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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安,这个女人居然是孙安!那个在网络上被口诛笔伐传闻已经在国外隐姓埋名的孙安……原鹭震惊之余不敢相信乔正岐居然会和孙安相安无事的一起并排看烟花。
如果不是原鹭当初对g大的这件投毒奇案很感兴趣并且对很多相关报道进行了事件整理,原鹭根本不会一眼就认出露台上的女人就是孙安。
当年的孙安被人肉在各大帖子上,照片里还留着学生短发,现在的她有着时下最流行的lob头,头发长度和以前差不多,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却变了很多,看来这些年应该过得还不错。
当初凶手的怀疑对象有两个,一个是许褚,另一个就是孙安,原鹭很奇怪现在的情景,是不是乔正岐能和孙安和平地站在一处,就说明当年的凶手其实是许褚?
不过网上帖子也忒不靠谱了,说孙安畏罪潜逃,远渡他国,甚至为了不让人认出来已经花了上百万去整容,原鹭今儿一见真人才发现这些帖子的楼主掰扯能力不是一般的强,人好好一大活人,活得不知道有多滋润,哪像他们说的夹着尾巴偷鸡摸狗地过了这么多年。
坑爹!
更坑爹的是,乔正岐现在已经转身看见了她。
原鹭不自然地冲着他笑了笑,玻璃倒影里的自己笑得略有些傻气。
乔正岐的神情与平常并无两样,他看了原鹭一眼,两个人隔着一扇玻璃就那么四眼相对地看着。
“你该走了。”乔正岐冷淡地对孙安说。
孙安瞥了玻璃后面原鹭一眼,忽然就笑了,说:“怎么,我在你眼里就那么见不得人?”
“现在不走,等一下就会尴尬收场,我赌现在隔着玻璃站在你面前的人一定能认出你。”
孙安的脸色变了变,有些嗤之以鼻:“就凭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
乔正岐微微拧起了眉,嘴上却仍是平静地唇枪舌剑以对:“她是g大新闻系的,你觉得一个读新闻专业的g大学生会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么?”
孙安的脸色彻底变了,狠狠地瞪了一眼原鹭。
原鹭接过她不善的眼神,无所谓地嚼了嚼口中的樱桃,把籽儿吐在了碟子上。她什么都没做就惹到了孙安,她不信这里面没有乔正岐的功劳。
原鹭推开玻璃门,外面的冷风一下吹走了身上的暖气儿,也吹得她身上的白貂毛短外套绒绒抖动。
“这就走了?”原鹭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孙安就趾高气扬地蹬着她的尖头高跟鞋和原鹭擦身而过,回内厅去了。
乔正岐瞟了一眼她手里碟子上的樱桃核儿和蛋糕残渣,所以她刚刚是在玻璃后面看了他们多久?
“进去吧。”
她才刚出来就进去?刚刚这地儿被他们占了,她光顾着打量他们都忘了看烟花了。原鹭努了努嘴,把手中的碟子放到茶几上,继续走到栏杆边,手肘压在栏杆上,抬头仰望夜空。
乔正岐走到她身边,“你不冷?”
大深v的贴身礼服长裙,脖子光秃秃的连条遮挡的围巾都没有,全身上下就那件毛乎乎的掉毛外套还看得下去。
“冷呀,所以才去了车库把外套拿了穿上,车子是你挪的吧?”
乔正岐“嗯”了一声。
她在看天,他在看她,目光从她头上的圆髻一路蔓延游移至她纤细白皙的脚踝。
“不问?”
“问什么?”她在装傻。
乔正岐笑了一下:“刚刚看孙安的眼神分明是早就认出她是谁了,这会儿跟我装糊涂。”
原鹭吸了吸鼻子,说:“您这干戈玉帛的,谁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我虽然好奇,但却绝对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事。你都动不了的人,我要是惹上了,没准回头被毒死了就成了下一桩无头案。”
原鹭的玩笑一下说油了嘴,果然,转头一看乔正岐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原鹭正斟酌着怎么把话给圆回来,乔正岐却淡淡地说:“不会。”
原鹭:“什么不会?”
