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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的女神站在门口处,破旧的院子和四周的黄土丝毫遮掩不了她明媚的样子。
阳光底下,她背脊挺得笔直,目光看着面前跪着的男人,嘴里说着:“你必须跟我道歉,跟你们的主忏悔。”这里的人大都信奉伊-斯兰教。
宗恺的目光落到那个男人身上,他被反绑着手跪在地上,昨晚的凶狠劲早就消散不见,过了一会,他跪起身,二话不说跟她磕头认错,女人和小女孩见状,也跟着磕头。
宗恺的目光从这一家三口又移到黎旻身上,只见她闭了闭眼睛,然后突然伸出手打了男人一个耳光,一字一句说道:“这是还给你的。”
宗恺听到这句话时,眼眸骤缩,这男人昨晚打了她?
黎旻打完这一记,仿佛觉得这样很没意思,她意兴阑珊地拍了拍手上的灰,“你们走吧。”
一边的唐糖也在旁边看了许久,这时开口道:“黎黎,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走啊。”
黎旻刚要说什么,目光瞥见门口的宗恺,她轻轻咬了咬下唇,谁能告诉她,被自己的主治医师看到打人,会不会以为她又发病了啊=,=
宗恺看到自己被发现,也不继续旁观了,摸了摸鼻子走过去,“唐糖,让她决定吧。”
“好吧。”
黎旻却不说什么了,她瞄了一眼四周,“林泽笙呢?”
宗恺:“他不是在二楼吗?”
黎旻:“刚才我去敲过门,不在。”
宗恺“哦”了一声,心想你怎么没想过敲我的房门呢?你知道我那时候在房里吗?嘴上说:“大概有事离开了吧,丁秘书也不见了。”
唐糖插嘴道:“林总是因为……”
宗恺突然打断她,“唐糖,去准备一下,今天要探访。”
黎旻看看他,又看看唐糖,没有动作。
唐糖不知道宗恺为什么不让她说,但是没当面戳破,顺着他的话问,“宗医生也去吗?”
“当然去。”
黎旻忍不住说:“你们俩的对话好奇怪。”
宗恺对她挑了挑眉。
“……”唐糖在宗恺面前不敢嘲笑黎旻的智商,只能对着空气不停地翻着白眼。
黎旻好奇地看着她,“我发现这几天你眼角一直抽筋,需要让宗医生看看吗?”
唐糖还没回答,宗恺忍不住笑了出来。
三人聊天的时候,旁边的小官员走过来,“黎小姐,真要放了他吗?”
黎旻点点头,开始转身往里走,“让他们走吧,就当昨晚的事情没发生过。”就当昨晚那个不告而别的人也没来过。
唐糖看着黎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责怪地看了宗恺一眼:“宗医生,你干吗不让我告诉黎黎,林总是因为伤痛发作才离开的呀!”
宗恺抱着手臂,看着小官员像赶牲口一样把那一家三口赶出门,头也不回地问:“你觉得应该告诉她吗?你们不是来非洲探访的吗?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去医院看他,这么多眼睛看着,到时候媒体会怎么说?这里的摊子谁收拾?”
唐糖不甘心地说:“可是她有知情权啊。”
宗恺看着她,“你觉得是我在使小动作?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是林泽笙走之前告诉我,不要告诉她。”
唐糖叹了口气,“为什么我觉得林总这么可怜呢。千里迢迢追过来,还没怎么休息呢,就莫名其妙打了一架然后住院了,还不让最该知道的人知道。”
“你这话说得,难道我不可怜吗?我也大老远追过来,你怎么不心疼我呢?”
