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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不超过五千的骑兵,生生营造出千军万马之势,其中的心思,荀攸略微一想,便已通透。
董卓这虚张声势之法太过粗陋,纵然京中的官员一开始不曾往这方面想,被他唬住,但要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回过味来。
可哪怕只能糊弄两天的时间,对于董卓而言也足够了。
休养兵马,摸清局势,抢占先机。
以最快的速度在洛阳城扎根,抢夺军事话语权。
等袁绍等人反应过来,再想限制董卓,已是无可奈何。
从一介小兵成长为一代豪强,除了不可多得的运气,心机与手段同样不可或缺。
董卓护送天子进宫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为自己请功,而是执笏上书,恳请广辟名士,为党锢翻案。
党锢之祸,本就是宦官陷害士人,用来打压士人的欲加之罪。
如今董卓提出翻案一说,意在将遭受罢免、圈禁的士人无罪释放、重新任职。
这是大刷名士、学子、世家好感值的机会。
也是何进想做而没能做、袁绍想做而来不及做的事。
然而这个请案却被皇帝刘辩按下不表。
理由很简单也很实在,党锢之祸虽是宦官用来打击政敌的名号,可最终的拍案者是桓、灵二帝。推翻党锢一案,岂不是说二位先帝做的不对?如今自己的先帝老爹刚刚驾鹤西去,尸骨未寒,他这个做儿子的急吼吼地指正老子的错误,像什么样?
刘辩很想做个孝顺的儿子,董卓却是没心情体谅他的孝心。
连着救驾的那次,这是刘辩第二回下他的脸面。
这让董卓很不高兴,甚至动了念头,想把小皇帝给废了。
不等董卓摩拳擦掌,把渴望付诸实践,丁原率着他的大部队赶入京城。
丁原的驻地本就在河内,离京城不远,一接到荀家的书信,立马就赶了过来。
风头无两的董将军,终于收敛了些。
他虽然接手了何进与何苗的旧部,但在总军力上,不过和并州刺史兼执金吾的丁原堪堪持平。
看出董卓有废立天子的念头,丁原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同时约战城外,用训练有素的军队教他做人。
尽管董卓尚未败北,却是实实在在的被丁原的军队压着打,不由大骇。
其中最让他戒惧的,乃是丁原部下一名小将,猊铠长戟,虎英武,其所向披靡,好似一把尖刀,刺哪破哪,生生将他强大的军队割成两段。
董卓肃容问道:“此为何人。”
旁边的裨将军道:“此人姓吕名布,字奉先,乃是丁原帐下一名主簿。”
董卓一脸见鬼的表情。
什么时候丁原帐下的一名文官……都能把他的部将打得不能自理了?
“好好调查此人。”董卓道,“最好能叫他为我们所用,替我们除去丁原才好。”
也不知董卓用了什么办法,竟真诱得吕布对丁原产生恨意,咔嚓一戟把人砍了。
有了吕布的帮助,董卓十分顺利地把丁原的残部收入旗下,自此,京中再没有人能捋他的锋芒。
将京中大权尽数握在掌中的董卓,开始广召名士,到处发橄榄枝。
对于董卓的拉拢计划,只有极小部分的人欣然接受,大部分的人都处于将信将疑的观望状态。
还有一部分人,或是看不惯董卓的土匪作风,或是对当局失望透顶、不肯轻易出仕。这一部分人往往身价极高,也很有底气,直言拒绝了董卓的征召。
对于这一部分人,董卓只做了一件事:带兵去对方府里,把人绑出来,强行让人就职。
荀的叔叔,荀氏八龙之一的荀爽,就是被强行架出来当官、无限懵逼的其中一员。
董卓来这么一出,加上意图废立皇帝的举措,完全是弄巧成拙,把士人们都得罪了。
得罪的最狠的,就是荀氏一族。
荀家已经卷好铺盖,准备把优秀的年轻一辈送走。
荀当仁不让地成为其中一员。
荀攸却是道:“遣送族人一事,有叔父便已足够。攸不才,愿留在洛阳,以待其变。”
知道荀攸决定的崔颂差点从席上跳起来:“你不走?”
