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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奶杯灯的光芒从地上浅浅的漾了上来,与半空中悬浮的点点荧光交织在一起,映照得闻人语的脸色有些虚浮,即便近在咫尺,郝欢乐看得见,却也看不真切。于是她又迟疑的问了一遍:“阿语,我们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了?”她说地小心翼翼,声音极轻极听,恍若被夜风掠过的枯叶,落地无声。
闻人语便在那迷幻朦胧的光影下抬起头来,氤氲沉沉的点漆墨瞳中一点一点的渗出笑意来,她的润泽红唇微微张合,一字一顿,“你也这么觉得?”
那一瞬郝欢乐的心里,滚烫烫的烙下几个字,“微微一笑很倾城”。她痴痴的看着眼前绝美的恍若从小说里走出来的女子,恍惚间似乎那眉眼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残影渐渐重合,怎么可能?她笑着摇了摇头,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激越昂扬,“你我必是上辈子的缘分,所以今天才会这么的似曾相识燕归来。”像是很满意自己找到的解释,她眼珠子转悠了一圈,摆出一个自以为目光深情,笑容迷离的蜜汁表情,“阿语,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首诗?‘墨枯砚冷案满尘,独醉千年谁买单?雨暗残灯棋散后,酒醒孤枕雁来初?’想必上一辈子我一定是个文弱书生,有幸能惊鸿一瞥偶遇佳人。此后念念不忘,流连醉梦,只盼着再遇佳人归雁来。真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噗嗤,杜牧要哭晕在厕所了。”闻人语掩嘴轻笑,眼里的笑意都透着揶揄。“咳咳,原来你知道的啊。”郝欢乐盗诗装逼不成反被揶揄,尴尬得老脸发红,感谢这朦胧的灯光,好歹让她遮了一丢丢的羞。“总之上辈子有缘就对了。不然我何德何能,今生怎么就遇到你了呢?”
闻人语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如呢喃似自语,“如果我说不呢?”
“不是上辈子,难道我们这辈子以前真的见过?虽然我也很希望这样,有时候还糊涂,但也不瞎呀,如果以前真的见过你,怎么可能记不住?莫非是网友?不对,更早一点的应该是笔友呢。”
“哦?说来听听?”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一刻郝欢乐觉得闻人语眼里闪过一丝流光,可惜太快了,她来不及捉住。
“那还真的有哦。”郝欢乐抓着头皮皱着眉去回想那些多年前的隐约旧事,“那是六年级时候吧。当时很流行什么和村里孩子一帮一交朋友的活动。我记得我们班是和哪个班的孩子建关系来着。我交到的笔友竟然叫做红外套,特有意思。原来明明叫什么小红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换人了。每次给我写的信是密密麻麻的一张纸,双面都写得满满当当的,还会夹了写干花啊,树叶啊给我。而且不像我同学收到的那些,动不动就家庭困难啊,想要辍学回家务农的。我就给她寄试卷啊,抄下来的习题啊,等攒够邮费了还会寄些衣服和书过去,趁我妈不注意,我还塞过好几本《老夫子》和《七龙珠》呢。可惜高二的时候就联系不上她了,大概是她没有再读书了吧。”郝欢乐停在这里,语气里含了自己都未察觉的遗憾,像是对那段青葱岁月的唏嘘,又像是对那个看不见的朋友的怀念。她回过神来,颇有些羞赧,“呃,一下子不知不觉就说了那么多。”
“你说得很有意思,我可以再多听一些吗?”闻人语的声音出奇的温柔,像是暗夜里轻浅流过的暖风,像晨曦下盈盈凝出的第一滴露珠,像春风吹起的第一朵蒲公英,绵绵柔柔的落入耳中,在心底荡出一圈圈涟漪。漫过郝欢乐的思绪,又飘向那个遥远的季节。
“妈妈,我的信来了吗?”留着妹妹头的郝欢乐兴冲冲的背着硕大的书包冲进厨房,把正在炒菜的陶沐雪吓了一跳。“替你收到,放在你桌子上,台灯压着呢。”“怎么能压着啊!会坏的!”郝欢乐刚扬起的笑脸立即绷住了,转身就急急往房里奔去。
“欸,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啊。”陶沐雪僵着的一只手上,稳稳的夹了块透明晶亮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心中暗骂,这孩子,平时总是偷偷溜进来,不偷吃一两块舍不得走,一到周四就像喝水饱了一样,居然连看也不看一眼了。
