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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跌坐在地上, 嗓子哭得发不出声音。
他猜到了,他猜到了……他知道是她爸爸做的,所以他认罪了……
“不是的……”她嗓子扯得生疼, “爸爸你不能诬陷陈执……”
林趋又痛又恨, 浑身发抖,“小初你什么都不懂, 你完全被他骗了!他就是那种花花肠子的不良少年!要不然能趁虚而入,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利用你的脆弱跟你交往吗?!”
林初倏地抬起头,“我知道你怎么想我们的关系,但是爸爸,不管怎么样,现在……”
她鼻子酸胀,用嘴巴深吸一口气, 完整地说出来,“我喜欢他。”
林趋闻言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面如死灰, 好一会他摇摇头, 摇出了泪, 他走到她面前扶住她的肩,认真又痛苦地说:“你那不是喜欢,小初, 是爸爸对不起你!你只是因为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 但是他帮了你你就觉得他对你好, 你以为你喜欢他。”
“但不是的,小初你太小了你什么都不懂, 你还这么小……”
林初摇头挣开他的手, 哭着说:“那就是他喜欢我!”
“你知不知道他认罪了……”林初只要一想象陈执坐在牢房里的样子就受不了, “爸爸,他知道是你做的,所以他认罪了!”
林趋一愣,呆了一会他动动唇却没说出什么,他抹了把脸背过身,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朝着林初,瞪眼厉声喊:“所以呢!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路上的人!你看看他待的环境,他身边那些人!吸毒!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跟他在一起!我不允许!”
说完他胸腔剧烈起伏,一下下哭了出来,他看着林初满脸的泪水和痛,沉痛地问:“所以你为了他要放弃爸爸吗?”
“因为我没有保护你他保护了你,我是你的爸爸却没保护好你,还让你委屈自己跟那种混混在一起得到保护,我的确该死!”
“但是我死了你怎么办?那些伤害你的人死了我们现在可以好好活着了!还是……你要用他换掉爸爸吗?你想让他陪你好好活下去?”
林初跪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脑袋,头低得磕在地上,“不是的,爸爸我求你,我求你别这样……不是的……”
林趋吸了吸鼻子,往后退了几步。
他点点头,突然冷静,说:“好。”
然后一下笑了,“你是我的女儿,爸爸任你处置。”
“我不会自首的。如果你不想他坐牢,就去告发我吧。”
……
林初蹲在漆黑的楼道里,闷热感和身上源源不断的冷汗浸湿她的衣服和鬓发。
有人打开大门,楼道声控灯应声亮起。
那人“噔噔噔”上楼了。
不知多久,林初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
来人看到她吓了一跳,手上的竹扇挡住脸往后退,“你是谁啊?为什么蹲在我家门口?”
林初站起来,抹掉脸上的汗。
她的脸被闷红,眼睛很肿,周围一圈都是红色,鼻子两边破了皮,看起来糟糕至极。
林初朝她礼貌颔首,开口声音很轻很沙哑,“我可以从您这翻去旁边吗?”
