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禛顺十二年七月十九。
因今早有着特别的安排,潭王妃一夜都睡得很浅,感到身边的丈夫似是猛地动了一下,她便惊醒了。
借着幔帐外透进的微弱光芒,见到丈夫仰面躺着,大睁着双眼,胸口因喘息而剧烈起伏,王妃吓了一跳,忙坐起身拉起他的手道:“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源瑢将目光缓缓转到她脸上,惊魂未定地愣了一阵,忽伸出双臂将她搂进了怀里:“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梦见……”
王妃的脸颊贴在他脸边,感觉到他脸上都已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有些哭笑不得:“一个噩梦而已,还会将你吓成这样?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小?”
听着她温柔甜美的声音响在耳边,源瑢的心很快平静下来,默默庆幸着:还好是梦,还好……
他一直以为自己也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想起方才那无比真实的梦魇,他就心慌的无以复加。实在太可怕,太残酷了,倘若现实真的如梦境里那样的走向,他简直没有信心自己还有胆量再活下去。
窗外仍是一片夜色沉沉,王妃已伺候着源瑢起床了。
“你究竟梦见了什么?”王妃从婢女手中接过腰带,亲手为他扎上,又挂上了那枚双鱼白玉珏。
“我梦见你嫁了二哥做皇后。”他只情愿说这一点,其余的真是想都不愿想起。
王妃眨着秀美的丹凤眼,噗嗤笑了出来:“这就至于把你吓成这样?你真多虑了,父皇是看在你是藩王、并非储君的份上才好容易松了口,容许我嫁了你,怎可能全然视祖训于不顾,让我做二哥的皇后?”
源瑢很不满地皱起眉头:“这话说的!你能嫁的成我,那是因为我去苦求的父亲,几乎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儿都用尽了才求来的,又不是因为父亲宽宏大量。再说难道父亲能容许,你就真想去做皇后了?”
王妃本想说“即使我想也不成啊,二哥的命定之人显然不是我”,但看出他面现不愉,知道他还在为那噩梦心烦,就笑了笑转开话题:“你今日起得这么早究竟要去做什么啊?还不便说么?”
源瑢手拿温热的巾栉捂在脸上,闻言笑了出来:“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二哥是终于忍不下去,昨日招来张天师恐吓了一番,逼得张天师吐露天机,让他今日丑正时分等在一处地方,便能见着他那位天命之人。”
王妃霎霎眼:“丑正时分……能遇见那姑娘?”
难不成今上未来的皇后,是个夜半出没的游魂?
源瑢甩下巾栉笑道:“说的是啊!这种不着边际的鬼话,二哥怎就偏偏信了呢?”
……
“你当我真信?”
丑正时分,连上早朝的官员都还未起床呢,天色更是最最黑暗的时候。
新晋皇帝白源琛刻意穿了一身皂色常服当做“夜行衣”,在黑灯瞎火的街道边下马时,撇着嘴角冷笑,“我就是要拉你来一同见证,若是今夜我依着那老道所言等不来人,看他还有什么说辞哄骗父亲!”
“原来如此,我就说呢。”潭王白源瑢随着他下了马,把缰绳交给扈从,跟着他朝一边的巷子里走去,“可是你说,张老道把时辰地点说得如此清晰,又是为个什么?难道他就不怕诳了当今圣上白走一遭被你降罪,也砸了他整个天一道的招牌?”
源琛看他一眼:“你这意思,是觉得他真算得准?”
源瑢摇摇头:“我也不信,可我一直奇怪,他诳你这么多年未成亲,又能有何企图。”想造反也不会想出这么离奇的招儿吧?
“谁知他有何企图,反正今日必要揭穿他才行!”源琛愤慨非常,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下的拳头。
源瑢暗暗慨叹,也难为二哥了。
就因为十多年前张天师为二哥卜的一卦,咬定二哥在二十二岁这年才会遇见自己的天命之人,在那之前决不能与其余女子有肌肤之亲,否则便会有性命之厄,偏父皇对张天师的道术极度推崇,信服得不行,就严格禁止了二哥与年轻女子的接触,连五十岁以下的宫女都不分派一个,更是直至前日登基为帝,都还没为二哥娶妻。
其实二哥不是还没娶妻,而是碰都没碰过女人,二哥今年都二十一了啊,是皇子啊,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啊,还连侍婢都没有过一个啊,被这个荒唐卦象害得有多惨啊!