乔正岐:“不会让你死。”
……
原鹭的思维一下卡在了32公里外的跑马场上,马都已经甩下她从五环奔到三环了,她还在原地愣愣地发着呆。
她偷偷地瞄了一眼身边的乔正岐,发现他的面瘫冰山脸始终万年如一,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仿佛也带着冰碴儿似的,不是把人冻得半死就是把人硌个半死。
刚刚他们的对话就跟一对亡命天涯的逃徒似的,什么死不死,还保证得那么一本正经。
原鹭“哈”了一声,说:“哪儿能?都什么社会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大后天晚上到底去谁家吃年夜饭你定了没有?发微信问你你也不回。我的想法是我不忌讳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奶奶一个人在医院孤零零地过节,兴许过完这个年就没下回了,我想去医院和她一起过。”
扯?乔正岐默不作声地盯着原鹭,原鹭被他看得有些怕就把视线转到别处去了。
“你想去就去。”
“你不想去?”奇了怪了,到底这是谁的亲奶奶?
乔正岐说:“我的意思是说你想去,我们就一起去医院陪奶奶过年。”
“哦。”原鹭发现和他说话真的必须得有整个银河系容量的脑洞,不然一下子还真脑补不了他惜字如金说的话的意思。
原鹭忽然很好奇他给学生上课时候的样子,也和跟她说话的时候一样寡字少语吗?
她第一次到乔宅的时候,家里有一面墙是专门置放乔正岐从小到大获得的荣誉奖状和奖杯。如果说林慕是她学生时代的神话,原鹭一路追赶,至少还能望其项背,但是乔正岐那些硕果累累的荣誉,自她第一步踏入这个家的时候,就已经在无形中成为了她的一种负担,这种可望而不可及的优越,是从一出生就被注定的。
这个家族需要的是锦上添花,有了乔正岐那么出色的人物,她一个被收养的养女,除了不能逊色之外还要充当父母的贴心棉袄角色。
曾经有很多次她都很害怕他回来,甚至会从噩梦中半夜惊醒过来。
他是乔家真正的主人,她只是一只寄居在乔家屋檐下的燕子,时时刻刻都有着鸠占鹊巢的担惊受怕和小心翼翼,对待乔正岐有一种天生的忌惮与敬畏。
但最近她发现自己的那种入侵者的罪恶感竟然在逐渐消退,甚至在面对乔正岐的时候都可以若无其事地开起玩笑,等她回过头思考原因,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刻忽然却有了一种顿悟。
这种放松的原因竟是全部来自乔正岐对她的认可,他不抗拒她,不排斥她,好像还有那么点儿顺着她,纵容着她……?
原鹭想到“纵容”这个词不由打了个冷战。
乔正岐见了,冷冷地说:“你该进去了。”
原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居然鬼使神差地乖乖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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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这一天,原鹭台里熬了一整宿把圆桌酒会的采访稿子整理了出来,年前的所有工作也算是都完成了。
原鹭关了电脑,从办公椅上起来,舒展了一个懒腰,走到办公室的窗边,外面的天空仍旧黑幕一片,她低头看了看手表,离五点还差一刻。
台里通宵的人不少,整个办公室浓茶和咖啡的味道四处弥漫。
等原鹭从电视台大楼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微微泛白,路灯的照明力量似乎也微弱了下去。
本来她打算直接打的回去,但想起来昨天晚上张阿姨和刘阿姨应该都各自回自己儿子家过年去了,家里今天早上没有人做早饭,就一个人跑到了电视台附近的一个卖煎饼果子的点。
天儿那么冷,现在又还没到五点半,她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碰碰运气,看看煎饼果子有没有卖,没想到那对卖饼的夫妻还真已经在了。
原鹭是他们今天的第一个顾客,他们不免要多和原鹭寒暄一会:“看样子是刚下班儿啊?”
