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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颂已经做好了面对质疑的准备, 更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不管戏志才怎么怀疑, 他都要把话题引到几个月前的意外上, 一口咬定是自己摔了脑子的缘故。
岂料戏志才没按常理出牌,第一句竟然是问崔颂愿不愿意信任他?
崔颂有点懵,不明白戏志才这是什么意思, 只得保持沉默。
一时间,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也不知道戏志才如何理解他的沉默。见他面无表情、久久不语,戏志才眼中闪过“果然如此”的意味, 放缓了声, 斟酌着开口:“你几个月前受伤一事,我已知晓……”
这怎么都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态度。
崔颂隐隐察觉到异常,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微妙的直觉让他抓住时机,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那又如何?”
这一化被动为主动、略显咄咄逼人的反问实在冒险得很。然而戏志才并未因此生气, 甚至连怀疑都不曾,反倒情深意切地同他做了一番剖析,句句诚恳, 字字真切,听得崔颂咋舌。
等到戏志才说完, 崔颂才弄明白对方所说的信任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 戏志才不仅瞧出他与原主的不同, 还察觉到了他在面对戏志才时的小心与不自然。这种小心与不自然,被戏志才理解成了“戒备”。
而当戏志才无意中得知“崔颂曾于几个月前磕破头”,他自然而然地把“崔颂”表现出的一样当作磕破头的后遗症, 并用他的思维将一切脑补成型:
“崔颂”因为头伤的缘故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由于乍然失忆,清醒时正遭遇不名人士的追杀,“崔颂”对一切都充满了警惕与防备,在这样的心态下,“崔颂”隐瞒了自己失忆的事实,谁也不信任,对他这个半途杀出的“挚友”更是戒心重重……
对于戏志才的这番脑补,崔颂只想说:聪明人就是想得多。
不过崔颂也得感谢戏志才的多想,好歹他不用为了不露马脚,编出更多的谎话,最后因为破绽重重反被这些聪明人看穿。
另外还有一件事是崔颂没有想到的——他刚摔伤脑袋那会儿,曾想过将计就计假装失忆,后来觉得不妥,便对甘姬假说那是玩笑之语。没想到戏志才知道这件事后,更加确信他在当时失去了记忆,因情况不明,所以忍耐不发,假托玩笑之名,掩饰失忆的事实。
对此,崔颂有些无语又有些庆幸,他放弃假装失忆的念头,结果反而成了戏志才确认他失忆的证据。如果当时崔颂主动用“失忆”这个理由掩饰自己的异常,会不会反倒因此被戏志才看出什么,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脑中闪过诸多念头,然而已经装x成习惯的崔颂只是沉默地站着,戏精附体似的飞快调整眼神,看向戏志才的目光中多了一份锐利:“为何要说这些?我又为何要信任你?”
戏志才此时的情绪比起刚入门时依然稳定了许多,他拂衣起身,在崔颂身前不远不近的位置站定:“志才曾对天起誓,天下寰宇,唯有崔子琮不可欺,不可谖。无论子琮是否信我,我都会竭尽所能,毫无保留地帮你。”
毫无华丽浮夸的辞藻,却更显真诚。
崔颂注意到戏志才对他称呼的改变,然而他无暇关注,只在考虑一个问题。
戏志才主动说要帮他……虽然崔颂不知道这所谓的“帮”具体包含了哪些方面,可他不敢轻易接下这只看似可口的馅饼。
好不容易才避免了露馅的危机,一旦崔颂接受戏志才的帮助,势必要增加两人的接触……接触时间一长,谁也不知道戏志才会不会找到更多破绽,发现他是个冒牌货。
因而崔颂十分犹豫。戏志才见他不愿表态,并不强求,而是郑重地提议,让崔颂和他去城内医馆看一下头上的旧伤。
崔颂刚想拒绝,忽然想到一直以来帮他处理伤口、调养身体的都是乔姬。如今乔姬形迹可疑,他怎么也该找外面的医生看一下,防止乔姬在他身上动了手脚。
想起前段时间偶有胸闷的症状,崔颂更加重视,爽快地答应戏志才,和他一起去寻医馆。
二人照着长安城的布局图,找到上面标识的几家医馆。然而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找到了正确的地址,房舍前也挂着代表医馆的布幡,却是大门紧闭,门前落着许多枯叶,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一连几家,皆是如此。
找人一问,才知道这些开馆的医者都被董卓抓去了——因为迁都匆忙,又杀了大量或反抗、或老弱的官员与百匠,宫中的侍医竟是没剩几个。于是董卓便捉了民间的医匠充数,赶到万岁坞伺候董卓军及百官去了。
这个年代医者等同百工,在掌权者眼中和牲畜一般,根本毫无人权。
戏志才虽然身体抱恙,但他并未在长安城的医馆就医,因而也不知道这件事。
崔颂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被他们找来问路的挑夫见二人仪表堂堂,有心卖个好,便为他们指引道:“二位郎君想要寻医,小的倒是知道一位,那位可是救死扶伤的神医,很有一些神仙手段,连快要死的人都能救活呢。二位若是方便,小的这就领二位过去。”
戏志才直言道:“医馆中经验丰富的医匠都被董太师带走……这位神医既有如此本事,为何没被宣召?”