她不知道老奶奶会不会愿意,因为这个小区的人都不喜欢陈执,现在也都知道陈执是杀人犯。
老奶奶对她有印象,愣了愣,“你因为这个一直等在这。”
林初点头。
“进来吧。”
林初微愣,没想到她会答应。
老奶奶见状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边掏出钥匙边说:“我相信陈执那孩子不坏,我相信你也不是坏孩子。”
她打开门,两人走进去。
老奶奶指指客厅角落的一摞废纸箱,“喏,这些很多都是陈执给我的,其实一开始他给我我还吓一跳,我老了没事干会捡捡废品,他知道就会把一些啤酒箱泡面箱免费给我。”
“还有那个橘子树,他说随便我摘,但是我身体不好,吃不了甜的。”
林初鼻子发酸,低头落了一滴泪。
他当然不是坏人,他是很好的人,可怎么就这样了……
走到院子,迎面撞上一道风,将林初脸上的湿发吹开。
她绕过地上晒的萝卜干和野菜,蹬着粗糙的墙面往上爬,老奶奶给她一把凳子。
林初:“谢谢。”
她顺利爬过去,双脚落地踩到地上,橘子树擦过她的衣服,她闻到橘子的味道。
她转过身,看到院子里熟悉的一切,眸光颤动。
林初走到窗户前,拉了拉没打开,窗户从里面锁上。
后门也打不开。
她蹲下,屈起膝盖抱住腿,然后开始发呆。
院子里的风跑来跑去,林初湿了的衣服和头发被吹干。她脑子发胀眼皮又烫又沉,昏昏欲睡时,脑海响起林趋的声音:
“你是我的女儿,爸爸任你处置。”
“我不会自首的。如果你不想他坐牢,就去告发我吧。”
林初浑身一哆嗦,她甩了甩脑袋,头更疼好像里面有什么重物,要将她的脑袋拽掉。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旁边的橘子树。
林初慢慢站起来,看到里面最黄的一个,她伸出胳膊去摘,枝头不慎扎到她的眼皮,她呼吸轻颤,闭着眼继续往里伸,整个身子往里斜,差点要摔倒时,抓住那个橘子同时站稳。
林初握着橘子,低头看着它躺在手心,她很慢地弯了下唇,唇裂开一道口子,她舔了舔。
她耐心地剥橘子,一点一点地剥,橘子皮一点点被拨开,露出里面橘色的果肉,清新的味道散开。
她忽然想他那天出来后有没有吃橘子,如果没有……
陈执,今年的第二个橘子也被我吃了。
将第一瓣橘子塞到嘴里,林初想到第一个橘子的酸与苦。
但是当她咬开皮,入口酸酸甜甜,好吃到能洗去第一个酸橘子带给她的记忆。
林初将第二瓣橘子塞到嘴里,眼里的泪正巧落到手指上。
她想到那天落日很美,她和他坐在这里,她不知道第几次跟他说:“陈执,我们告诉警察吧。”
那个时候,她选择相信警察。
那个时候,她做了决定,她要为一个人干净,无论未来他坠落到多么黑暗的淤泥里,她永远会拉着他,也拉得起他。
……
林初冲下出租车,天色昏暗,警察局亮着灯,里面的光透过大门照亮了门前的一片地,她就要冲进那光里时一下停住脚步。
她全身发寒,寒意从她的背脊爬上她的脖子和后脑勺,让她迈不出下一步。
隐隐有说话声,脚步声,不止一个。一批警察下班了。
林初仓皇失措,转身往回跑,拐了个弯跑到树底下蹲着。
她抱住膝盖,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陈执还在里面。
爸爸……
怎么办……
林初翻出林趋的电话,备注“爸爸”两个字让她胸口更疼。
她点了拨号,电话只振了一下就被接通。
林趋没有说话,林初咬着手背也没说话。好久她忍不住溢出了一声哭声,而后再也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爸爸求求你,求求你……怎么办……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我真的求你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求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
她哭得再也发不出声,胸腔痛苦地震动,直到头顶响起一道声音,有人喊她:“林初。”
她抬起头,那人站着,路灯打在他的上半身,她眼里的泪水因光模糊看不清来人,手上迅速挂了电话将手机屏幕关了。
她闭了几下眼,泪水流掉,视线逐渐清晰,她看清面前的人。
“秦警队……”她恍惚又清醒。
秦警队见到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有些被吓到。
他朝她伸出手要拉她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林初看着那只手,眼里蓄积的泪缓缓落下。
爸爸,小孩刚学习走路时,都需要大人伸着手在前面引路吧。
大人伸着手往后退,小孩乐得往前追,一个没走稳要摔倒,大人立马倾身去接。
然后就这样,一点点学会了走路,走得越来越稳。
林初缓了缓,睁着泪眼问身前的人,“法庭是阳光吗?”
秦警队盯着她,手仍举在空中,他想了下,说:“正义是阳光。”
她盯着他的手,呆了好一会,最后扶着膝盖站起来。路灯透过树叶打在她脸上,她眼睛不适闭了下。
林初不知道陈执什么时候知道凶手是她爸爸的
她也不知道林趋用了什么方法将自己的嫌疑洗清,但是秦警队他们肯定调查过他。
爸爸,这一次我可以引着你走路吗?你愿意跟着我走向一条有阳光的路吗?