原鹭点点头,说:“嗯呐,年前最后一次加班,今天就开始放假啦。你们这么早就出来做生意,这个点儿人又少,一般的人宁愿晚点出摊儿。”
“嘿嘿,什么点儿出摊总有人的,这不你也这么早么?挣两个起早贪黑的钱,为的就是将来儿子能和你们一样不跟咱们似的,挣这份辛苦钱。”
原鹭叹了口气,其实要想做的好,没有什么工作是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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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鹭拎了两套豪华煎饼果子回家,路上没忍住已经把自己那份啃了好几口,出租车司机看她时不时地克制着咬一小口,还说:“别不好意思,咱这又不是地铁,想吃就吃呗。”
原鹭微赧:“二十九的早饭要和家里人一起吃来年才能团圆,从年头和气到年尾。”
这是她乡下老家的老理儿。
司机“哦”了一声,“年轻人懂老理儿的越来越少了,嗨~再过两代,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行当就该都歇菜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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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差不多七点左右,不知道乔正岐起了没,不过按照前段时间的相处来看,乔正岐是个从不懒起的主儿。
原鹭换上拖鞋把大衣脱了就一头扎进了厨房准备做个蔬菜蛋汤搭配煎饼果子。
原鹭挽起袖子在厨房里乒乒乓乓的,乔正岐不一会就下来了,身上裹着件宽松的浴袍。
他去冰箱拿出装着柠檬水的水瓶,一边往空杯子里倒柠檬水,一边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原鹭。
原鹭说:“唉,这煤气怎么就是打不上呢?都打三五分钟了。”
急的她额头都要冒汗了。
乔正岐没有说话,放下手里的水杯,走到她身边,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打开橱柜下面的柜子,按下了通燃气的按键。
“居然是因为煤气没开。”原鹭晕倒,整个厨房的构造只有张阿姨最了解,旁人进厨房弄东弄西的都要被她哄出去,这下可好,整的她连个煤气都不会打还让乔正岐看了笑话。
原鹭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我买了两套煎饼果子,一会等汤做好了一起吃。”
乔正岐喝了口柠檬水,挑挑眉。
原鹭弄好汤端上餐桌,微波炉里的煎饼果子刚好也热好了,又去冰箱撕了盒沙拉拿沙拉酱拌了拌,早餐也算是粗粮搭配鸡蛋果蔬,齐全了。
原鹭摆好早餐,就去给pony的碗里也倒了点狗粮,哈哈,也算一家三口在一起同时吃早饭了。
等原鹭给pony倒好狗粮回来,原鹭看着餐桌上一刀一叉正襟危坐地吃着煎饼果子的乔正岐,也是彻底惊呆了。
她呛了一口口水,问:“哥,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乔正岐把手里的刀叉停顿下来,扬了扬右边的眉毛。
“天啊,真是要疯魔了,第一次看见有人用刀叉吃煎饼果子,多接地气儿的一小吃啊,被你整的跟吃法国大餐似的,可饶了煎饼果子吧。”
原鹭抓起自己那份被啃过几口的煎饼果子,示范性地咬了一口,嘴里塞着饼含糊地说:“要拿起来咬着吃,就是要这粗糙范儿才香,资道不?”
