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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书楷有一种被网住的窒息感。
织网的人是阿媛,还是方仪,他有时会搞糊涂。一个男人最幸福的事,莫不过于家有娇妻、外有美妾。他以为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两边都安抚好,坐享齐人之福。
他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阿媛那边,在他大手笔地送了一辆车,又带去海南旅游一趟后,对他没有以前那么体贴、温柔了,讲话也是含讥带讽。他心知肚明,知道她是为机场的事吃醋。他也很无奈呀!这种婚外情缘,不可以走得太远,因为家庭与婚姻不应该受到影响。但他舍不得和阿媛生气,只有矮下身子,一次次地哄。
阿媛却好像故意在折磨他,打电话不接,送鲜花不收,周末瞒了方仪,挤出时间跑过去看阿媛,扑了个空,她和朋友上山看梅花了。
这种又刺激又冒险又挫败又向往的感觉,撩拨得钟书楷魂不守舍、欲罢不能,但在家中,他命令自己要严格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方仪仍然是家中的女王,现在,快成太后了。钟荩虽说也是他的女儿,但在血缘上,和方仪亲些。钟荩被汤辰飞喜欢上,这把方仪喜坏了。这些年,在物质上,钟家也算过得非常精良,但是社会地位也只是一般。如果能和汤志为成为亲家,自然的,社会地位水涨船高,这可是用钱都买不来的,他怎能和方仪分开!所以想阿媛想到发疯,他更加要小心谨为。
双面人生的生活,一开始还能应付,渐渐地钟书楷开始担心自己。他担心自己被那张网所缠绕,担心自己被吞没,被那种巨大的力量吸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早晨起床,他讨好地想送上一个早安吻,方仪避开,让他动作轻点。昨晚,钟荩熬夜写材料,凌晨才睡。说完,裹了睡袍,去厨房榨豆浆。放上黑豆、杏仁、花生、核桃,养肌又补脑。
钟书楷没趣地呆坐一会,慢慢地起身。
洗漱时,钟荩进来了。他问她怎么不再睡一会,钟荩说不很困。钟荩朝外面看看,又侧耳听了听动静,小声说:“爸,晚上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好么?”
钟书楷很讶异,“辰飞也去吗?”钟荩好像从来没这么慎重地邀约过他。
钟荩低下眼帘,“就我和爸爸。爸爸爱吃西餐,我去订桌子。”
钟书楷心里打起了鼓,“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钟荩笑了,“我不可以和爸爸一块吃饭吗?”
钟书楷干干地笑,“可以啊,爸爸不知多高兴呢!”
早饭吃得心神不定。
钟荩在心里叹气,她能看出钟书楷的不安。方仪是平静的,但那只是表面上。她好像真的不计较钟书楷的海南之行,钟荩却能感觉方仪对他越来越冷了。以前,方仪对他要求高,那其实也是爱。现在他穿啥吃啥,方仪再不过问。有天,钟书楷拿了两条领带,问方仪哪条更配他的衬衣。方仪眼都没抬。
牧涛总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人,钟荩打过招呼,把熬了两夜整理好的起诉书和戚博远的卷宗放在他面前。他看得很慢、很仔细,钟荩有点紧张,觉得时间都像停止了流动。
“材料写得很好,起诉条件也成熟。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牧涛问。
钟荩回道:“我共提审过戚博远六次,每一次,他都供认不讳。这件案子放在普通人身上,就是走走法律程序。因为犯罪嫌疑人是戚博远,我慎重又慎重。长年夫妻感情失和,与继女的关系非常僵硬。这些潜伏太久的情绪,在某一时点像火山喷发,他失去了理智。他能平静对待这件事,是他对事情认识很透,坦然接受命运的戏弄。”
牧涛沉吟了下,说道:“既然这样,我一会送去给领导审批,然后向法院起诉吧!”
钟荩侧过脸,看看一边的档案柜,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牧处,我想等材料送上去后,我请几天假,去江州那边把租的房子退了,当时走得很匆忙。”钟荩脸微微发红。她刚调进来就请假,总是不大好。但她太想远远地离开宁城了。
牧涛没犹豫,直接给了钟荩一周的假期。
起诉材料是钟荩送去法院的,在公交车上,钟荩想了想,给花蓓打了个电话。起诉不算是什么机密,但可以让花蓓抢个第一手的新闻。
花蓓就在法院,常昊今天有个案子开庭,她过来旁听。
“在这里?”钟荩怀疑听错了,“戚博远案子不是他在江苏接的第一桩案子吗?”