“你?”唐糖呵呵了一声,“心疼宗医生的女孩太多了,我排不上号啊。”她朝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喏,那个小护士肯定对你有意思。”
宗恺顺着她说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有个瘦小的黑人小护士,一边准备医疗工具箱,一边偷偷瞄着他。
宗恺回头刚要说什么,某糖已经溜达着上楼了。
他仰头叹了口气,眼前飘过一根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羽毛,他吹了一下,羽毛打着圈儿飞得更高,他想了想,也去准备出行的东西。
黎旻准备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林泽笙虽然再次不告而别,却给她留了三个保镖,个个身强体壮,稀奇的是,这些人在这么热的天穿着西装西裤,一滴汗都没有,身体素质不错。
唐糖一开始还挺客气,给他们递水,朝他们笑笑,“辛苦你们了。”
保镖们一概回以面瘫脸。
唐糖:“……”果然是林家的保镖,面瘫脸都和某人一样!
她着黎旻小声咬耳朵,“黎黎,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我们肯定很安全。”
黎旻看了那几个保镖一眼,有一个还挺眼熟,好像跟了林泽笙很久,“你也觉得这几个人很能打?”
“能不能打我不知道。”唐糖撇撇嘴,“我倒是觉得他们特欠揍!到时候坏人看到他们,肯定先揍他们。”
黎旻呵呵直笑。
这次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距离目的地博拉米诺难民营7公里。
一行人整理好物资,准备出发。
黎旻在他们准备的时候过去看了一下,有一卡车土豆,都是手指头那么点大,她不由得问:“怎么都这么小?”
负责接洽的官员愣了愣,“土豆不是都这么大吗?”
黎旻低着头没出声,这里的人居然不知道有更大的土豆,她走到后面,看到另一车是药品和一车诸如床垫和水之类的必需品。
还没仔细查看,唐糖在前面招呼她,“黎黎,走了。我们早去早回!”
当一顶顶帐篷进入视野的时候,黎旻知道终于抵达难民营集中地,唐糖在她身上喷洒了几遍驱蚊水,然后跟着她一起下去。
黎旻笑她大惊小怪,“放心,我皮厚着。”
唐糖非常严肃地告诉她,“这里的蚊子是蚊子中的战斗机!被叮上了,可不是拉肚子那么简单。”说完看看宗恺,后者赞同地点头,接过驱蚊水自己喷。
“你都说是战斗机了,它们会害怕这种驱蚊水吗?”
唐糖甚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在她脖子上喷了一下,黎旻顿时被熏得闭上嘴。
这里的难民基本以家庭为单位,比上次去的地方要好些,黎旻跟随接洽官kerry挨家挨户探访。
到达第一组家庭时,女主人正在教孩子识字。
小孩子在三条腿的桌子上写字,铅笔都是小指那么短,她走过去看了看,看到八-九岁的小孩正在写字母a,字迹拙劣。在国内,同龄的孩子应该上小学了吧?可是这孩子还在学习字母。
黎旻转头问kerry,“这里的教育水平怎么样?”
kerry摇头:“温饱都成问题,别说教育了。”
黎旻思考了一下,“或者我可以让人送些书籍过来。”
kerry打断她,“不不,不需要。”她抬头看了不远处的官员一眼,低声道,“黎小姐可能不清楚,这里大多数难民并不会主动要求接受高等教育,而且政府担心给予过多教育资源,会让难民产生更大的精神需求,不利于管理,所以最多只能让他们拥有初中水平……”
黎旻原本以为kerry会说条件不够之类的理由,却没想到真正的原因是这样。不让孩子学习,不让他们接触外面的世界,让他们安于现状,没有什么理想,跟普通动物没什么两样。
只因为,这样便于管理。
心里一阵起伏,她走到帐篷外,有人刚好走她身边。
黎旻转过头,看到宗恺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在工作时候的样子,头上戴着一次性帽子,手上是白色的消毒手套,耳边挂着一只口罩。
宗恺意识到她在看自己,略低着头打趣她,“是不是有点制服诱惑?”
黎旻马上移开目光,“宗医生,你可不能这么毁坏白衣天使的形象啊。”
宗恺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一边脱下手上的手套,“在想什么?”
