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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人说过,狗这种生灵的道,是最接近人的。
有时候,它们几乎以为自己是人。
邹允回头看了一眼,那只金毛依然跟着他。
从他追寻那腐朽的混杂着自己血的药剂来的h市开始,那只金毛就开始跟着他,他打的七拐八绕在h市跟着那辆车绕着圈子,他下车走了几步路,又见着那只金毛跟在他身后。
它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邹允盯着那只金毛端详着——明显已经是跑得喘不过气、狼狈不堪,却还跟着他——
邹允突然笑了一下,朝那只金毛招招手,示意它过来。
那金毛犹豫了片刻,就顺着他的手过去。
邹允蹲下,看着它眼睛,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似的?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邹允盯着那双眼睛。
他总是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他知道这只狗听得懂他说话,他直觉这只狗与他的未来息息相关——
然而不管这只狗听不听得懂,狗是无法开口的,只会伸出舌头趴在地上喘气。
邹允看了它一会儿,回过神来发现,居然把那药剂跟丢了!
他俯视着那只趴在地上的金毛,像一只傲慢的猫,开口说道:“你既然跟着我,就跟着我把东西找到。”
那金毛站起来抖了都身体,跟了上去。
找那药剂几乎花了邹允两个月的时间,那只金毛不声不响的跟着他,他给什么就吃什么,不给也不闹,也不独自出去觅食,就这么守着坐着。
邹允突然对它产生了兴趣,他摸着它金色的毛,坐在公园的石凳上,夕阳缓缓的坠落,神情是难得的真实的温和,看着一飘一扬的柳絮,轻声说道:“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狗果然是人类的朋友…”
那狗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邹允手指间残留的食物碎屑,邹允觉得温温痒痒的,笑了起来。
他已经过了二十岁了,但这只狗几乎算得上是他第一个玩伴。
他不禁的想:为什么这么久来,就没有想过买一只狗呢?
那日那只金毛又离开了他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每天正午这只金毛都有离开片刻,也不知道它在干什么?
邹允对这只狗很感兴趣,他曾经跟踪它看它在做什么有趣的事,可每次都跟丢。然而这次他没有继续管那只狗,因为他发现了药剂!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有人在抓人试药!
掺着自己的血的药剂,注射进自己的身体会有什么反应?他突然很想知道答案,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体非常奇怪——这样的奇怪让他几乎肆无忌惮。
他笑起来温和无害,整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像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但他的血脉里似乎跳动着与这具身体矛盾的疯狂,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他一直追根究底——
他躺在手术台上,身体状态调整到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他期待着药剂注射进血管后的反应——
反应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药剂里掺杂着的东西几乎要腐朽!他的身体承受着几乎经脉寸断的痛苦,他比在场的任何一具实验体都要痛苦!然而他却丝毫没有反应出来,承受着各种各样恶劣的测试,痛觉神经几乎疼到麻木!
为什么会这么痛呢?他还以为自从从外公家回来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什么让他身体这么疼痛了,药剂里到底掺杂着什么?这腐朽的气味,就像是他将要摸到冰冷的源头——死亡的味道。
他被判定为死亡。
放在冰冷透明的盒子里,他仍然在忍受痛苦,他闭着双眼也能感受到那慢慢远离的白炽灯,他被放置在黑暗里。
——就像走在冗长的、永远也不会醒来的漆黑甬道里。
同样的事情似乎发生过,那个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呢?
他突然想起了那只跟了他两个月的金毛,每天中午它到底离开他在做什么有趣的事呢?
他睁开双眼,感受到自己躺在一群尸体中间,不能动弹——终于体会到了一丝害怕——
没有人理解他时,母亲抛弃他时,送他出来的村里的男人站着死掉时,看着人海茫茫的世界时,同龄的孩子在他眼前爆体而亡时——这样的害怕。
这样的害怕,是孤独。
他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虚无的黑暗,他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流逝的,他待在这里,就像生命永远没有尽头,像一只罪大恶极的阴灵永生永世的被禁锢在黑暗里,无法失去意识,无法死去。
他身体阴冷得连他自己都以为要和这冰冷的大地融为一体时,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温度——
那只狗跌跌撞撞的走来,满身狼狈,身体就像是在黑暗里发出温暖的光,他想抬起手触摸一下那看起来很温暖的软毛,然而隔着冰冷的玻璃,手指无法动弹。
他睁着眼,眼珠一动不动,终于流出了眼泪。
那只狗舔着舌头,用前爪拍打着坚硬的玻璃,小心翼翼的无比焦急,像人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邹允突然觉得没那么冷了。
他觉得如果这只狗一直在他身边陪着,好像这样的黑暗也不是那么难熬。
可这只狗只是守了不久,又离开了。
与之前每天中午离开片刻不同,它每次都离开很久,久到每一次邹允都觉得它不会再来了。
他好像知道了绝望的感受是什么样了。
当那只狗再次来的时候,就像得到了救赎一样——傲慢的冷眼看着周围、看着姿态万千的人类的自己,居然要从一只狗身上得到救赎?如此的可笑。
然而此时的他并不觉得自己可笑,他只是祈祷着那只狗能多待一会,就一会。
他的愿望如此简单,再也没有想起自己之前像个疯子一样寻找的趣味。
也许黑暗和冗长的孤单会让人变得单薄而脆弱,他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依赖,那只狗伏在他身旁微垂着眼看他,就像带着一丝怜悯。
那只狗又如同往常一样离开,邹允看着它,期盼它再一次到来的时间。
然而这次的时间却异常的漫长,过了许久许久它还没有来。只要再等一会,等一会它就来了,他这么对自己说。可是一会又一会,无数个一会过去,依旧没有听到一丝声响,没有一点温暖。
它不会再来了。
周围寂静得几乎让邹允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死了,又过了许久,他终于相信自己已经死了。
他闭着眼,再也不敢有一丝期盼。
直到动静传进他耳边,直到温暖再次到来,直到玻璃箱子再次被撞击,他不敢睁开眼睛。
他害怕只是一场虚妄的猜想。
当细碎的悲鸣响起,温热的舌头舔舐他的眼睑,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温柔的抚摸着那只狗,终于活了起来。
他没有被抛弃。
再次见到阳光的他,似乎有什么不同了。这个世界好像不仅仅应该用有趣来衡量。
他看着蔚蓝的天空,清风吹拂起他的头发,光芒从他的指尖缝隙透进他的眼睛,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呼唤,身体突然颤抖了起来——他的眼睛刹那间看见了未来!
