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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园主人秦疏如今虽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离知天命也就还差三四年,却依然如同年轻时一样,言辞间锋芒不掩,摆明车马支持唐承逊的文章。
绍离觉得唐承逊的观点以直报怨被他说得太过偏激,又想到杨宜修是他学生。从引经据典这一方面上看来,杨宜修的的确确输了唐承逊不止一筹。故而,绍离这一局保持中立。
文采好的,立意过激;立意好的,文采上输了。
两位山长胸怀慈心,一致认为现在教导学生,当以“仁德”为本。唐承逊的文章辞藻虽佳,奈何立意太过。二人商议一番,都推杨宜修的文章为佳。
乐师安熙对两篇文都推崇,又是一个中立的。
蔡东行在上首打量了唐承逊一番,小小年纪就如同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剑,一时起了爱才之心,有意打磨一下唐承逊。官场中,不懂藏锋的人,死得最快。
就像绍离,不过是一句话得罪了当年的探花。那探花背后势力颇大,仅仅一时不忿就将绍离在翰林院中冷放了两年。绍离在翰林院中看惯了冷眼,藏书。后来借着家中母亲的名头,辞了官,到鹿鸣书院当了先生。
几人到后面的雅间商议一番。没过多久,青丝一丝不苟、高高挽起的洒尘居士出来宣布,第一局,杨宜修三人获胜。
唐承逊惊讶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谦逊有礼的杨宜修。好吧,他承认从外面看来,那个叫杨宜修的确实让他有一种遇见对手的感觉。但是,好歹他的时文,怎么会连一个普通学子都比不过?
早知道,他比试前,应该听司徒逸那小子的话,好歹看两篇杨宜修的作品。果然无论何时都大意不得!
结果宣布出来,洒尘居士就将两人的文章交给众人浏览。唐承逊看过杨宜修的文章,两厢一对比,杨宜修的文章,确实不比他的差多少。而且,明显比他的文章合几位裁判的口味。
唐承逊脸色有些不好,私下里瞪了一眼司徒逸。找的什么裁判!明明,他的文章比杨宜修的好啊。
司徒逸耸耸肩,玩玩而已,要不是成天被外祖母困在后院陪姐姐妹妹啥的说话,他也不会脑子一发热,就来了这么一场一起之争!他输了就输了。司徒逸觉得能看到唐公子吃瘪,更值得高兴!
“想开点,现在被人比下来,总比将来到科举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人才学都不比你低好!”司徒逸藏着右手,用左手拍了拍唐承逊还单薄的肩膀,一副哥们为你好的样子安慰着唐承逊。
不过司徒逸显然不太明白,怪物,比较喜欢扎堆出现。
一局之后,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赢了一场,杨宜修三人都没有开始那么紧张了。三局两胜制,输两局比输三局好看多了。就算他们知道自己一方赢面不大,也不想弄得个全输的局面。
算学杨宜修和云应确实都不行。但云康从小就对算学感兴趣。小时候抓周的时候,一桌子五颜六色的各种木雕,云康偏偏从中抓了不起眼的小算盘。云峰当时大喜,在给云康启蒙的时候,干脆抓了一本算经来。
可以说,云康真正的启蒙书并不是千字文之类的,而是算经。
因为大周的国情,入职之时,很多官职都会考校算学,很多书院都开设了算经课。鹿鸣书院自然也不例外。
算学比试很简单,一柱香的时间,一套题目看谁最后做出来的多、正确的多。
司徒逸想到自己右手上的小小齿印,对两个队友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这一局我一人足矣应付!”
司徒逸打听过杨宜修三人的情况,里面年纪最小的云康,反而是算学成绩最好的一个。不过成绩好有何用?他司徒逸作为下一任的司徒家主,这些方面很早就开始学习。司徒家近十辈人总结出来的经验,不是市面上随随便便买本书就能学到的。
云康见对面只剩下司徒逸一人,而自己还有两个哥哥相助,心里有些不得劲。这样三对一,他云康就是赢了又有什么好得意的?“杨大哥,大哥,司徒公子是一个人在做题呢!”所以你们二人是不是也下去歇息?