荀攸摇头未答。
世家大族,无论出世还是入世,都不可能彻底离开朝堂。洛阳乃是政治中心,总归要有荀氏族人留在这儿待命的。
他比叔叔荀年长几岁,由他担任这一人选,再适合不过。
崔颂不是很明白这些世家大族的弯弯绕绕,但他作为一个外姓之人,无权干涉荀攸的决定。
虽是如此,该给的提醒一个都不能少。
于是崔颂隐晦地提醒荀攸要注意自己的小金库,把私房钱藏好。
荀攸:……
顶着荀攸异样的目光,崔颂大义凛然:
连绑人做官的事都做得出来,这董卓想来是个没节操的……作风这么土匪,说不定他哪天穷的蛋疼了,就会闯到士族家里抢劫一顿呢?
荀攸忍住笑,朝崔颂一揖:“攸谨记。”
此时的荀攸只把这当做玩笑话,全然没有想到,不久之后,这句被他当做戏言的话竟然应谶了。
三天后,崔颂卷好行礼,坐上马车,跟着荀家的车队出城。
荀攸前来送别,崔颂盯着他看了又看,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直到车队出行,崔颂还是没能想明白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遂不再想,坐进马车里开始啃蜜饯。
荀送过来一盘胡桃,他照单全收,并回赠了一碟葡萄。
过了一会儿,荀派人过来问他要不要下棋。崔颂险些被胡桃芯哽住,连忙表示自己有些“疲乏”,深表歉(jing)意(kong)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然后,崔颂就听到隔壁车架上响起了弹琴的声音。
琴是好琴,曲是好曲。弹琴者技艺高超,琴音清泠悠扬,情意交融……总之弹得十分好听,就连崔颂这不懂音乐之人,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当然,除了觉得琴声好听之外,他最大的感触就是:想睡觉。
好听归好听,可这马车巅啊巅的,音乐又这么柔美,不叫人生出睡欲才是怪事。
于是崔颂真的睡着了。
本来还想和“君子六艺,无一不通”,“琴艺高绝,堪比伯牙”的崔郎探讨琴技的荀:……
他想,崔家兄弟大抵真的是“疲乏”了吧。
崔颂一觉醒来,只觉得腰被碾过似的痛――古代的车座太硬,路又巅,半途睡着的后果就是腰部跟大象踩过一样,说不出的酸爽。
他懒洋洋地掩了个哈欠,接过侍女递上的湿毛巾,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
等到精神了一些,侍女又递上一碗黑乎乎的药。
崔颂抽了抽嘴角,不明白这强身健体的药为什么让他喝了好几个月,就连眼下这急着赶路、不宜熬药的时候也没放下。
荀倒是给了他一个最合适的解释:“崔颂”之前为恩师何公守孝三年,不食荤腥,忧思过重。如今出了孝,自当注意饮食,细心调理身体,以免伤了根基。
崔颂接受了这个说法,认命地把那味道堪比剧毒的“良药”喝下。
想到初来乍到的时候,侍女与大侄子都透着股小心翼翼,生怕他心情不好的模样……崔颂不由猜测,原身当时心情不好,莫非是因为还未从恩师亡故的悲恸中走出来的缘故?
这么一想,崔颂又默默给原主加了个重情的标签,一边接过侍女递上来的水壶,含了一口,冲淡口中的异味。
车队出了洛阳,驶入孟津。
待到第五日的时候,徐濯从亭驿中带回来一封信。
装着信的竹筒上,有一行刀刻的落款,笔锋凌厉,气势迫人。
崔颂认出这是戏志才的字迹,接过徐濯手中的竹简,打开封盖,从里面取出一片细帛。
这封信的内容,可以用三句话概括:
关外有异动,小心。
主弱仆强,公卿失德,小皇帝肯定要倒大霉。
京城危险,快点离开,我在颍川等你。
落款日,半个月前。那个时候何进尚且活蹦乱跳,一面倒地打压宦官。
崔颂在意的重点,不在于戏志才的神算。
他的所有关注力,都在最后一句上。
――我在颍川等你。
凭空惊雷,附加十二级地震!
他可以在荀氏叔侄面前大肆忽悠,却绝无可能骗过戏志才。
原因无他,只因为戏志才:和、原、主、很、熟。
随便一个与“平常”不同的表现,就能让这位挚友发现异常,更何况他满身都是破绽,满脑都是抓不完的小辫子。
崔颂盯着细绢上龙飞凤舞的笔迹,故作镇定地将细绢折好,塞回竹筒里。
颍川一定不能去。
崔颂想。
他得走,绕开颍川,到别的地方去。
想到就做的崔颂,当晚就和荀提出辞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