乔正岐略是洁癖地给她递了张纸巾,示意她擦擦油光拉拉的手。
原鹭接过纸巾,很是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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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班过后原鹭睡得颠三倒四,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不透一丝日光,手机干脆也关机了。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到脸上湿热的痒,原鹭觉得自己的梦越做越真实,直到她的手在自己脸边上摸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原鹭炸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喊:“po—ny!”
y被她一喊,更是兴奋地舔她要往她怀里拱,使尽一切撒娇卖萌的技能。
原鹭的起床气很快就对着这萌货举了白旗,她一边抱着pony一边抚摸着它,眼睛稍微睨了门边上的那个惬意身影一眼。
乔正岐靠在门上,无辜地说:“下午七点了,我做了晚饭,喊了你好几声你没反应,pony就来叫你了。”
原鹭抽了抽嘴角,难道pony长了手会自己开门进她的房间?也怪她自己,拉了窗帘关了手机点了安神香薰,怎么就忘记了锁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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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鹭板着一张脸下楼,乔正岐正坐在餐桌边上看书。
她扫了眼桌上的饭菜,出人意料的丰盛。三个热菜,一个凉菜,一个汤,刚刚乔正岐怎么说来着?好像说他做了晚饭……他做的……
乔正岐见她下来,放下手中的书,说:“吃饭吧,睡了一天。”
她不稀奇乔正岐的手艺,毕竟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给他自己做顿中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她没想到乔正岐居然细致到一盘鱼香肉丝里的所有胡萝卜丝儿几乎全都长短粗细一致。
她一边夹起一根胡萝卜丝儿,一边偷偷瞄了一眼乔正岐那十根修长细腻的手指,很难想象那样一双手能把刀工练成这样。
“今天天气很好。”乔正岐说。
原鹭睡了一天,这下天都黑了,天气好貌似并没什么卵用。
她嚼了嚼嘴里的米饭,吞下,嗯了一声。
“空气可见度很高。”他继续仿若无人地说。
大约今天的天气真的不错,在c城基本上没雾霾就算不错了,想要空气质量达优,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占个十天也就算顶天了。
晚上的饭菜可口,原鹭不免多吃了一点,并且自告奋勇地要求洗碗。光是能做饭给她吃,她就觉得已经够了不得了,还要乔正岐洗碗,再借十个胆儿给她,她也没那勇气。
原鹭洗好碗,收拾完灶头,又切了一碟水果拼盘浇了点蓝莓酱在上头。
她走出厨房原本想招呼乔正岐吃水果,但是他人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y在楼上叫,原鹭听着这叫声觉得pony大约是在楼上玩疯了,没有多理会,自个儿端着碟水果坐到沙发上开始对着电视机转台。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原鹭的耳朵动了动,听出是是pony下楼的声音。果然没一下子一个圆碌碌毛茸茸的脑袋从楼梯口钻了出来。
y风驰电掣地奔到原鹭面前,一下跳到她的怀里,原鹭刚想抱着它好好捋捋它的毛,它就开始撕扯原鹭的毛衣。
“no不可以”,原鹭赶紧叫停。
y也不听,还是疯颠颠地撕扯着原鹭的毛衣。
原鹭无奈只好从沙发上起来把它丢在沙发上不理它,没想到原鹭一起来它就立马跳下沙发咬着原鹭的裤腿拉着原鹭要上楼。
原鹭一看这情形,pony这狗精鬼得很,最听乔正岐的话,她立马会意过来这只小狗精肯定是受了某人的指使。
原鹭对它说:“知道了,我把水果也端上去,你别急。”
y松开紧咬原鹭裤腿的嘴,吐吐舌头,听懂了,一副乖巧样地坐在地上等原鹭去拿水果拼盘。
原鹭这个气呀,简直哭笑不得,她一个大活人还得被一只狗牵着鼻子走。
y在前面一直带路,上楼梯蹦蹦跳跳的,一点儿也看不出之前得过狗瘟的样子,也不像一只已经九岁的老狗,还是精力充沛活泼得很。
它带着原鹭一直走到顶楼,原鹭顿住了脚步。
难道乔正岐在楼顶的那个房间?