林初转身直接跑开,徒留秦警队错愕地站在原地。
她跑到一个公交站,正好一辆公交停下,她连忙跑上去。
路过一家银行,她停下,取了一笔钱。去暄城的前一天,林曲就把她的卡给了她。
她又坐上一辆从没坐过也没见过的公交,找到位置坐下,她给林趋发短信:
【爸爸,我走了。你去自首吧,如果不去自首,我永远不会回来。】
她直接将手机关机。
公交车开到终点站,林初失魂落魄又坐上另一班车,窗外风景陌生,林初才知道原来霖城这么大,她在这里长大,但是很多地方都没去过。
不知道车子开到哪,林初看到一家小网吧,直接进去。
网吧很小,不需要身份证,林初放下心,坐到一个角落位置。
桌面上有陈执教她的那款游戏,她有些失神。
她开始想,不停地想。
如果高考结束她就按那个赌约跟他断了联系,是不是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如果当初她不拿着那个啤酒瓶碎片回去找他,是不是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如果那天她不下那辆公交不去那条巷子找他,是不是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但是,这样她跟陈执就不一定能产生交集了。
林初是后悔的,后悔为了寻求庇护跟他这个所有人眼中的“混混”在一起,她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但是她一点也不后悔认识他,只是,他们或许可以有别的原因相遇相知,而不是以这种所有人都不接受,甚至她也不接受的方式。
那个赌是他们和她的赌,也是他们和她的黑暗。
那个赌激出她的黑暗,她选择用“黑吃黑”的方式让他们两败俱伤,于是她跑下那辆公交车,蓄意接近他,想靠他的势力得到保护。
她得到了保护,也得到了无法预料的结果。
林初慢慢捂住脸。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男声,“美女你是不是不会玩啊,我看你一直停在这个界面。”
跟着身边坐下一个人,“要不要我教你?”
林初麻木地抬起头,看着他不说话。
男生自顾自摸上键盘,还碰了碰她的手。
“你又在勾搭女生!”一个染着红头发的女生冲进来,怒气冲冲吼。
男生立马撒开手,“不是,我就看她不会教教她,我什么都没做。”
“他摸我。”平淡的一道声音。
两人齐齐看去,女生眉眼清淡,正盯着他们看。
男生立马炸了,“你说话要负责任。”
林初重复:“他刚刚摸了我。”
男生举起手,“再乱说话,小心我收拾你!”
以为女生会怕,不料她一下笑了,还说:“你打我啊。”
林初笑得浑身颤抖,“你有本事打我来,来啊。”
男生被吓住,拉住自己女朋友的手往外走,边走边回头骂:“神经病吧!脑子有问题!”
林初没表情地转回去,继续玩游戏,不过选了单人模式。
夜已深,网吧的人倒是越来越多,林初记得附近有浴室,去洗了个澡,回来后买了些吃的,一边吃一边坐在电脑前玩游戏。
恍惚间她在想,陈执以前有段时间是不是这样。
林初就这样过了一天。
暄城大学新生今天正式上课。
……那个男生没有打她,之后也没找人来收拾她。
林初搅拌着泡面,神色冷淡。
夜深了,林初困了,她关掉电脑,趴在桌子上,神智涣散。
林趋的声音突然响起,一遍遍回荡,像在严寒的冬日往心上装钉冰块。
她捂紧耳朵,忍不住颤抖,嘴里开始碎碎念着乱七八糟的内容想打碎那些声音。
竟就这样持续了几个小时。
林初脑袋发沉,身子一晃重重摔在地板上,脑子里有东西左右撞击,林初翻了个身,眼睛闭合,渐渐失去了意识。
梦里来到一条细长的巷子,两边的墙高到天际,巷子窄的回不了头,空气潮湿闷热,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前,耳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一声一声,某一秒被外来的声音打碎。
“小初。”
林初晃了晃,抬起脑袋,但什么都看不清。
“林初。”
她再次抬头,仍然什么都没看到。
“小初。”
“林初。”
“小初。”
“林初。”
“小初……”
“林初……”
“喂,醒醒!”
