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并不是幽灵

热夜1990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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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对话结束了。年事已高的阿尔法萨很快便又累了,回到了床铺上。在漆黑的牢狱中,囚犯很难保持清醒。我们昏天黑地的沉睡,入睡,噩梦侵袭,醒来,昏沉的大脑便开始折磨肉体。

    我们现在唯一可以期待的便是姜加和水施,不知道这两个可怕的杀手和护卫是否能找到这座地下监牢。珠儿仍有一丝信心:“一位是声名远扬的独狼,一位是银灵亲王的特务,我们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去考虑他们的本事。”

    然而我知道一切都完了,在这迷宫之中,他们根本无法找到我们,或许仅是避开恐怖的噬灵者便让他们晕头转向了。

    在吃过了两顿饭之后,侧信主带着几位教徒打开了门。

    “日子到了。”侧信主对我们说。

    隔壁的房门也被打开了,阿尔法萨女士被两位教徒架了出来。这位满头白色乱发的思想者身体枯瘦,褶皱密布。高高的颧骨上有一双眼角布满皱纹的明亮眼睛,她狡黠的向我们做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初次见面。”她说。

    “你将见证这次仪式。”侧信主对阿尔法萨说,“一位开门人的血,才可以呼唤神。”

    我很想嘲笑教徒的愚昧、残忍、落后和不开化,然而就是这样一群我所蔑视的人正用武力将我和珠儿押往终点。我们仍然无力反抗,几双有力粗糙的大手摁住我们的肩膀,掰过胳膊,几乎将我们提了起来,匆匆穿过阴暗的长廊。

    推开铁门,所有的教徒都盘坐在地,开始了他们的祈祷,低沉的细语让人毛骨悚然。我们被扭送到了左侧的坑道,又折了几个弯向地下走去,两侧依旧是岩石和枯藤,水从缝隙中流出,凝成了一片涓流。身后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坑道之外的教徒跟了进来。

    珠儿绝望的看着我,眼神分明是询问是否应该殊死一搏。然而我们又能怎么办呢?阿尔法萨回过头,向我们摇了摇。

    “跑不掉的。”她说,“只是我没想到,你们竟然是开门人。你们真的能召回黑塔人?我倒是好奇了。”

    “我们不能打开那扇门!”珠儿喊道,“我们不能!听到了没有?我们刚刚从遗迹回来,刚刚从黑塔人的祈福祭坛回来,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并不指望你们能打开遗迹。”侧信主冷冷的说,“我们只是需要你们喂养黑塔之主的奴仆,用你们的血祭祀噬灵者,它们会将这份诚意传达给黑塔之主,也终将带回秩序。”

    “蠢货,蠢货!”珠儿绝望的嘶吼,她的嗓子干哑了,“那只是一段传说,说噬灵者会成为黑塔人的座驾托起塔刹斯……那只是传说……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能……我真的……不能……”最后,她的声息变成了无助的抽泣。

    我无助的垂下头,知道一切都无济于事了。在这个将传说和愚昧祭祀奉为经典的错乱人群中,一切解释都如同微风般毫无作用。我也终于知道为何这波鸦山脉之中会存在那样庞大的噬灵者了——恐怕冷石教徒一直养育着这消失的巨蟒,甚至放任它们繁衍后代。

    我们终于到达了祭祀之地,这里才符合我对恐怖祭坛的全部印象:在一处庞大的地下洞穴中,形状骇人的岩石围出边界。地面上零零散散的堆积着篝火堆和东倒西歪的空油灯。正中央是一处黑漆漆的平静池子,连接向水下的迷宫与黑暗。水池周遭,黑塔人那方方正正的恐怖文字围成了一个又一个完美的圆弧,同水池连成了一片涟漪。

    教徒架着阿尔法萨坐到一张破旧的椅子上,然后将我和珠儿反绑起来,押到了水池前,接着割破了我们的手腕。鲜血顺着手掌滴入水池中。

    我知道,很快,一条恐怖的噬灵者即将闻到鲜血的味道,缓缓从黑池中腾起那布满鳞片的粗壮身体,将我和珠儿这一对可怜的祭品一口吞食。教徒们围绕着我们两人和那潭黑水池盘坐下来,他们含混不清的说着疯人般的呓语,我想那一定是黑塔语。

    身后的水开始翻滚,像是沸腾一般,有东西从水中冒了出来。我试图回头,然而恐惧让我只敢用余光瞥一眼珠儿。女孩儿紧闭双眼,压着眉头,口中哆哆嗦嗦的念念有词。奇迹不会发生了,我闭上眼,虽然我一早就知道这个结局,然而仍然期待着什么。

    周遭的教徒突然纷纷爬起身来,他们大喊大叫,从角落捡起石头向黑池抛去,我睁开眼睛望向身后,之间粗壮的黑色水柱腾到了半空中,如同一道暴烈的火柱,它塑成了某个形状——越来越像人形。