那个房间是乔正岐的专属空间,张阿姨平时连让她上阁楼的楼梯都不肯,说里面都是乔正岐的宝贝,旁人碰不得,就连父母在家的时候没经过乔正岐的允许也不能进去。
原鹭当然也好奇过那个房间是什么样,只是她有着外来者觉悟,从不曾轻易越雷池半步。
y见她停下来不走了,回头连叫了好几声。
原鹭在阁楼的楼梯下望着上面那个亮着灯的房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去。
y停在阁楼楼梯的半道上,不知道原鹭为什么不上来,奇怪地歪着脑袋回头看着原鹭,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原鹭看着它这萌样,觉得可爱之余又想起乔正岐下午没经过自己的允许私自开了自己的房门,还那么光明正大地欣赏了她的睡相那么久,这会机会来了,她怎么也得好好回敬一下才是呀~
她扬起嘴角的笑,端着果盘,踩上她从未踏过的阁楼楼梯,揉了揉pony的小脑袋,说:“走,我们上去。”
房间的门开着,原鹭第一次上来,入眼一看就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可以看出来房间很大,还被做了隔断,pony此时已经跑到隔断里面去了。
原来她来乔家第一天看见的那些后来不知所踪的乔正岐的奖杯和奖状都被移到了这里,隔断外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晶奖杯和金属奖杯,每一本荣誉证书都是斜三十度角立着被玻璃罩罩着。除了奖状和奖杯之外居然还有十几把弓和二十来个个箭筒。
原鹭的某个记忆点慢慢苏醒过来,好像当初和养母一起看家庭照片的时候确实看过乔正岐背着弓箭在马场骑马的照片,那时候的乔正岐大约七八岁的模样。
童年的乔正岐就在玩弓箭,她差不多大的那会兴许还在玩泥巴呢。
隔断是用一块单面透视的大玻璃做的,从外面看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从里面看外面,一切清晰仿佛无物阻隔。
原鹭轻手轻脚地绕过隔断玻璃,终于见到了这个房间的真正面目,里面千奇百怪简直搜罗了所有趣味的玩物。
光是游戏手柄就有二十来个被堆到宽屏液晶显示器下,还有实验室的各种实验器材,各种型号的显微镜和流管看得原鹭目瞪口呆。除了这些墙上还挂着很多稀奇动物植物的标本,原鹭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标本出自乔正岐之手。
不过还是没有见到乔正岐,原鹭继续往里面走,才发现一扇油画屏风后面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天梯。
y上不去,就在梯子旁边一直叫。
原鹭把水果拼盘放在了实验台上,抓着天梯的两边扶手慢慢蹬了上去。
她像是在一座迷雾奇幻的森林里不断探险,最终发现了一条通往宝藏埋葬之处的密道,欣喜、好奇,带着点新鲜,也带着点难以名状的害怕。
她爬了上去,才发现家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隐秘的构造,圆弧型全方位覆盖着的玻璃罩,整个楼顶恍若赤/裸暴露在苍穹之下。
她看见了乔正岐,他正在一架天文望远镜前摆弄镜头。
他很专注地在搜索天空中的星宿,原鹭以为他不知道她来了,他却恍若无人地说:“今晚的星空很美。”
他直起身不再看星空,对她说:“你站在原地,抬头,可以看见你左侧上空有三颗明亮并排一线的星星。”
原鹭抬起头,按照他说的,果然看见了三颗比别的要亮许多的星星,而且还是三颗连成一条直线。
“那是猎户座的三星。”乔正岐继续低下头,专注地看着镜头里,缓缓地移动镜头的角度,找到猎户座的所在位置。
“你过来。”
原鹭走到他的身边,他转到她的身后,双手牵起她的双手,轻柔地牵引着她把手放到望远镜上,在她的耳畔温柔地吐吸:“你低下头看镜头,这就是你刚刚看到的三颗星星,望远镜放大后你沿着三星连线的左下方往下看,能看见一颗比它们还要亮上许多的星星,这是全天最亮的一颗恒星。”
“看见了,左下方,很亮。”
“那是天狼星,大犬座的主星。”
“嗯。”
“现在看三星下方,你会发现有一片亮斑,那是猎户座的大星云,疏散很美吧?”