“这是他替一个同行接的,是合同纠纷案。都说经济案件最扯皮,哇,那可能是菜鸟律师们没出息才说的话。大律师是字字见血,那些什么几条几款,犹如疾风骤雨,让人瞠目结舌。我得说,这个常昊有拽的资本。对方律师在他面前,简直没有招架之力,当事人气得脸都青了,恨不得上去扇律师两个耳光。”
钟荩淡淡地笑:“我很快也要与他对辩公堂。”
“我太期待了,不知道他在事实面前如何狡辩,哈哈,那天千万要对媒体开放。如果不开放,你带个袖珍摄像头进去,给我录下来。”
“你尽想美事,不要忙着走,送完材料,你请我吃午饭。”
“行!”为了第一手新闻,把花蓓卖了,她都乐呵呵。
010年,湖南省永州市发生凶犯持枪袭击法官之事,现在进法院办事,在门口,都必须像机场安检一样。
钟荩安检时,看到常昊和一个中年男人一前一后出来。目光相撞,钟荩点点头,连忙进去了。
办好起诉程序,很巧,这案子的审判长又是任法官。钟荩和任法官聊了几句,便告辞出来。
走出安检门,花蓓站在台阶上向她挥手,身后站着高高大大的常昊。
“荩,今天真是荣幸,可以和常律师一块共进午餐。”花蓓脸上的表情和她说出来的话是截然不同。
钟荩怔在原地。
花蓓跑过来拉她的手,耳语道:我真想掌嘴哦,咋就这么贱呢!我就随嘴一溜,说请他吃饭。他替人家打赢了官司,人家肯定要款待他的。谁知道他把人家给拒了,然后就站在那等我。
花蓓欲哭无泪!
钟荩不能见死不救。
红色本田跟着银色的凌志,在正午的车流里,如两条尾巴摇摆不停的鱼。
常昊没有征求别人意见的习惯,直接把车开到一家日本料理店。
看到穿着和服的店小妹迎上来,花蓓心中就差大雨滂沱了。“打个电话给汤少,让他来买单。”钟荩小声建议。
花蓓脸绿了,闷闷地咬牙:“不要和我提这个人。”
钟荩看她一眼。
她酸酸地自嘲:“可能就应了那句话吧,职场得意,情场失意。”
这话说得牵强矫情,花蓓觉得却是有几份真。和汤少打交道,那真是在核阴影之下打信息战、神经战,其复杂困难的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你有事找他帮忙,他很爽快,说到做到。他陪你吃饭、给你买花、买礼物,出手很大方。他会暧昧地和你调笑,会牵个小手,来个颊吻,但在擦枪走火之际,他会适时不失风度地打住。
他说是尊重。
花蓓明白他是怕她给缠上。
虽说现在上床并不就是三生石上的誓言,但不上床,关系就永远半明半暗。仿佛给了你希望,但那希望看不见、摸不着。让你又恨又无奈。所以他要是消失个几日,并不代表是对你的负心。即使他和别人公然出双入对,也有这个自由!