如同人间地狱一样的可怕未来,因为他而出现的未来——
突然间又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从门缝里看见外公那双透亮的眼睛,就像一个古老而沉重的预言。
他开始寻找自己身体的秘密,不断的实验着,徒劳的尝试。
他引导着王仁,抓住一丝稻草。
那日刚刚回到a市,正午的阳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那只狗又出去了。邹允从三楼远远的看着,他看到了那只狗慢慢的走向远处,他心念一动,跟了上去。
那只狗其实什么也不做,只是在晒太阳。远离着人群,晒着太阳。
只是过了一会,它又开始往回走,邹允觉得无趣,刚想回去就见那狗走着走着变成了一个人——
似乎连它自己也惊讶——他把手掌伸到自己眼前,左右看了看,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突然的眼睛看向了邹允的方向——
他的眼里映出邹允惊恐的表情。
邹允退了一步,就像是深入骨髓的可怕记忆,遥远的楚痛从灵魂里渐渐渗出,记忆的闸门打开——这个人他见过,在一个漆黑的山洞,从燃尽魂魄的烈焰中走出。
把他变成这样的人。
他所寻找的所谓的冰冷的源头,就是他?
邹允的牙齿开始打颤,跑到角落里捂着耳朵坐了下来——那个男人已经穿好了衣服慢慢走来。
他伸出手抚摸了一下邹允的头发,开口说道:“这样的触感?”
邹允睁着眼看他,看起来非常可怜。
那人突然笑了一下:“骗人的大狗?是吗?”
邹允心脏在发颤,就像紧绷的弦断了,突然喊了起来:“是啊!骗人的——你快点走开!”
那人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那我走了。”
邹允闭着眼不看他,直到好久以后他睁开眼,发现那人真的走了。
他惊魂未定,心放了下来,同时又觉得空荡荡的。
第二天他接到通知,特殊部门解除的对他的监\\\\禁,他同时也脱离了实验体的身份,他回到家中,开始了研制解药的项目。
项目失败后,他回到东厢,打开院子的门,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那里,他脚步一顿,那好回过头来看向了他眼睛——
他抓着门紧张的看了他一会儿,就像一只警惕性极重的猫,试探着危险,然后慢慢走近,看着那人的眼睛,观察动静。
“别紧张。”
那人声音非常的温和,可邹允却猝不及防的吓了一跳,身体颤了一瞬。但他立马掩饰着,同时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来找我?你…到底是什么?”
那人的眼睛就像藏着万象星辰,万物盛衰皆在其中,他开口道:“你看到的未来——我同时也看到了——”
邹允一愣。
那人继续说道:“你活下来以后,我又在洞里睡了下去,出来后就找不到你了,特殊部门的一个创始人跟我有多年的交情,人类的事情他在行,有了他帮忙,我寻着气味过去,却碰到了凌霄,我那时身体没有复原,我知道凌霄必须应该活下去,没有想到救他的代价太大,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邹允看着他,突然问道:“那个时候…是你救了我,是吗?”
浅棕色的瞳孔在午后的阳光下清透得几乎温柔,他淡淡开口:“插足人类代价很大,也容易沾染因果,凌霄的因果很快就结束。你的,我看不到。”
邹允一怔,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好像没什么可怕的,他抬着眼,露出往常的表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抬头望着天空,飞鸟的阴影从他瞳孔划过。
他淡淡开口:“忘了。”
片刻后他又看着邹允,看着他眼睛:“你帮我起个名字,跟你一样,就姓邹。”
邹允一如既往的像只傲慢的猫,瞳孔微眯,却藏着真实的笑意:“你叫邹金,可以吗?”
“嗯。”
好像真的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他看了眼树梢的幼鸟,又看了眼辽阔的天空、更远一点的忙碌的人类——
比这些无聊的东西都要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