“很美……”
乔正岐顺着她的视角仰望星空,淡淡地说:“仰望星空是一个人最孤独的时候,也是人类最孤独的时候,苍渺的宇宙里,即使渺小如尘埃,我们也确确实实地存在。”
原鹭听了这句话,不觉鼻子一酸。
果然此刻的她感觉到了孤独。她想起了亲生父母和那个小不点跟屁虫弟弟,不知不觉他们离去已经有六个年头了。
明天就是除夕夜,他们三个在天上不知道会吃些什么年夜饭,阿妈烧的葱油鲫鱼该不要再放多了酱油才好。
原鹭吸了吸酸涩的鼻子,直起身来。
“想家人了?”他问。
原鹭不避讳地点点头。
乔正岐的唇抿成一条线,很久没有开口。
原鹭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也是我的家人。”
乔正岐盯着她的眼睛,好像一直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一样,没有接话。
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终于出声:“如果不止是家人呢?”
原鹭愣住,不止是家人会是什么?
乔正岐的唇边缓缓地扯出一个笑容,轻嘲地说:“十三天,我的极限。”
“什么?”
乔正岐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说:“十三天,离开你十三天。只差那么一天就是两个星期,可惜最后还是没忍住。”
原鹭彻底呆住。
他,他这都是在说什么?
乔正岐觉得她现在目瞪口呆的表情正如预期,却也真真正正伤了他的心。
他用嘲讽同时也自讽的口气,说:“原鹭,你不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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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正岐说:“你下去吧。”
原鹭还没从他刚才的话里缓过神来,也没胆子继续呆在这里就赶紧溜之大吉了。
乔正岐的手搭在望远镜上,用他的手掌去遮挡镜头。
听见楼下传来的窸窸窣窣动静,他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那么慌乱急措的脚步,乔正岐不用看都知道原鹭现在比逃命蹦急了的兔子还要神速,她现在没给他来个前滚翻夹风火轮秒速撤离就不错了。
楼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乔正岐站在穹庐之下,确确实实地再一次感觉到了孤独。
那种没有人能比肩并望星辰的孤独感,一直以来他都习以为常,甚至觉得这是站在高处之人必须所承受的重量,而此刻,尝试过和另一个人并望星辰的滋味后,他开始变得不甘寂寞。
她手上的余温还残留在镜身的金属漆上,就连她发间的洗发水香气似乎都还萦绕在他的鼻尖。这种清冽的香气,这样同望星辰的时刻,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重温。
高二那一年暑假的天文露营,有一个人对他说:“乔正岐,你一直看星空不会无聊么?看看我呀,我比你眼里的星空还要耀眼迷人许多。”
从没见过那样一个女孩,能把情话说得那般无遮无掩、理直气壮,好像他那时候要是不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去看她就会吃多大的亏一样。
彼时的陆时婧还是一个热烈大胆的姑娘,成绩优异、家境优渥,父母皆任其时的厅级高官,甚至连她的长相也属于学生时代被男生念念不忘挂在嘴边的那种。
他们的恋情在那个暑假某个湿热的夜晚萌芽生根。
雨天,露营队所有的队员都在帐篷里,天文勘测任务被一场倾盆大雨暂时搁置。
淋漓,芭蕉树下,他看着她被雨浑身浇透却还是一直面带微笑望着他。
她问他:“现在你的星空没了,是不是终于可以把你的眼睛用来只看我一个?”
他抿着唇角冰冷的雨水,说:“高三我会去美国,现在不是一个对的时间。”
只剩二十天他就要转学去美国,尽管那一刻的他有了心动的感觉,但那点心动还不足以磨灭理智,他委婉地拒绝了。
陆时婧听笑了,信誓旦旦地说:“你在哪我就在哪,天涯海角,一路奉陪。”
在她看来,全世界只有她一个能与乔正岐匹配,只有她有那种一旦认定就再也不会回头的决绝魄力,无论他去哪,她都有能力一路紧紧相随。
乔正岐静默地看着她,雨水浸湿了她的脸,眉角、眼梢、鼻尖、唇……
他忽然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走吧。”
她望着他在雨中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大声问:“去哪?”