汤少那样的男人,已不是聪明两个字能形容得了。进可攻,退可守。
他们已经快一周没有任何联系了,花蓓能感到他在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对此,她除了接受,好像没有其他办法。
店小妹踩着小碎步,领着三人上了二楼。淡雅的日式壁纸,从桌椅到门窗都用的是原木色,精致的竹帘低垂着,一进来就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不管是韩式料理还是日式料理,钟荩都不感兴趣。主要是不习惯盘腿而坐,太别扭。坐一会,就觉得腰酸。花蓓柔韧性强,到是很自在。常昊仍然是一脸不满全世界的欠扁表情。
再心疼,花蓓还是咬牙点了三文鱼、鲷鱼,还有天妇罗和治部煮。常昊没有要酒,吃完饭,他还要见个客户。他从不醉醺醺地面对客户,他有他的职业原则。
三个人真像为吃饭而吃饭的,谁也不作声,菜上来,就一心一意用餐。
“最近好吗?”常昊试图打破尴尬。
花蓓腾手捏了钟荩一下,钟荩才会意常昊是在问她。
“哦,挺好的。今天戚博远的案子正式起诉,你很快就会接到法院通知。”钟荩尽量把话题往公事上挪,这样子,至少还有点共同语言。
常昊放下筷子,定定地看了钟荩有几秒。
“你的结论还是之前的吗?”常昊律师的口吻出现了。
钟荩哦了一声,不愿意深谈。
常昊呼吸加重了,那头桀骜不驯的卷发一根根僵立着。“花记者,你饱了没有?”他转过头看花蓓。
花蓓正好奇地作壁上观,冷不丁给他吓了一跳,“差不多了。”
“麻烦你换个房间喝杯茶,我和钟检察官有点事聊聊。”
花蓓眨巴眨巴眼,“我和荩是好友。”
“你也是一位记者。”
言下之意,各自领会吧!
花蓓看看钟荩,钟荩没有挽留她的意思,她撅着嘴,不太情愿地出去了。这算什么世道呀,好歹她还是那个买单的人,竟然给客人赶出来了。
钟荩忍不住把背直了直,她准备应战。
常昊一开口,果然是毫不客气,“我很讨厌公检法机构的程式化,思维定格,拒绝接受新鲜事物。夫妻失和,想到的就是第三者插足。大街上行凶,必然是抢劫。你看过皮特演的《七宗罪》吗?同一个罪犯,连续作案,每一次的手法都不同,每一次的目的都不一样。妒忌、暴食、贪婪、淫荡......。等等,要不是那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官,谁会联想到是同一个人呢?我听说这是你第一次担任公诉人,你可以借鉴从前的一些东西,但必须要有自己的的个人见解。如果这一次就让你输得体无完肤,你以后还有什么信心在法律界立足?”
又是这番自大的调调,钟荩冷冷地一笑,“我是不如你有经验,但你必须尊重事实。那天在戚博远女儿那里,你......听得不清楚吗?难道你要说戚博远在说谎?那他为谁作这么大的牺牲?”
“每接手一件案子,我要把脑袋放空,从一个崭新的角度,来审查,来分析,然后我才能发现对自己有用的蛛丝马迹。检察官,你真正了解过戚博远吗?”
钟荩不耐烦地摆手,“我们是不同的领域,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做。”
“我不会教你怎么做,但我肯定地说,我会让你怎么输。”要不是看过检察官哭的样子很令人――心疼,常昊真想把她给吼醒。
“有我来衬托你,你不开心?”钟荩语带讥讽。
“没有人是常胜将军,但我赢得起,也输得起。检察官,你不是我,你太脆弱。”
钟荩面红耳赤,脱口说道:“这是我吃得最糟糕的午饭。”
常昊一言不发地用餐巾拭了拭手,起身,拉开门。
花蓓倚在收银台上发呆,看到常昊,“荩呢?”
常昊没理他,掏出钱包,抽出银行卡递给收银小姐。
“我买过单了。”花蓓翻了个白眼。
“退给她!”常昊一字一句地对收银小妹说道。
收银小妹看看常昊,乖乖地把一叠现金塞给花蓓。
花蓓眼瞪得大大的。
“我没习惯吃饭让女人掏钱。”常昊撂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你奶奶的,就不能说得温柔点吗!”花蓓俏皮地在他背后扮了个鬼脸,转身去包间。
钟荩气还没消,脸一阵青一阵白。在花蓓发问前,她摆摆手,“蓓,你要是敢提那只大脑袋一个字,我和你断交。”
花蓓忙捂住嘴,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需要换个地方享受下?”既然银子没流失,花蓓想着去泡个玫瑰浴或者做做脸。
钟荩兀自呆了呆,“我要去趟大众四S店,你送我吧!”
花蓓嗔怪道:“你要买车也不和我讲一声,我有熟人的,这里面来去很大。”
“又不是豪车,犯不着请东托西。”
“你就是这样,怕欠人情份。”其实,这也是花蓓喜欢钟荩的地方,荩待人很真诚,从来不会利用朋友、为难朋友。
料理店离四S店挺远,花蓓绕了大半个城。路上,接了好几通报社的电话,花蓓准备把钟荩送到那,就立刻走人。
她看到一本杂志上这样写道:世界真是太小了,小得像个鱼缸,游着游着就跟旧鱼打个照面,潜水也没用。
那停在四S店前的不是汤少的车吗?
