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计划

热夜1990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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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字典、手势和讲解,我终于意识到,那次恐怖的坠落让我到达了另个世界,而这坠落是单向的,难以返复。

    我的目光越过姜加和珠儿,穿过他们身后的茶色玻璃。窗外是宁静的天空,白色的浓云如远山连绵一片。我突然感到浑身发热,之后彻骨寒冷又穿过内脏。

    一切都烟消云散,落定成了数个连续的问题:

    我到底在哪里?

    眼前的世界是否真实?

    它是不是我凭空出现的臆想?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颤颤巍巍伸出手触摸珠儿的脸颊,那是少女的脸颊,富有弹性的血肉挡不住的丰满生命的跳动。我闭上眼,攥起拳头,听到指节的轻响。

    是真的。

    我扶着椅子站起来,慢慢离开了指挥室。

    我难以理解,难以相信,难以选择以何种方式应对这生活的突变。我麻木地倚靠墙壁,眼泪无意识地顺着脸颊滴落在胸前。这让我想起高中时代第一次独自远游——当将沉重行李放在异国公寓地板上的那一刻,我只觉自己像一块莲藕,被人连根从池底拔起。

    如今,此种无助之感更甚。自有自我意识以来的二十多年,我的记忆、情感、意识和价值观无不建立于地面上的世界,春夏秋冬和喜怒哀乐带着土地的浓郁气息。然而现在它们统统被摧毁了,你既不能相信泥土为何会悬于空中,也不能难理解这里依然生活着人类。

    愤怒突然占据了内心。在旧世,我最亲近之人早已不在,其余的无一不是唤醒我苦痛记忆的人。现如今,同样的灾难让我离开旧世,把我抛到了无助的新世界。若这是有意为之的剧本,为何偏偏让我成为主角?

    珠儿推开舱门,她平静地看着我,之后说:“对不起,这么快就把你带入了一些麻烦中,但……我能体会背井离乡的痛苦。”

    姜加号缓缓起航,伴随着静电声,这艘小船远远离开了我初来乍到的岛屿。末了,我终于得到了此地的名字,那便是小牙岛。在这颗弯弯的小牙上忙碌的人们越来越小,直至变成熙攘蚁群。当夜,雨点噼啪打在窗户上,算作此地送给我的离别礼物。

    珠儿为了不让我胡思乱想,开始向我讲解白岛的一切。这对当时的我算作一种解脱,也如同一种折磨。好奇心让我全神贯注地想要了解此地,而本能则抗拒接受任何信息,仿佛这是一种妥协,认定自己已无法回归旧世。

    但许多关于白岛的信息仍然进入了我的脑子。此地语言虽在结构和发音方面足够拗口,但结构和基础却同我的母语相似。在之后的旅行中,多亏珠儿的唠叨,我的语言课程进展飞速。

    白岛大概是个统称,由谁发明?并不清楚。此地依靠水沙漏计时,一天有十五漏时,每漏约有九十六分钟;一年有三百二十五天,同金星相似;全年分为启月(冬末)、芽月(春)、雨月(夏)、清月(秋)、冻月(寒冬),此地并无发展农业的天赋,因此人们对时令也并不敏感。时值芽月之末,雨月之初,气候正宜人。

    依据高度,人们将世界划为七界。一至二界近海,潮湿温暖,渔民居于小岛和排筏之上;三至五界冷热适中,气候和睦,绝大多数人于此定居;六、七界寒冷干燥——高处不胜寒,此理目前通用。我们正处于第四界。

    之后说起这世上坏蛋,珠儿更来了兴致。她皱起眉头,瞪起眼睛,好看的嘴巴忙碌起来。

    依其所述,世界最大的四个岛群皆是坏蛋领地。东方珥拾岛群有坏皇帝和坏总督;北面的突兰岛群则居住着聒噪的革命者和迂腐的旧帝国统治者;苏兰朵岛群看似平静,却暗潮涌动;至于南边,保守的万般神教众闭关锁国,顽固不灵。

    若我同珠儿一样只有十八岁,我们一定会成为挚友。可如今我只犯困,对唤醒世界驱散邪恶并无执意,于是便昏昏睡去。姜加号安静的航行,雨声细小而绵延不绝,算作伴奏。

    没过多久,我和珠儿被姜加叫醒。他向我们指指窗外,我只看到远处有微弱的光亮。

    “我们已经靠近了珥拾岛群,下一步便是潜入其中了。”

    珠儿有些紧张:“潜入其中?你要骗过海军的眼睛?”