黎旻朝几个在玩耍的孩子扬了扬下巴,“在想这里的孩子是怎么成长的。”
宗恺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下听出她心里所想,想了想,说道:“是不是觉得,在这些孩子眼里,世界就是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太狭隘了,是吗?”
耳边有孩子的欢笑,心情被感染,她嘴角带着未散去的笑意,转过身看着他。
宗恺摘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乌黑的短发,随手往后拨了拨,“你问过他们吗?也许大多数人并不想走出去,因为外面有战火,有饥饿。起码在这里有安全感和归属感。”
“记得有人说过,在冲突和动荡中,教育往往有助于家园恢复。”她认真地说,“你觉得他们得到真正的安全感和归属感了吗?这是一种假象。如果得不到正规的教育,没有判断正确和错误的能力,等他们长大后,会更容易误入歧途被人利用。”
宗恺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台词背多了?”见黎旻悻悻地瞅着他,他换了个话题,“有没有听说过边缘高等教育?”
黎旻想了想,“来之前看了一点点材料,好像是叫……耶稣会共同计划?”
“对,就是那个。”宗恺把摘下来的口罩和帽子塞进口袋里,眼眺不远处的沙土,“其实几年前,就有人提出在精神上对难民学生提供帮助,当时耶稣会高等教育机构的教师们一致响应,联合国也对这一问题非常重视。所以,你担心的问题,也许会在不久的将来渗透到这里,得以解决。”
“你早说啊,那可真是个好消息。”黎旻笑了笑,帮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我发现很多时候,宗医生说的话听着很平常,但是细细想,总能悟出很多大道理。你不只是我的主治医师,还是我的人生导师。”
宗恺一口气没回过来,差点被风呛着,“人生导师?”
“对啊。”
“能不能提高一级?”
“你以为刷副本呢,还可以练级啊?”
“可是比起人生导师,我倒希望做你人生伴侣。”
黎旻白了他一眼,“你可别欺负我中文不好。人生导师到人生伴侣,这起码差了好几个等级吧?”
宗恺眼角弯了弯,不说话了。
黎旻在这里呆了一周。
每天基本都是和不同的家庭沟通,教孩子们学习,跟他们一起吃饭。在这里的时间特别干净,特别快。
第七天,他们早早吃了点晚饭,启程前往最近的小镇休整。在这里的探访算是告一段落,然后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天色已晚,难民署的官员按先前的安排,打算让他们去最近的小镇居住,黎旻没有意见。
总共有三辆车,她和唐糖坐的是一辆灰色的suv,宗恺带着医疗队一辆,还有一辆是难民署官员。
临走的时候,黎旻又被一个大婶叫住,大婶拿出一串彩色的贝壳项链给她,“这条项链是我一个亲戚带给我的,虽然不值钱,但是希望你能收下。”
黎旻本想客气一下,但是想了想这也是人家的心意,“好的,谢谢,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们。”
不远处的车子鸣了一声喇叭。
司机是难民署给他们找的当地人,好像用当地方言在催促那个大婶不要耽误他们回去,否则天色晚了路不好走。
黎旻把项链收进包里,对大婶笑了笑,跟她挥手作别。
他们这辆车总共有六个人,除了她和唐糖,剩下就是保镖,黎旻突然觉得每天带着这么多西装革履的人真是太别扭了,到哪都有人行注目礼,不免暗自嘀咕,林泽笙到底是怎么做到淡定地带着一大波保镖到处走的?光是想想那个场面,就觉得心累。
车里很安静,黎旻一直紧紧抓着唐糖的手,唐糖觉察到她的不寻常,低声问:“怎么了?”
黎旻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刚才看到一个小姑娘,身上全是伤疤,是以前战乱的时候,被弹片划伤的。”
“嗯,对他们来说,能每天看到日出日落,就是幸福。”
黎旻睁开眼睛看她,“你说的话,怎么跟宗恺这么像?”