抓了一堆医术普通的医匠,却让所谓的神医流落在外,董卓像是这么傻的人吗?
听到戏志才的质疑,挑夫有些不高兴。因为阶/级差异,上层人士也许会看不起医者,他们这些活在底层、指望医师救命的人可不一样。何况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神医的厉害,对这位“活神仙”推崇至极,由不得他人轻视。然而二人一副文士的打扮,他招惹不得,只好忍气道:“当然是因为神医淡泊名利,只想为小老百姓救死扶伤,从未想过加官进爵的事……那么多医师都被董…太师带走了,如果不是神医怜惜我们这些穷苦贱民,留下来为大家治病,我们这些人哪有活路在?更何况,神医那可是神仙手段,只要捏个手诀,立个障眼法,又岂是董…太师能够找着的?”
从挑夫的语气变化可以看出,他几次想大骂董卓,却又深深恐惧于董卓的淫/威,只能不甘不愿地尊称一声“太师”。
想想也是,以董卓对普通百姓的迫害,上至富豪乡绅,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对他痛之入骨。
虽然挑夫说的什么“神仙手段”让崔颂感觉很不靠谱,但他还是决定去见见这位神医。
也许这人当真医术了得,所谓的神仙手段正是其他人对他医术的一种夸赞呢?
于是崔颂给了挑夫几枚小钱,让他带路。
挑夫带着他们七拐八拐,从相对干净整洁的街道,一直带到更偏僻、更拥挤、更脏乱的贫民聚集地。
就在崔颂怀疑挑夫是不是要带他们到偏僻混乱的角落谋财害命的时候,挑夫终于在一处仅容一人通过、堆满垃圾与杂物的巷口停下。
崔颂的手犹按在佩剑上,就见挑夫郑重地朝前方行了个跽拜礼。
“就是这了。”
挑夫往旁边让了让,崔颂终于见到了神医的居住地。
这是一座顶上盖着茅草、十分粗糙的土坯房。不似现代农村土坯房那般平整稳固,眼前这间矮小的房屋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土坯,由泥土块简单砌成,墙面凹凸不平,毫无牢固性,让人忍不住怀疑——一旦下雨,这座泥土房会不会变成泥水倒下来。
门口仅六尺八寸长,崔颂与戏志才需要弯腰才能进入。
或许是来得巧,屋里并没有其他病人。崔颂打量屋内摆设,发现里面的东西少得可怜,仅仅一个土炕,一张草席,一个破烂的箱子,和一把椅子而已。
一个矮小黑瘦的中年男子盘腿坐在草席中央,见到他二人,不起身也不打招呼,神态平静,好似真有几分武侠小说中的高人模样。
崔颂讲明来意,那神医摆了摆手,示意他上前,坐在旁边,也不拿案几和脉枕垫着,就要给他把脉。
把了左手把右手,神医掀开眼皮,瞅了瞅他的面色,慢悠悠地开口:“阴阳失衡、热邪内侵,最近有点上火……”
崔颂想到舌头上的一粒泡,觉得这“神医”还是挺靠谱的。
然而他今天来的目的可不是降火,因为戏志才就在旁边,他不好直说自己的怀疑,只能曲线救国,先提起自己几个月前的脑伤,再借着后遗症的名义,隐晦地询问自己的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
神医仔细地打量着崔颂曾经受伤、但现在已经连疤痕都看不见的额头,说了一大堆医理,大意是:头伤最为复杂,虽然皮肉已经愈合,但不知道里面怎样,需得先服一剂汤药,看看效果再进行下一步治疗。
说完神医撩开土炕旁边的帘子,从一个类似狗洞的后门那儿钻了出去。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一碗黑漆漆的不明液体。
“这是第一帖药,你且喝了,十日后再来。”
神医递药的中途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截住。
“这是什么药?”
戏志才抓住药碗的另一侧,盯着那黑漆漆、散发着驳杂草药气味的汤汁,眉峰渐渐蹙起。
神医冷下脸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既然来我这看病,就要遵守规矩,听从医嘱。若是问七问八,便请移步,出门右转到别的医舍去。”
崔颂心想这人难道是怕被他们偷去药方,所以不愿意透露药的成分?
虽然知道古代的技术人员大多敝帚自珍,但对方未免也太小心了。哪怕他们知道这剂中药的所有成分,不知道各种药的剂量也配不出药方来。要是胡乱用量,不但可能没有效果,还可能把良药变成□□。
眼见神医好像动了真怒,用力将手往回收,似要夺回药碗,将他们赶出去。崔颂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喝了这碗药再安抚神医的情绪,哪知戏志才分毫不让,既不让神医夺回药碗,又阻着崔颂,不让他碰这碗药汁。
正当僵持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哭号。
“任神医,求你赐下神符,救救我的孩儿吧!”
这哭号声听得崔颂眉心一跳,他盯着那碗汤汁,用力洗了洗鼻翼,发现碗里飘来的不仅有草药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焦味。
崔颂眼皮子一抽,内心被三个字符刷屏:
wt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