    “不过是些卫界军而已,给些钱也可以通过。但我不想留下任何踪迹。”

    远处,一片正方形灯箱绕成一圈,一束束强光穿透云朵四处扫射。五艘蓝金相间的甲虫般的战舰在云海中缓缓移动,而尖锐的船底则插入云层。战舰很庞大,体型约是姜加号的三至四倍。此外,十多只巨大的飞鸟在空中游弋,如同翼龙。

    珠儿瞄着那些战舰,又指指飞鸟:“是穿山甲级和拓兰戟骑士。”她不安地问姜加:“你当真准备偷渡过去?”

    姜加没有说话,姜加号则用实际行动作答。它再次恢复动力,幽幽向光芒行进。一束束强光射过舱顶,我和珠儿捂住心脏,生怕心跳声暴露我们的行踪。

    姜加号轻巧地溜过一道道光。穿界时,舱内的气温明显回升。我们鱼跃出云层,白色的气流缓慢的向后翻滚,结成水珠和冰晶。

    出乎意料,姜加号如此轻易地穿过了珥拾海军的侦察。珠儿兴奋地握拳,叨叨着“果然没有白花的钱!”正前方便是珥拾界碑——悬浮的灯箱吊着一块光滑的石碑,上面刻着:珥拾三界。

    姜加暗中加速远离卫界军。很快,夜空中又出现了另一片光——灯箱划出一条条明亮的航线,引导鲸鱼般的商船飞艇驶入海港。

    港口的灯光一路连接着宽广起伏的城市群,形成了一片璀璨的光海。借着这片灿光,我得以窥见庞大岛屿的轮廓,参天大树和扭曲的根系冒出泥土,纠缠着座座灯塔,如同一座倒立而生的城市。最后一批倦鸟归巢,融入夜晚。

    我们在一座偏僻小岛的港口停靠,之后换乘缆绳船前往此次的目的地,珥拾东岛。终点,迎接我们的是一片阴森的围城之墙。细看才发现那是由无数木制房间、石头桥梁和钢铁轨道组成的高楼。它们太过绵长,因此显得扁细,上面挂着陈旧的珥拾蓝金旗帜。昏黄的灯忽明忽暗,冒着蒸汽的货厢匆匆东行,人群习以为常地穿行于高耸的桥间。

    踏着石子路穿过高墙,这座城市飘忽不定的模样展现开来——它十分狭促,东有高阁,西落长坡。无数座破落高墙穿行在城市中,使得桃花只得见缝插针,随意生长。它又十分臃肿,躯体铺满山野,倚靠着起伏的丘陵。

    我们在肥胖的城市中寻到一处隐蔽的旅馆。这里左侧是戏院,右侧是烟馆,背后又是一座堆积起来的高墙。正中的道路尿骚冲天,所有行人掩鼻狂奔。

    所幸,旅馆内的情况倒是比想象中好得多:正中是宽敞的大厅,六根柱子顶着天花板,上面挂着暗淡的吊灯。每一个在大厅休息的住客无不低着头,压着肩膀,萎靡而散漫地四处打量。

    我们住进二楼外侧的房间,姜加向我们简单说了说他的想法。

    “这里是南星城,珥拾东岛最大的港口城。银灵亲王统治此地,他是皇帝的侄子,更是其意志的执行人。我们若要去那旧船的墓地,就要以此城为起点。”

    “这座岛陆有两处大港口。由西港出海,可以并入双岛环流,北行直达遗迹。然而那片海域是总督和皇帝互宣主权的地方,两方都会‘关照’我们,连商船都少从那里经过;南港通向雨滴海峡,剧烈的气流是个问题。你们只需在这里休息,时机到了我会通知你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