回香港吧?
林满江想了想,苦笑道:回得去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傅长明力图缓解气氛:那会不会是福呢?你的省长调令下来了?
林满江连连摇头:长明,你可真敢想!沉默片刻,又叹息说:荣成集团资不抵债,钱荣成以命相抵了!我只怕也要以命相抵了!四年病魔缠身,我还拼争不止,我尽心尽力了,可终是不昧因果啊!
傅长明眼圈红了:哥,你可别这么想,你生命顽强,你是神!
林满江缓缓摇头:长明,世间没有神,我也不是神!今生今世把我当神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石红杏,一个就是你了。共产主义我是不信的,但我信唯物主义。我身患绝症,来日无多,你不能莽撞啊!
傅长明恭顺地点着头:是的,哥,我知道!您拼将自己一生,用尽生命蛮荒之力,助我创建了长明集团,我不敢乱来的……
林满江道:长明,那我问你,钱荣成当真是自杀吗?说实话!
傅长明说:应该是吧?绝望了嘛,不过也难说。我把钱荣成狗急跳墙,举报朋友的警报发了出去,所以,不排除钱荣成被哪个受过他重贿的猛人做掉!但是,哥,请你放心,这个猛人绝对不是我。我知道轻重,我想弄死他,就不会掏出八千万救他儿子了,你说是吧?
林满江不置可否:但是,在京丰、京盛矿的交易上,你又做手脚了吧?四十五亿分十年付清,让京州能源和牛俊杰他们又叫了起来!
傅长明赔着笑脸:哥,可我没违反你的指令,总价是四十五亿嘛!
你……你这个傅长明啊,就……就是个奸商!这话有气无力地刚说完,林满江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身子一歪,软软地倒向沙发一侧。
傅长明慌忙扑过去,小心地扶住林满江:哥,你……你怎么了?
林满江努力支撑着,坐正了,喝了口茶水:没……没事,长明啊,时间不多了,咱们抓紧,继续说!还有,你是不是盯上齐本安了?
傅长明怯怯地看了林满江一眼,没敢作声。
林满江明确警告:不要乱来啊,你是信佛的人,手上不能沾血!
傅长明道:哥,你放心,我交代过的,对齐本安掌握分寸,一般不会要他的命!实话说,齐本安不太好对付,我让人安在他办公室的针孔探头,没派上用场就让他找出来,他报警后,公安部门插手了。
林满江气喘吁吁地说:所以,要小心啊,你要保住咱们的资本帝国啊!对齐本安就住手吧,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搞任何动作了,危险!
傅长明讷讷道:好,好吧!可齐本安太可恨了!不仁不义……
林满江又问:在开曼群岛注册时,那十亿股份不在我这边了吧?
傅长明说:哦,不在了。本来在小伟名下,是你让转到我名下的!
林满江很欣慰:那就好。在你名下好,他们就找不到碴了!
傅长明说:哥,你就放心吧!二〇〇一年开曼政府就颁布了法规,公司主要负责人、股东、受益人和授权人的所有资料,都受《保密关系维护法》管辖。披露该信息或试图获取该信息都触犯开曼刑律。哥,我向您发誓,属于小伟的财产,我傅某和傅家后人一分都不会贪!
林满江两眼蒙泪,把头靠在沙发背上,感慨地说:长明啊,今生今世,我最信任的是你,最不放心的是小伟!现在有了你,我也不替小伟担心了,我相信你!正是因为你为人诚信,我们此生才走到一起来了,才在这个了不起的时代共同创造了这么一个伟大的资本奇迹!
傅长明说:哥,这奇迹是你创造的,你总是先人一步!不是你给我筹资,让我在上海买地盖楼,哪有今天遍及北上广深的房地产?也是你让我从保险入手,安排资金让我创建了长明保险公司,否则我一个倒卖煤炭的个体户哪有今天?我不是钱荣成,就是黄清源啊……
林满江自顾自地说着,声音虚弱:小伟不听话呀,非要到非洲当义工,还迷上了李达康和京州棚户区的那一摊子烂事,不省心啊……
傅长明劝慰说:不急的,现在小伟年轻,过几年他就会醒悟了。
林满江泪水长流,一滴滴落下,打湿了衣襟。他紧紧地握住傅长明的手,就像在风高浪急的大海上抓住了救命的船板:长明,我……我的好兄弟,哥从今以后,就把我家小伟托……托付给你了,啊?
傅长明眼中噙泪,也紧紧握住他的手:哥,我会把小伟当儿子!
林满江说:还有,我是要死的人了,审查时瞒不了的事都推给我!
傅长明抹了把泪:那哪能啊,哥,我好汉做事好汉当……
林满江睁大泪眼:愚蠢!在法律面前充什么好汉啊?我这几年在香港治病花掉的六千多万,你就说是我逼你长明集团出的!估计你会以单位行贿罪什么的,进去判个十年八年吧,绝不会超过十年的!
傅长明说:真这样,我出来后就去找小伟,不管他那时在哪里!
这时,京州机场已经出现在舷窗下了。“长明号”飞机从空中呼啸降落,在跑道上滑行。透过舷窗,林满江看见,公务机停机坪停着几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车旁站着医务人员和许多便衣人员。飞机在指定机位停稳,机舱门打开,林满江最后握了握傅长明的手,率先走下舷梯。尽管内心恐慌,但他还是从容地微笑着。就在这时,林满江在便衣人群里看到了张继英和齐本安。他挥手向两位熟人招了招手。两名熟人没向他招手,只冲着他点了点头,是的,他们没给他最后的尊重。
几名年轻而陌生的便衣迎到舷梯下,在他一只脚踏上这块土地的片刻,即将他挟持控制住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其实,这时他已经挺不住了,两个架着他的年轻有力的手臂,成了他生命的支撑。他将生命的全部重量压在挟持者的手臂上,绵软的双脚不知不觉离了地。这时,一阵痛彻心扉的眩晕袭来,他不行了,这次是真的不行了。生命在坍塌,哗哗作响,骨架碎裂,血肉迸飞。他眼前的人影一个个模糊起来,齐本安和张继英好像陪着一个官员走过来了?那位官员好像在说什么?是宣布“双规”吗?不知道,听不清。眼前一黑,他的世界消失了。失去知觉前,他想起了一句话:权力是最好的春药。他怀着对权力的极度渴望,撑起了这口气,居然能撑这么久,也算是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