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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三十年秋,霜清露寒。
斜阳西下,诡异的红光笼罩着南阳国都城安平。
长平街的尽头,伫立着南阳国威武大将军的府邸,守在大门两端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一只断了脑袋,另一只狮身被从中劈成一半,刀锋之凌厉,令人遍体生寒。
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听在耳里格外胆寒心惊。
为首的是个容貌姣好的女人,芙蓉面杨柳姿。
骏马在将军府门前停下。她翻身下马,容色倨傲地抬了抬下巴:“给我搜!”
身披铠甲的士兵齐声应下,动作迅猛地冲进府邸。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士兵匆匆来报:“禀皇后娘娘,人找到了。”
被称作皇后娘娘的,是名满大随的双姝之一江慕蕊。
空荡荡的将军府,秋风旋翻枯黄的落叶,三五一步血迹斑斑,像极了盛开在黄泉的灼灼彼岸花,让人生出一种如在炼狱的错觉。
将军府东面的义清苑,是南阳赫赫有名的威武将军祁进所住。
正房房门紧闭,江慕蕊轻轻一碰门就开了。
内室里,镜前坐着一位身穿大红牡丹曳地望仙裙的女人,窄腰宽袖,妖娆的身姿恰到好处地呈现在眼前。
透过镜子,朦胧可见其仙姿玉貌,风华绝代。
听见嗤地一声冷笑,女人登时回过头来。
七年过去,饶是江慕蕊也忍不住赞叹,眼前的女人容色更胜从前,明艳大气的五官宛若天成,一双秋水的瞳孔里既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又带着勾魂摄魄的妩媚。
容宛舒看向来人,眸色划过一丝失望。
“怎么?”容宛舒的反应取悦了江慕蕊,她勾了勾唇:“你以为是谁?”
这声音?
容宛舒豁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江慕蕊面前,细细辨认她的五官,语气中透着不可思议:“你、你是江家姐姐?”
可是,她的表情为何如此陌生,与记忆中温婉娴淑的少女判若两人。
江慕蕊像是看透了容宛舒的想法,脸上的笑容更浓:“本以为你在南阳呆了这么些年,能有所长进,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的蠢。”
听着幼时的玩伴一字一句的恶毒话语,容宛舒一度以为自己或许是失忆了,忘记了重要的事。
但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阳城哥哥呢?”
“啪——!”
毫无预兆,这几个字仿佛触动了江慕蕊的逆鳞,她扬手对着容宛舒就是一巴掌。
“你也配这么叫他?”江慕蕊看着被打倒在地的容宛舒,心情说不出的愉悦。
“你身子早就脏了,还妄想他能娶你?”江慕蕊咯咯直笑,“你还不知道吧?阳城已经娶我了呢,我现在是皇后。”
一个被敌国将军睡了那么多年的女人,竟然还敢妄想回来做皇后?
做梦吧!
容宛舒左手捂脸,眼中水雾缭绕,羊脂如玉的肌肤白得几乎透明,她低声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徐阳城说过,等他踏平南阳国的山河,他会亲自来迎娶她的!
他还说过,她在他心里是最尊贵的女人,因为她愿意用清白换取南阳的情报!换取大随的一线生机!
一定是这个女人在胡说八道!
容宛舒猛地冲上去用尽全力甩了得意洋洋的女人一个巴掌。
她手都震麻了,不过看见江慕蕊那张瞬间红肿起来的脸,她觉得值得。
“你敢打我?”江慕蕊一时不察,竟被这女人得了逞,右边脸颊传来又辣又胀的疼痛让她恼怒不已,左手抓起容宛舒的衣领,右手虎口紧紧掐在她白皙的脖子上。
尖细的指甲在容宛舒胸前大片白皙水嫩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这女人仿佛生来就是要被万千宠爱的。
江慕蕊眼底泛起猩红,看来这些年,她在敌国过得很好啊!
守在门外的士兵听见动静,生怕尊贵的皇后凤体有损,连忙跑进来:“皇后娘娘,您没事吧?”
容宛舒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那一声皇后娘娘把她心底的最后一点希望捏得粉碎。
谁的皇后?
除了新登基的大随国君徐阳城,还能有谁?