“你说的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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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终只有乔正岐一个人去了美国,高三开学之初陆时婧的家里发生巨大的变故,父亲因被同僚检举受贿渎职锒铛入狱,母亲同时官司缠身身负检控。一夕之间陆时婧这样原本的风云人物也如微星般黯淡了下去。
陆时婧再也去不了美国了,搬出了原来的联排别墅,原本热络的亲戚朋友渐渐也冷淡如生人一般,爷爷奶奶相继病逝,就连在文化局任闲职的舅舅都对她避如蛇虫。
原本不可一世的骄子死在了父亲被判死刑的那一天,陆时婧的人生也从那一刻彻底被改写。
乔正岐曾经瞒着她回来过,他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一间主打湘菜的小饭馆里做帮工,整个饭馆被呛口的辣椒油烟熏得如同一片迷雾。
她一边咳嗽一边摆着凳子,饭馆老板娘单手靠着柜台,剔牙的同时瞥了她一眼,摇摇头说:“小陆呀,你这就吃不消了,还想着在我们这打长工,不是老板娘说你,这事儿是真不合适,要不你上别地儿看看?做完今天我把这几天的工资给你结了。”
乔正岐缓缓地捏起拳头,那一刻忽然就对她在电话里时所有的无理取闹、怨愤、牢骚彻底释然了。
曾经骄傲如一匹不受驯野马的陆时婧,此时此刻被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挑剔得一无是处,她还得不卑不亢地赔笑脸,说着卑微乞求的可怜话。
她眼神里的惊恐、胆小、懦弱被饭馆外的乔正岐看得无处可逃,乔正岐紧紧捏着拳头渐渐地松了下来。
他回美国去了,开始贴心地帮陆时婧定时充电话费,送她衣服、鞋子、包,学会关心她的低落情绪,试着包容她越来越敏感而猜疑的心,旦逢节日送的礼物则比平时要更丰厚上一层。
一段感情的开始,往往是情之所动,心之所向,过程未必全是甜蜜但至少不会从始至终都是一场双方的折磨煎熬。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陆时婧读研一,乔正岐似乎彻底习惯了争吵和猜忌才是恋爱的正常方式,以至于哪天陆时婧在电话里和声细语地与他道晚安,他都会感到浑身不自在,那感觉像是有一根发丝般细的尖刺深深扎在肉里,无法除去,却一直别扭。
他22岁那一年的夏天,父母用一通越洋电话通知他,他们要领养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作为他们的养女、他的妹妹。
乔正岐的反应平淡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父母以为他的沉默代表不愿意接受,于是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地述说这个女孩的身世如何悲惨,家破人亡之后又被至亲利用陷入一场全城诛伐的新闻丑闻,她如何懂事,如何成绩优异,如何自尊自立云云。
乔正岐在电话里的那端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他竟荒唐地觉得如果不是命中注定要遇上陆时婧,那么一定是命中注定要遇上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妹妹”。
他这个唯物主义者的世界观在那一刻第一次有了轻微的裂缝。
就算是牛顿和爱因斯坦,在最后证无可证的情况下也成为了有神论的信仰者。乔正岐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命运这种东西究竟是真的有一双看不见的神之手操控着,还是只是数学上的一次概率事件。
陆时婧和原鹭,两种完全对调的人生。一个从天之骄子一夕之间变为命运的囚徒,一个从一无所有一朝成为了众人眼里羡慕的名门养女。
那一年说的天涯海角,他和陆时婧谁也没有到达。
原鹭带他去的那个海南餐馆,名字却叫“天涯海角”。