    是他,是那个曾屠杀冷石教徒的幽灵,我突然意识到,也是这个幽灵在残者之家的地窖中救了我。

    黑色的液体逐渐下降,那人形平静的站在了黑池中央。黑色逐渐褪去,银色的耳环显露出来。

    是姜加。

    水熄灭了。

    所有人陷入了寂静。这寂静充斥着恐惧与震惊。

    这个黑色的男人踩在镜子一般的水面上,所有人惊恐的盯着那液体褪去了浓重的黑色,凝成人形,覆上肌肤和面孔的血色,再一点一滴雕刻出眉头、睫毛、眼睛和鼻梁,还有姜加那张几乎从不张开的嘴巴。

    他伸出手,黑色的水便又缓缓升腾,凝成了一把黑色的钢钉。

    他转过来看着我和珠儿,说:“这就是为何你们从来都看不到我携带武器,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不会用一把好看的剑或者刀,因为塑形是件麻烦事。”

    我死死盯着姜加,看他苍白的脸颊和冷漠的双眼,或许这便是幽灵的模样,或许这便是复仇者和纵火者的模样。然而我曾碰过他的手,知道那双手仍有温度。教徒们四散而逃,点起了火把,疯狂的挥舞着,他们以为姜加是个怕火的幽灵鬼怪。

    “你……你是幽灵吗?”我问。

    他眼中映着火光,对我说:“我是人。”

    教徒们一拥而上,黑水忽然变得锋利起来,斩断了火焰和火把。若有人没来得及躲避,身体多半也会被砍成两半。我和珠儿瘫坐在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在这样一处古旧的祭坛中,精神错乱的信仰者同阴魂不散的复仇者的厮杀,只能让旁观者暗自感慨仇恨的力量。

    侧信主大喊着“不要用凡夫肉身同他战斗,不要!”这句话仿佛一句魔咒,还未战死的教徒呆立原地,失了神一般。他们无助的望望身后的侧信主,侧信主煽动道:“一切是有意义的,你们会同黑塔之主融为一体。”

    受到鼓舞的教徒们不再畏惧水流,一齐涌向黑池,将脑袋猛地探进黑水。即使是姜加也睁大了眼睛。

    “这无疑是……自杀。”珠儿喃喃道。

    当第一个教徒疯狂的从黑水中抬起头时,我失声尖叫起来。他的面容几乎被消融殆尽,黑色的汁液顺着坍塌的鼻子和流血的牙龈流过,眼眶开裂,那颗眼珠慢慢融化,仿佛这黑水已侵占了整颗头颅。一具又一具行尸走肉缓缓起身,失去意识般摸向姜加。

    “这并不能赋予他们力量。”珠儿低声道,“相反,那黑血会摧毁他们。”

    等待他们的的确是死亡,残缺而痛苦的死亡。有人跌进黑池中,彻底消融,有人还未碰到姜加便肢体断裂;但每个人的皮肤上都渗出了黑色的液体。现在,这些饮过黑水的教徒反而成了真正的黑水之子。

    一切很快便平静下来了。

    侧信主呆坐在岩壁下,面无表情的盯着姜加。

    “幽灵,你到底要什么。”

    姜加报以沉默。

    “你已经复仇了。”侧信主平静的说,“收容控制你们的那一批教徒都死了,要么被你亲手杀掉,要么在火灾中烧死了。”

    “你到底要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

    “不仅仅是复仇。”姜加说。

    侧信主似笑似哭,咬牙切齿道:“你什么也得不到了。”他扳下了岩壁后隐藏的机关,随着轰隆的落石声,他尖叫道:“因为你即将成为一具死尸,死尸!让你们这些幽灵和下等之人成为黑塔之主的血吧!”

    乱石落尘并不恐怖,真正令人恐惧的是随之落下的无数噬灵者幼虫。我和珠儿发疯一般尖叫起来,疯狂的想要远离这些扭动着的,还没有长出鳞片的肉色幼蛇。它们外翻的口器中布满细牙,鳃一般的钻头一张一合。这群恐怖幼虫落成了汪洋,窒息般的嘶鸣着。更恐怖的是,我们的血终于起了效,三条已经长成的年轻噬灵者游曳过来,从黑池中幽幽探出了钻头般的头颅和布满青色鳞片的身体。

    侧信主被三条幼蛇缠住胳膊和腿,它们用尖锐的细牙撕开了长袍,切开了皮肉,贪婪的吸食鲜血。侧信主因疼痛而面色苍白,但他仍然颤抖着笑道:“你们都会死,都会死。”

    蛇海向我们涌来。

    姜加抬起手,一切便静息了。三条成蛇如同灯柱般僵立起来,幼蛇们的行军也戛然而止,张着幼嫩的口器,唾液流淌下来,就连缠绕侧信主的幼蛇也停止了啃食,如同朝圣般望向黑池中央的幽灵。

    “我并不是幽灵。”姜加平静的说,“我是黑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