腿不听使唤地就和钟荩下了车,被销售经理和销售员围着的男人听到脚步声,优雅地回过身。
花蓓听到轰地一声,身体内狂风大作、浪高过顶。
汤辰飞水波不惊,亲昵道:“就知道你在玩声东击西,说什么有事,调皮,看我都了解你,一逮就是个准。你朋友?”温柔的目光幽幽挪向花蓓。
钟荩替二人作介绍:“我朋友花蓓,这是汤辰飞。”
“你好!”要不是他射过来的警告目光,花蓓真的当作自己认错了人。这只是个和汤少长相相似的陌生人。
一个男人公然在别人面前坦承自己与异性的关系,一是宣告自己的主权地位,二是对异性的尊重和认可。
她一直都渴望他能对她这样,原来不是他不肯定心,而是他心有所属。
她整天担忧荩走不出从前的心结,想不到荩的春天早已来到。
一股怨气顶上来,顶得花蓓胃生疼。
“我们去看车!”汤辰飞不落痕迹地收回目光,
上次接待钟荩的店员直冲钟荩赔不是,说不知钟小姐是汤科长的朋友,真是怠慢。汤辰飞凉凉地说现在加点速度就好了。
店员呵呵赔着笑,今天钟小姐拿车就直接上路,牌照也办好了,尾数是527。527—我爱妻,汤主任亲自选的。
店里的人都笑了,除了钟荩和花蓓。
钟荩连脸都没红,“辰飞,谢谢你了!”她淡漠地皱皱眉头,语气让人一听就不是那么回事。
气氛有那么点呆滞,店员们笑都僵在嘴角。
“这是和我生气了?要是不喜欢,咱们换个,又不是大事。”汤辰飞嘴角勾起一抹宠溺。
“就是,就是!”众人附合。
“钟小姐,我陪你先试试车。”经理怕再僵局,忙说道。
钟荩嗯了声,接过钥匙。
大部分人都跑去外面看着,大厅里只留下花蓓和汤辰飞。
“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花蓓从齿缝间挤出一句疑问。
“你想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汤辰飞无意多说。
“荩是我的好朋友,你竟然......。”
“花蓓,注意你的用词。我和钟荩是相亲认识的,不是在马路上随随便便认识的女人。我很认真。”汤辰飞几句话把所有的事都交待了。
花蓓杀人的心都有了:“你的意思就是我随便?”
“你只是我的普通朋友,你什么样,不是我过问的事。爱情这东西,就像劫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来的人长什么样,要是想活命,只有投降。”
“汤辰飞......”大厅里的空气跟着僵硬起来,花蓓心一凛,眼里有了泪意。
“你别这样,让钟荩看到,会误会的。你有什么要求,私下找我,我还会像从前一样帮你。”
花蓓狠狠地拭去泪,“汤辰飞,你出门给车撞死,我不会叹息半声。可是你夺走我最好的朋友,我会恨你!”
“恨吧,如果你想。”汤辰飞笑得从容不迫,“但你要是对钟荩胡言八道什么,认识一场,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处事。今年的广告任务完成了吗?”