她被推了一把。
林初一下醒来,几个人围着她,面露担忧和害怕,“你要不要去医院?”
林初从地上起来坐回位置上,额上满是汗,“不用,谢谢。”
林初再一次睡醒,困了就睡,醒了就发呆,玩游戏。
直到今天,她醒来后抬起头疼得一下叫出来,坐直的过程也格外艰难。
她摸了摸脖子,确定自己落枕了。
疼得不能转头,也不想坐回去。
林初嘲弄地笑了下,她觉得好笑,又觉得不好笑。
坐在位子上又开始发呆。
稍稍动一下,脖子又开始疼,这种疼痛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活着,自己是个人。
但是哪有人是这么活着。
-
第十天,林初从睡梦中迷糊醒来,揉了揉脸,感觉饿了去旁边的馄饨店吃早饭。
等她吃完回去,看到坐在她位子上的林曲。
不知谁喊了一句:“她回来了!”
林曲急忙站起来,看到林初,她本就通红的眼更红,头发也白了很多。
她大步朝林初走去,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在林初脸上,“你这个不孝女!”
一巴掌下去,林初晃了晃身子,靠着旁边的电脑桌才没摔倒。
林趋承认了所有的罪行,将两件案子的过程如实告诉了警察,其中细节是陈执从未说过也说不出的。
林曲的身体被各种情绪点燃,快要将她炸了。
她冲上去要打林初,被周围几个人拦住,“冷静点,冷静点!”
林曲挣不开,瞪着眼珠子破口大骂。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爸白养你这么多年!白对你好!”
“你跟你妈一样没良心!”
“我哥要不是遇见了你妈,一定过得比现在好!”
“我哥是傻了才会把你这个白眼狼养大!”
她还骂了很多很多,林初却在听到一句话后再听不进任何话。
余音绕梁,化成一把把刀刺中林初的身体。
“律师说你爸爸很可能被处死刑!”
……
林初被带回了家,林曲拎着她把她甩在客厅的地上,“你给我跪着!就跪在这里不准动一下!”
林曲噔噔噔下楼了。
林初脑子还在回荡那三个字“处死刑”,根本没听到林曲的话。
她忽然注意到周围熟悉的一切,颤了颤睫毛,慢慢地上爬起来。
林初轻轻打开卧室门,看到一室的橘红,定在原地。
太阳依旧升起,落日已经很美。
只有傍晚才能照到阳光的卧室此刻看着格外温柔。
但是,这间卧室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
“处死刑。”
这道声音骤然响起,在整个房子里回荡,一遍又一遍砸进她的耳朵。
林初周身的玻璃一下破裂,碎了个稀巴烂,全往她身上扎,扎破她的皮肤血管。
她惊慌失措地捂住耳朵后退,无助的在原地打转,目光扫过的每一处都碎成记忆。
林趋在沙发上切西瓜,摆放烧好的饭菜,涂抹烫伤药,笑着或者严肃地跟她说话,在玄关换鞋,不满她吃的少,跟她说妈妈的事,跟她道歉,轻轻敲她的房门……
所有的记忆化成一张张图纸飞向林初,贴着她将她的脸和身体包裹,她浑身疼痛不能呼吸。
她的爸爸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间屋子……
她的爸爸再也无法回到这间房子。
“处死刑。”
“处死刑。”
“处死刑。”
这声音回响,回响,不断回响。
林初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爸爸呢。
她没有爸爸了……她没有了妈妈现在她要失去她的爸爸,她是孤儿了。
她的爸爸很爱她,她的爸爸这么爱她但是要离开她了。
为什么……为什么……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她不想成为孤儿,不要离开她好不好,不要离开她好不好……
她的爸爸这么爱她怎么可能离开她,怎么可能,他说过要陪着她长大,他说要一直一直陪着她的……
他的爸爸还有好多心愿没有完成,她也有好多心愿没有完成……
她还没有赚大钱让他过上特别特别好的日子,他还没有享过她给的福,怎么可以死呢……
她的爸爸是好人怎么可以死……不可以……不可以好不好……
她只有一个爸爸妈妈,他们都走了她怎么办……她在这个世上没有爸爸妈妈了……她没有家了……
别这样……求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