江慕蕊挥手让侍卫退下,一个蠢女人,自己一人对付她绰绰有余。
江慕蕊满意地看见容宛舒脸色一点点变得灰败,眼神恶毒地盯着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语气恶劣道:“你以为阳城真喜欢你啊?他骗你的,小傻瓜。要是不骗你,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到南阳当细做呢?”
“阳城早就知道先帝有这个打算,借着皇后的手,第一时间就将我送走了。你呢,是容相的心肝宝贝,又是皇后的亲侄女,你要是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你。”
江慕蕊的声音阴柔里透着狠戾:“阳城就想了这个法子。他早就看出来你对他有意思了,故意勾你两下,你果然被迷得不知道东南西北。”
容宛舒下唇被咬得发白,身子不住地簌簌发抖。
那一年,她不过十三岁,正值豆蔻。
皇后有意为大皇子选妃,办了一场小宴会。在那一场宴会上,一向谨言慎行的江慕蕊,被宫女发现在厢房里与二皇子幽会,皇后失了颜面,大怒下要赐她杖刑,最后还是容宛舒求情,才免去杖刑之苦。
难怪,她会自愿请求到尼姑庵静心,与青灯古佛为伴。
再后来,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徐阳城有意无意地示好,她本就仰慕三皇子,自然喜不自胜,哪还会想到别的。
两年后,她十五岁。
徐阳城说国不在,无以成婚。在她面前的时候,经常有意无意地提及皇上正为选细做之事头疼,又说只恨自己不是女子,不然定会义不容辞,看向她的目光也充满了意味深长。
容宛舒在他三言两语的挑拨下,主动向皇上请旨。
父亲与皇后阻止都来不及。
三皇子果真下得一手好棋啊。
容宛舒忽然笑了:“你怎么就知道他不喜欢我?你在尼姑庵的那几年,知道我们是怎么过的吗?他日日抱着我的身体说喜欢我,说舍不得我呢。”
江慕蕊脸色变了。
容宛舒觉得恶心极了,可她还要继续说:“你要是真觉得我在他心里无足轻重,你怎么还会眼巴巴地跑来?你害怕在没有你的那段日子里,他被我完完全全地占据了!”
“你闭嘴!”江慕蕊尖叫,五官变得狰狞,“那又怎么样?你要死了,等他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你拿什么跟我争?”
“是吗?”容宛舒挑眉看她,“你敢杀我?他拿什么跟容家交代?拿什么跟太后交代?”
“他为了你一个庶女,连皇位都不要了?”
江慕蕊听到“庶女”二字,脸色又沉了几分:“跟谁交代?你爹还是你兄长?还是那位毒杀他亲娘的太后?”
“你爹听说你在南阳国死无全尸,一时心血翻涌晕了过去,现在已经是个活死人了。你的两位兄长一心为你报仇,上阵杀敌的时候双双死了。至于尸体,听说是喂了狼?还是喂了狗?”
“你说什么?”
容宛舒缓缓蹲下来,失神地捂住耳朵,眼前的一切开始逐渐模糊,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谁传的消息说她死了?
还能有谁!
徐阳城!
她这一生,错得太过离谱。
江慕蕊也蹲了下来,眼底闪着兴奋的红光,慢慢地欣赏她脸上痛苦的表情,不舍得错过一星半点。
“你知不知道,我从前有多嫉妒你。你生来就是天之骄女,我努力才能拥有的东西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就连选来南阳当细做,都没人舍得让你来!我有多恨你知不知道?在尼姑庵那几年,你以为我好过吗?
我曾偷偷下过一次山,想看一看阳城,结果我看到了什么?他那么温柔地牵着你,给你买杏花酥,带你看戏。街头巷尾都在传容家三小姐与三皇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在那个时候,江慕蕊开始幻想有朝一日,她能站在容宛舒面前,畅快淋漓地捅破容宛舒自以为是的幸福。
这一天,她等的太久了。
容宛舒想笑,问一问她,这种藏着砒霜的温柔给你,好不好?
不过她是听不到江慕蕊的答案了。
藏在刀鞘里的宝贝被打磨得锋利无比,刀尖泛起冷冷的寒光,将江慕蕊生命里最后一刻的惊恐映得真真切切。
她发出短促微弱的叫喊。
容宛舒扯出一个苍凉的笑,听着外间匆忙跑来的脚步声,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十年前,南阳的铁蹄闯入大随国都城宁庆,大随从此做了南阳的附属国。十年后,大随终于一雪前耻,从此世上再无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