“你就是一人渣、垃圾!”花蓓咬牙切齿。
汤辰飞耸耸肩,“可惜你希望我是君子。”
花蓓不愿再看他一眼,扭头冲了出去。白色的高尔车从车道上缓缓驶过来,她看见钟荩在朝她挥手。
眼泪就这么落下来了,一落还就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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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荩有三年驾龄了,但江州的交通哪能和宁城比,又是新车,又碰上下班高峰,钟荩简直就是提着颗心,把车开到了西餐厅。泊车小弟走过来,只见她趴在方向盘上直发怵。
不止是胳膊酸,腿也是僵硬无比,钟荩都不知是怎么下的车。
“漂亮的新车!”泊车小弟见多了,笑了笑。
钟荩拭了拭汗,动动脚,正准备往里走,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抬起头,钟书楷站在台阶上。
“爸,你早来啦!”钟荩招呼道。
钟书楷没有说话,目光直直地追着白色高尔夫,脸上的神情俨然惊吓过度,嘴唇都没了血色。
“那......是你的车?”他都希望这不是真的。
“今天刚提的车,还不太熟悉性能,吃完饭回家,爸,你开慢点,等等我。”钟荩说道。
钟书楷只觉得三魂丢了两魂,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被锈住、停止运转了。但接下来又突然发力般高速转动起来。
结婚的时候,方仪说男人的钱在哪,心就在哪。他为了表白自己的真心,除了留有限的零花钱,所有奖金、工资一律上缴给方仪。以前,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认识阿媛之后,才感到手头吃紧。
给阿媛那辆车,是方仪拨款的,原本是买给钟荩的。他和方仪赌气,一时逞能。想着后面单位发奖金不上缴,再慢慢填上。
“谁......谁买的?”方仪知道阿媛和他的事了?钟书楷告诫自己不要慌乱。
门僮替两人拉开大门,钟荩告诉侍者名字,她早晨打电话过来订位的。侍者领着两人往里走,钟荩回过头,“我按揭的,妈妈不知道。”
听了钟荩这话,钟书楷人是镇定下来了,但他随即意识到,钟荩平白无故请他吃晚饭,原来是场鸿门宴。
侍者替两人拉开椅子,接过大衣。
他打量着对面看菜单的钟荩,显然她知道他和阿媛的事,但她知道多少呢?不管多与少,作为父亲,发生了这事,在女儿面前是非常羞窘的,同时,又有点恼火。
餐厅里飘荡着淡淡的薰衣草的香气,很是宜人。餐桌上的刀叉闪闪发亮,雪白的餐巾叠得整整齐齐,高脚杯里倒上了红酒,背景音乐是行云流水般的竖琴协奏曲《玫瑰人生》。
钟荩嘴角绽出一丝微笑,她喜欢这样的气氛,让人放松。她点了吞拿鱼沙律、野山菌清汤、生鲜椰子牛肉沙拉,还有百里香乳鸽配蔬菜,每道菜都是钟书楷钟爱的。
钟书楷现在哪有心情关注眼前的美食,他悄悄打着腹稿,准备钟荩的发问。
钟荩闲闲地看向邻桌的客人,那是一对中年夫妻,也许是情人,射向彼此的眼神非常热切。
“我听外婆说,爸妈结婚那天,爸爸落水了!”
钟书楷一愣,干干地撇撇嘴:“那时不通车,去安镇就得坐船,我晕船......吐得晕天黑地,眼一花,就栽进河里。”后来,他穿的衣服是从伴郎身上剥下来的,伴郎只好穿临时借来的衣衫。
钟荩手托着下巴,睫毛扑闪个不停,“真是落后。”
“三十年前,哪能和现在比。”
钟荩垂下眼帘,手指漫不经心地餐桌上画着圈,“当人们创造出‘离婚’‘分手’这两个词时,说明它们是允许发生的。感情的事没有对错,只有选择。爸爸,三十年过去了,你在妈妈心里,还是结婚那天落水的那个人。如果你们现在分开,我可以把妈妈照顾得很好。但是爸爸呢,再过三十年,那个人会认为爸爸还是今天的你吗?”
钟荩的声音低柔却不失力度,一下把钟书楷给问住了。
再过三十年,他八十多岁了,腿脚不灵便,耳朵、眼睛也不好使,说不定得了老年痴呆,阿媛看到他,会喜欢他吗?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和你妈妈好好的,怎么可能......离婚!”他黑了脸。
“爸爸是不可能,但别人呢?”钟荩一语道破。
钟书楷呆住。
他和阿媛是在朋友家吃饭认识的,朋友就介绍了下名字,其他没多说。饭后打麻将,阿媛挨着他坐,在桌下,有意无意用腿蹭他。也不知阿媛用的是什么香水,他连眼前的牌都看不清,只觉得她蹭过的地方烫得可怕,很没出息的,他当时就有反应了。
后来,他去洗手间,回来时,发现他搁桌上的手机挪了个位置,一扭头,阿媛朝他笑,眉儿弯弯的,眼睛像会说话。
散了后,他一上车,急急打开手机,里面有条短信:如果我说你像我初恋的男人,你信吗?