“有吗?”唐糖嘿嘿笑了笑,这几天她被晒得有点黑,笑得时候露出一口白牙,这样子……
黎旻又看了她几眼,默默转过头。
他们此刻正背着夕阳开,远处是大片的沙漠,金色的光似乎给它们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她突然想起一首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不过这首诗应该形容的是塞外风光,而不是沙漠吧。
车子摇摇晃晃,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黎旻刚闭眼休息了半小时左右,就被人戳醒了。入目处,是昏黄的天色,她揉了揉眼睛,“到了?”
唐糖却很着急,“没,我们遇到沙尘暴了。”
黎旻愣了愣,连忙看向窗外,果然,一半的天空还是夕阳灿烂,但是前方已经灰蒙蒙。
黎旻也急了,“怎么办?”
“别急,普通的沙尘暴应该不会危险。”唐糖一边打电话,一边焦急地说:“难民署那儿联系不上,宗医生的电话也打不通,他们比我们先出发,也不知道有没有到镇上。我的手机快没电了,司机先生,能赶在沙尘暴前面抵达吗?”
“我尽量。”司机一脸严肃,“你们中国人做事就是那么拖泥带水!早点出发不就没事了!”
黎旻马上反应过来他在责怪他们临走时还跟那个大婶聊天,还没开口,唐糖忍不住说:“这能怪我们吗?事先问过你们领导今天的天气,他说没问题的。”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嘀咕了一句什么,就专心开车不再说话。
又过了五分钟,周围的沙尘开始飞起来,视线开始模糊,司机让大家关紧车窗,黎旻就坐在窗边,能听到沙子撞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她突然就想起在招待所遇到小偷的那一晚,也是这样发出沙沙声。
十分钟后,车子打开了车前灯,风越来越大,前面的路已经完全看不清。
司机也开始急躁起来,嘴里的话开始不好听,坐副驾驶位置的是个保镖,他突然对着司机说了句什么,那司机倒是非常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黎旻也非常惊讶地看了看那个保镖,原来林家的保镖还会当地方言?
可是容不得她震惊保镖们的潜在技能,车子突然嘎一声,停住不走了。
唐糖抓着椅背问:“你干吗停车?”
司机下车打开前盖拨弄了一下,然后坐上车又点了火,依然不动,他语气不好地说:“真晦气,抛锚了。”
这下车里所有人都傻眼了,一阵风卷过来,整辆车抖了抖,唐糖颤巍巍地说:“那现在怎么办?”
司机开始打电话,不耐烦地说:“当然是找人!你想死在这里吗?”
黎旻透过挡风玻璃看了看,现在在哪里都看不清,只能看到前面的风卷着沙,像海浪般一*袭来,视线所及之处,有一个隐约的漩涡正在形成。
怎么办?
黎旻觉得有点不对劲,她问司机,“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沙尘暴?”
司机在打电话,没空理她。倒是一个保镖知道她的疑虑,回答道,“黎小姐,非洲这里没有龙卷风,这应该是规模较大的沙尘暴。”
黎旻点点头,为自己匮乏的地理知识汗颜,可是她从来没见过沙尘暴,而且现在车子也抛锚了,虽然不至于被吹走,但是大规模的沙尘暴,其凶险程度不亚于台风和龙卷风吧?
黎旻正在心里区分沙尘暴、台风和龙卷风的严重程度时,一个保镖突然叫了一声:“林总。”
她和唐糖顿时转过头看他,原来是在用蓝牙耳机打电话,其他两个保镖倒是见怪不怪。
黎旻的心颤了颤,视线紧紧盯着这个保镖。
他大概是三个保镖里的组长,神情严肃瞄了一眼手腕上造型奇特的手表,对那头沉稳地说道:“林总,我是阿匪,你放心,黎小姐现在没事。好的,我现在把所在的经纬度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