“大概是司徒公子算学能力出众,不需要同伴帮助。”云应看见司徒逸下笔速度很快,一本正经地对弟弟道,“你学问还浅,我和杨大哥帮着你,输得也要好看些。”
杨宜修赞同地点点头。他杨宜修能有如今的名声,外人都道是他天分过人。他心里却清楚,他比寻常人聪明不了几分,都是他娘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将那些书中意死死地刻在他记忆深处。有些东西,看过一遍不懂,看过两遍甚至很多遍都不能懂。但总有一日会在碰巧的机缘下,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就是那么回事。
云康还是不开心。认为这是杨大哥和他的亲大哥不相信他。做题的时候,难免就分心了。
“阿康,这一题‘今有圆材径二尺五寸,欲为方版,令厚七寸,问广何许?’应该是二尺四寸。”杨宜修眉头稍微拧了一下,指着卷中一处放低道。这一题,他曾在《九章算术》上看到过原题,就在勾股篇。何况,二寸四,就单位来看就很不对劲。
云康一眼看过,脸热得发烫,那么简单的一道题,他竟然差点错了,连忙修改过来。
一柱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鹿鸣书院山长蔡东行立刻着两边的童子将卷子收回。算学的检查就简单多了。将正确答案一兑,须臾间成绩就出来了。
绍离从判卷的秦疏手里接过两份卷子,一腔一眼地道,“第二局算学,司徒逸获胜。”
说完,试卷给众人看过。
云康注意到,自己与司徒逸的差距并不大,就是他粗心大意地做错了几处,这才被扣了分。杨宜修和云应也注意到这些,并不责怪云康。他们同样检查着卷子,错了也有他们的责任。
司徒逸则是暗叫好险,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对面的云康,没想到他堂堂司徒家少爷,差点栽到这么个小镇子上了。这天下果然藏龙卧虎,以后再也不能随便打赌了!真随意打赌,司徒家的产业说不定都会被自己无意间给败了!
一胜一负,算是平局了,两边的人都对方认真了很多。
这最后一局乐,琴师安熙亲自上前道,“在下下面会亲自为极为演奏《折柳曲》,在下刚刚已经将自己平生所领悟的《折柳曲》中的深意写下,由另外四外裁判共同保管。这一局获胜的,则是所领悟之意,与在下最接近的。下面,请几位公子仔细听曲。”
安熙不愧是宫廷乐师出身,拨弄琴弦间,仿佛将人带进了三月烟雨江南,柳枝新绿。折柳送柳之中,含着深厚的不舍之情。
同样一柱香的时间,两边人稍稍思索,运笔如飞。这一次的答案,两边都仔细推敲过,送到裁判面前,都是一愣。这一局,竟是成了平局。两篇小赋,用词用典不同,又分明地写出了同样的情境。
安熙看了看六人,又是激动又是黯然。激动的是,这几人琴艺上天赋均不弱,遗憾地是,这六人,家境都不错,以后选择的路广,都不可能同他习琴。毕竟,宫廷首席乐师又如何?说到底,还是不过一娱人的伶人。
三场比试下来,成了平局。两边都没有什么加试争个输赢的意思。
司徒逸走到杨宜修三人面前,着重看了一眼以前忽略过去的云康,“你们都不错,本公子很久没玩得这么开心了。明年再到建安,本公子一定下帖子,请你们到本公子家里赏景清谈。”
说完,司徒逸双手背在身后,率先离开。
唐承逊跟在后面,对杨宜修道,“你的时文,本公子很欣赏,今天本公子是大意了才输给你,将来科举场上见真章。”说完,唐承逊快步跟上司徒逸,从后面拍了拍司徒逸的肩膀,“阿逸,你别藏你的又手了,我都看到牙印了!”
司徒逸将手拿到眼前一看,淡淡的红痕果然很惹眼,“什么牙印?明明是本公子不小心磕到的!”被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姑娘差点咬伤手,真的很丢人!
“是是是!只是不小心磕到了。”唐承逊不介意地道,反正他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成。
回到狄家大宅,狄画早早就等在二门处。狄画见到司徒逸,连忙迎上来,“表哥今天出去玩,也不带着表妹,表妹成天在院子里呆着,太无聊了!”
“你不是有很多小姐妹?邀她们来陪你玩不就行了?上次我见过的那个,给杨公子递荷包的那个就不错!”司徒逸讥笑道。刚刚才来狄府的时候,司徒逸还打算好好跟外祖家的人好好相处。结果这狄家的人,不是让他跟几个表姐妹们独处玩耍,就是问他狄家的事。
别以为他年纪不大就什么都不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真以为他一点都不知道生意上的事?他司徒家起家做瓷器生意,如今涉及到茶粮。狄家打什么主意他不知道。但是,姓狄的别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他姓司徒。
“表哥,上回是画儿的错!都是画儿太心急了,才误会了杨公子。”狄画一口承认自己错了,心底深处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知道错了就好!本公子明天要与承逊回建州,这会儿还要去与外祖母道别,希望表妹能借个道。”司徒逸不耐烦,要不是狄画站在路当中,这条路又被修成了小径的样子,他早就绕开狄画,离开这儿了。
狄画讪讪地移开,看着司徒逸离开。等看到跟在后面一直不曾出声的狄之闻,狠狠瞪了一眼。狄之闻是她堂兄,还是三房的庶出叔叔的儿子。狄画经常看见三婶狄周氏在她娘亲狄郑氏面前卖乖。狄画是连三房的嫡子狄之闻都不看在眼里了。此时狄画见狄之闻能跟表哥他们一同外出,而她和她嫡亲的哥哥却被扔在一边。狄画怎么能有好脸色。
狄之闻早就见惯大房的人作践自己一家,自顾自垂头跟在司徒逸后面,不远不近。他宁愿跟在司徒逸后面当个影子凑数,也不愿意跟血缘更近的大房一家的孩子亲近!