他信了。
吃过两次饭,两个人熟悉了。阿媛告诉他,她离婚了,有个女儿跟着奶奶过。他本来还掖着点什么,听了这话,把自己的手臂掐出了一道白印儿,想不到自己这么幸运,但他真没往离婚那方面想。
男人怕老婆、骗老婆,都是在意老婆。
阿媛不止一次说想跟他天荒地老的,他都不接话。
“爸爸也许不愿意伤害任何人,但再这样下去,后果怕就不受爸爸的控制。如果有一天那个人找上妈妈,爸爸想过吗?一边是爱情,一边是婚姻,不可能两者兼得,爸爸只能取其一。早点下决定吧,不然爸爸会非常被动。一个人撒一句谎,必须要用一百句话来圆,非常心累的。”
钟书楷完全被震慑住了,他无法否认钟荩的话,他给她说得真的后怕起来。
阿媛要是找方仪一闹,绯闻就成了新闻,在众人眼里,他是晚节不保。
说实话,没那个胆量、也不值得丢那个脸。
钟书楷心中的天平迅速倾斜。
“我会......处理好这事的,不要让你妈妈知道。”他面红耳赤。
钟荩笑道:“妈妈看到爸爸给我买的新车,一定非常开心。”
“钟荩,谢谢!”钟书楷现在才明白钟荩的体贴。
“爸,我请你出来吃饭,其实是有事想拜托你。”
“什么?”
“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说是回江州处理公寓的事,事实我想回一趟安镇,你别告诉妈妈。”
小的时候,方仪说要让钟荩适应城市生活,没空回安镇。上学了,功课紧,假期要学琴,也不能回安镇。过年时,回安镇给外公外婆拜年,一家人都是匆匆来去。
她懂的,方仪怕她恋家,怕她不贴心,生生想把安镇的记忆从她脑中抹去。
只是那些记忆已在她脑中生了根,如何抹去?
直到现在,她提到回安镇,方仪还是会沉了脸。
今晚,钟书楷总算捞回点做父亲的面子,他点点头:“你回吧,多住几天,我会替你守住秘密的。”
两个人都笑了,钟荩低下头,暗暗吐了口气。
钟荩在半路上,就给方仪打了电话,让她到楼下看钟书楷买的新车。方仪裹着大衣,绕车转了两圈,对钟书楷展颜一笑:回家吧,我炖了汤,热着呢!
钟书楷背过身,一头的冷汗。
喝了汤,方仪问钟书楷买车的事,钟书楷张口结舌地回答。钟荩的忙已经帮到家了,再插嘴,方仪肯定会起疑。她早早就回房间了。
兴许是今晚那首竖琴曲触动了她的心弦,钟荩竟然有弹琴的冲动。
手指从竖琴的一端滑到另一端,所有的音符听起来就好像一个快速的音阶。竖琴独奏稍显单调,它一般与长笛、大提琴、小提琴搭配。
在书店、咖啡屋角落最常听到的竖琴协奏曲是莫扎特写的C大调协奏曲,这首曲子有一个小故事,说这首曲子是莫扎特专门写给一位会弹竖琴的贵族小姐,他不是为酬劳,而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模糊爱恋,也可以说是暧昧。曲子轻盈而透明,亲切又有点俏皮。钟荩曾和凌瀚说起这个故事,凌瀚刮着她的鼻子,说,我不要暧昧,我要你的爱――真心的爱,一辈子的。
指法有点生疏,手与脚也有点不太协调,弹了一会,渐渐找到点感觉。但这首好听的曲子,听在她耳中,却像一曲哀歌。
钟荩准备后天出发,明天她想上街买点带回安镇的东西。回来时,在电梯里遇到韵达快递员,居然是她的快寄,同城的,寄件人没留下任何信息。
她疑惑地拆开包装盒,里面装着一条韩国进口的女士薄荷香烟,还有一本书《幸福九植物》,她从书里翻出一张卡片。
“荩,心里面太苦时,抽根烟,别让你妈看见。不要碰酒,你酒量低,女人失态很丑的。这本书我很喜欢,如果植物真能带给我们幸福,我们又害怕什么呢?蓓!”
她拿起手机就给花蓓打电话,移动小姐告诉她: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