“唉。”她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就有人很贴心的的替她说出了心里话,“幸好是个女的,不然还以为她早恋了呢。”原来是同样妹妹头却机智地用彩色缎带在一侧扎了根小小辫子的贴心二姑娘,只见她肃着一张与她姐姐一毛一样的脸,小大人似的老气横秋。
陶沐雪看着这故意装成熟的少女,笑得更无奈,“早恋这点我更担心你。又偷偷用了我的口红吧,涂得这么红。”
成熟少女的脸倏地一下红得跟抹了胭脂似的,傲娇的拒绝,“我,我才不会看上那些幼稚的小毛头呢。”
“好好好。”陶沐雪宠溺地递了刚才那块晶莹剔透的红烧肉喂她,郝欢颜却在刚刚开启烈焰红唇时突然闭上,“太肥了,卡路里会超标的,换块瘦的,算了,还是不吃了!”小丫头艰难地嚅动了下嘴唇,恋恋不舍的瞅了一眼热腾腾哧哧响的锅,这才义无反顾地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郝欢乐并不知道自她离开后厨房还出现了这样的笑插曲,屁颠屁颠地只顾着去看红外套给自己写的信,以及那信封里藏着的小礼物。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口,郑重其事地从里面轻轻抽出一页比信纸还薄的写作文专用稿纸,再伸手摸进信封深处,果然摸到一丝柔软。这是?她屏住呼吸,又向里探进一个指节,终于摸到了!是羽毛!她急忙撑开信封口朝下摇了摇,果然从信封里洋洋洒洒地散落下数枚羽毛。这还是她上次在回信中提到的想自己做一个特别的毽子,想不到红外套真的给她找来了那么多好看的羽毛。色泽艳丽,形状美好,触感还柔中带韧,光看着就能想象出做出来的毽子会有多威武霸气,比街上卖的花花绿绿千篇一律要好看得多。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羽毛仔细叠合,再乐呵呵的藏入自己枕头底下的百宝盒里。别看那个铁质的月饼盒太不起眼,里面可存了她不少宝贝呢。有风干了的春天第一朵牵牛花,有夏天溪流里拣起的润滑剔透的小石子,有秋天的第一片巴掌大的枫叶,有冬天松树落下的松子。这些寻常却并不容易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中找到的小物件,将满满的清新自由填进了小小的铁盒中,也为她的记忆划下了鲜活的绿意。
她仔细耐心的将盒子盖好,才急切又轻巧地打开了怀里的稿纸。她果然还是舍不得用信纸呢。搞纸上整整齐齐又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前后两面的字。满满当当的都是小外套熟悉又一本正经的口吻。
“唉,又用铅笔。看来小老师这次是不打算放过我咯。”郝欢乐老老实实的掏出钢笔,就着信上的字一个个认真描起来。没错,不是看信,不是读信,而是描信。
这原本是红外套在一次写信的时侯用完了墨水,于是只好用铅笔继续写下去的,一个因贫穷造成的小尴尬。红外套在信的末尾特特加了道歉,并一再保证下次买笔。
郝欢乐看了后当即回信,“你的铅笔字那么漂亮,比圆珠笔写得还好看。干脆给我当字帖描好了,既能练字,还能让信保留得更完整些。你什么时候来市里了,我们再把彼此收到的信,交给对方交换读,你说好不好,小老师?”和这封拜师帖一起送出去的,还有邮寄过去的一支当时很流行的四色圆珠笔及若干笔芯
也许是珍贵的四色笔的功劳,也许是圆珠笔心火力支持得猛,这对号称素未谋面的笔友建立了莫名其妙的师徒关系。
所以郝欢乐欢快地描着她家小老师的字,还欢天喜地的念出来:“欢乐姐姐,你好。我姥姥的病已经好转,谢谢你上次寄来的压岁钱,我今后一定会还你的。还有那些画得好奇怪但是很好看的《老夫子》、《七龙珠》,这三本够我看很久了,不用再给我寄新的来了。你上次在信里说想要做漂亮的毽子,我刚好和村里的狗蛋张胜他们去掏鸟蛋,就在鸟窝边上抓了一把,由于下手太重,不小心捏坏了一些,不知道给你寄的那些还够不够?不够的话能不能再等一星期?村头的阿花下月初一要嫁了,那时全村的人会去帮忙,杀鸡杀鸭的好热闹,我可以去那里给你挑选一些漂亮的尾巴毛。不过是鸡的,希望你不要嫌弃。欢乐姐姐你快要参加毕业考了,一定要好好复习啊。尤其是数学,我从你寄过来的卷子上看,你做算数题有些马虎,请务必养成仔细检查的好习惯。祝考个好学校,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