他坐在“天涯海角”里问她很喜欢吃炒粉吗,她忍着眼泪无声地点头,嘴里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着当年的事,尽管言语间不加任何委屈的描述,在他听来,他的心竟会跟着被刀子片一样地疼。
时光在倒流,时空在置换,坐在他面前的人,他开始分不清究竟是原鹭还是那个成为了命运囚徒的陆时婧。
斗转星移,苍穹不变。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周,每一个星宿都回到它原来对应的上空。
从原鹭带着他去“天涯海角”,在看见饭馆招牌上的名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原鹭是他今生无处可逃、逃无可逃的命运。
他在美国呆了六年,在去年冬天的时候回国开过一次学术研讨会。那一天雪下得很大,他站在g大图书馆一楼的咖啡厅望着窗外熙来攘往的行人,一杯咖啡见底,他转身去续杯,回到窗前,却有一个女生正恍若无人地对着落地窗照镜子。
她裤子的膝盖处有雪印在上面,显然是刚在雪地了跌了一跤。
她对着窗里自己的倒影龇牙咧嘴,一点不顾及里面还有人望着窗外,大大咧咧地抖了抖膝盖上的雪块,照了照倒影里的自己,似乎满意了,走的时候好像还吹起了口哨。
乔正岐手里的咖啡原本十分烫手,一直被他握到冰冷,他仍旧站在窗前,连位置都不曾挪动半寸。
在波士顿六年,两千一百九十二天,他只回来一天,两千一百九十二分之一的概率;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八万六千四百秒,她不迟一秒,不早一秒,在他转身回到窗前的那一秒出现在他的眼前,八万六千四百分之一的概率;g大有一百五十一万平方米,没有偏差出一个平方,她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和他仅仅隔着一扇玻璃的距离,一百五十一万分之一的概率。
这么微乎其微的数值,这么微乎其微的概率,除了能用“命运”这个虚无缥缈的词语来解释,就算是计算能力能与计算机一较高下的乔正岐这次也是彻底无解。
咖啡冷了,他却痛快地笑了。
今夜,他对她说:“原鹭,你不会知道的。”
是啊,她不会知道。这些连他自己都无解的事情,这些让他平生第一次尝到“糊涂”二字滋味的事情,大概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出差的前一晚,他替她小心翼翼地卸妆,动作轻柔严谨得仿佛对待一件极易碎的绝世珍宝。有那么一瞬,他想亲手捏碎这件美丽的珍宝,想要撕裂命运加之于他的枷锁,但却在指尖感受到她柔软的唇上传来的温度的时候,彻底缴械投降。
整整十三天,他尝试着变回在美国的那个自己,对她的一切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她的微信他不回,她的短信他不回,甚至连在看到手机屏幕上跃动着她的来电号码的时候,他都竭力克制住自己千万个想接听的冲动。
然而,尽管他如何想与她背道而驰,命运又一次把他牵扯进了轮回。
c城的年度青年圆桌酒会主办方给他的电子邮箱发了一封邀请函,邀请函下方的主办方合作媒体显示着:cstv。
乔正岐在看见这四个英文字母的那一刻,这么多天的阴霾忽然间全部烟消云散了。
cstv,原鹭的实习单位。
不知为何,那一刻的乔正岐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其说释然,其实更像是在千斤巨鼎的压迫之下偷得了一丝珍贵的喘息。
所以,他的尝试以彻头彻尾的失败告终了。
希尔顿的地下一层车库,她的车挡住了旁边白色别克的倒车位置,他前脚刚从接他到酒店的车上下来,后脚就碰上了同时下车准备给原鹭打挪车电话的别克车主。
出差时随手错装进行李箱里的车钥匙,正是原鹭前天晚上开的那辆英菲尼迪的匹配钥匙。
于是,乔正岐只能一边无奈一边自嘲地帮她挪车。
一切都那么正好,一切又是那么可笑。
这世界上唯一乔正岐解不出答案的难题,就是原鹭。
仅此一个,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