司徒逸跟外祖母狄家老祖宗寒暄过后,奉献了无数句好话,才似不经意地提起,他已经跟在建州的挚友约好,明日启程同路回建州。
狄家老祖宗当然不愿意,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以后在要找机会跟这个最出色的晚辈套近乎,就更难了。也不知道司徒家事怎么教孩子的。司徒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鬼机灵。以前狄家老祖宗还去司徒家小住过,只是经常被司徒家的人暗暗奚落。偏偏司徒家的人,个个面子上做得光溜,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想出气都找不到地方!
是以,就那次之后,狄家老祖宗再也不愿意去司徒家小住。她爱面子,最恨被人落面子。在司徒家的人面前,她实在是撑不起来那点浅薄的面子。
狄家老祖宗多番挽留。司徒逸却道,“外祖母,您是不知道,唐伯父对承逊最好了,这一次请了吴将军派了军士一路护送承逊。外孙也就是想顺路。难道外祖母专门请了镖师护送?”
唐家人从仕途,自然能请得动远在岭南的偏远军队护送自家子侄。商人间,只能请镖局了。显然,狄家老祖宗不是个大方人。典型的又想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吃草。
“外祖母怎么能不顾及逸儿的安危?这军士自然比镖师稳当。若是逸儿的行礼都收拾妥当了,早日回家也不是不可。”狄家老祖宗讪讪道,又想,幸好今日在这儿的只有自己跟外孙两人。
告辞的话说妥当了,司徒逸又说了些吉祥好听的话给狄家老祖宗。司徒逸等哄得狄家老祖宗眉开眼笑的,才告辞回到自己的院子。父亲对自己虽然宠爱有加,但明显更看中妻子,也就是他司徒逸的母亲。若是这个外祖母在母亲面说了他不好的话,他少不得要挨一顿罚。
不同于狄家大宅的虚与委蛇,少了二房一家的云家小院依旧温馨。
得知几个孩子没有赢也没有输,云峰很高兴地将三个孩子带到他的书房,让三个孩子在书房一人选一样东西留作纪念。
杨宜修很谦虚地推迟了。若不是因为他,云家兄弟也不用卷进这一件事里面。就是要送东西也该是他送云家兄弟。
“书院里一时同窗,一世同窗。我还要多谢谢你带我家这两个不成气候的去见了世面。宜修,就当是伯父送你的见面礼。”说着,不容杨宜修推迟,云峰从书房博物架拿出一块雕刻着简单青竹浮雕的小印章。“这东西是伯父闲暇的时候做的,还没刻名字,就给你玩玩!”
“这个,云伯父,宜修不能收。”杨宜修毕竟年纪不算很大,印章这种东西,他只见过他娘亲珍而重之地藏着一枚,就以为是珍贵的东西。
云峰见杨宜修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以往远远看着这孩子,就像小大人一样不会让人操心。现在这惊讶的样子,才有点小孩子的样子,“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这种普通的印章,也就玩玩而已,以后你的私印自然不会再用这种玩意。”
说话间,云峰从一个暗格取出一枚印章,拿给杨宜修看,“这个才是真正的好东西,不过你现在的年纪,不适合玩。等你以后中了秀才,取了字,伯父再送你。”
杨宜修白净的脸染上浅薄的胭脂色,收下那枚雕着竹子的印章,原来还真是自己误会了啊!
夜里,云峰将一儿一女交给秋嬷嬷带着,不舍地看了一眼云岚,重重地关上了门。
崔氏听到门响得与平常不怎么一样,一边拆头发一边问道,“怎么了?”
“无事,刚刚起风了。”顿了顿,云峰又道,“你问的赵家表妹的事有答复了。好像是赵家的婶子请了方士给赵家表妹算命。说是赵家表妹日后福气厚重,但是现在有一灾难,需要借佛门清净地避避灾。如今正借住在城外的庵堂。”
“这赵家表妹事真多。”云崔氏撇了撇嘴,她才不是丈夫,借住庵堂避灾什么的,肯定是接口。不行,明天要去找秋嬷嬷问问。这事问丈夫一个大男人,也得不到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