源瑢由衷地表示同情。
今天二哥终于忍不下去,逼张天师又给算了这么一卦。昔日的太子已然成了九五之尊,张天师总还是多了几分忌惮,就此让步了。
其实也对,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命定之人,提前一年来见见也无何不可。源瑢此刻倒盼着预言为真,好见识一下值得二哥守身如玉等到今天的女子是何模样。
他拍着肩膀安慰源琛:“反正如果是真的,今天就要见着了。是假的,今天也要拆穿了,怎样都是好事。”
源琛默然点点头,时至此时,他也说不清自己盼着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真的或许也好,上天安排下的缘分,无论是说给外人听还是自己心里琢磨,都是派头十足,风光无限,可万一这位上天安排下的皇后不怎么尽如人意,长成一副歪瓜裂枣样,他也能如卦象上说的那样与之两情相悦?
源琛越想越是心里打鼓,心口的通通重击简直盖过了脚步声。
偏源瑢还在这会儿很“体贴”地说着:“就怕这姑娘不如二哥的意,张老道又没说,命定之人就一定与你般配,倘若只是容貌不佳也还罢了,万一她性子暴躁乖戾,或是年纪比你大了许多,甚至是个克夫的寡妇……”
源琛踅身向后转:“罢了,既是命定还有一年,不妨就等到了时候再说吧!”
源瑢连忙扯住他:“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怎就打退堂鼓了?来都来了,哪能白来?说不定一会儿就见着个绝色美人呢!”
源琛掰着他的手挣扎:“说得轻巧,敢情你才是看热闹来的。朕不看了,你快放手!不然判你大不敬!”
“你也知道自己已是九五之尊,还连这点胆量都没?”
“废话!谁告诉你九五之尊就不怕娶性子暴戾的老寡妇做皇后了……拖一年算一年!”
源琛铁了心要不战而逃,源瑢则誓死捍卫自己看热闹的机会。两人在昏黑的巷子里扭作一团,仿若瞬间又回到了无忧童年。
他们名为兄弟,实则年纪仅仅相差一个多月,依常理说皇家子嗣之间难有亲情,能少些猜忌提防就不错了,他俩却因生来都是一样的权欲淡泊,又本性相近,竟相处得比一般人家的兄弟还要亲密和谐。在外人看来都觉不可置信。
从小一处长大,早已笑闹得惯了,前日父皇因病逊位,兄长做了皇帝,两人有了君臣之别,都有些不大适应,这一刻就都原形毕露,一时间两人都觉得这情景十分怪诞好笑。
“放手,快放手!”
“嘘!”源瑢忽地立起手指让他噤声。
兄弟俩停住动作,依稀听见旁边的墙内传出了些许动静。
声音似乎并不很近,只因周围十分寂静,才得以听见。听上去像是有人匆匆走过时挂倒了什么东西。而对方或许也听见了他们二人的说话声,一时也静了下来。
说归说,一想到马上有希望见着等了多年的未来媳妇,源琛的好奇心还是很快盖过了胆怯,甩开源瑢重又朝前走去。老寡妇就老寡妇吧,错过了今天怕是真要再等一年,我可再也忍不了了……再说,我一向光明磊落正直无私,从小到大一件亏心事都没做过,何至于就那么倒霉?
源瑢跟在后面,抬头看了看墙头,方才一直是随着二哥过来,这会儿他才分辨清了这个方位:“这墙里难道是……”
“嗯,平远侯府。”皇帝低声回答。
“张老道说的地点在哪?”
“就在前面,时辰也差不多了。”说话间正拐过一个拐角,源琛陡然停步,同时也抬手示意源瑢止步。
拐角那边一片昏黑,不见一点灯烛之光,仅凭着天际淡淡的月色,只见不远处的墙头上动着一个黑影。黑影由小变大,渐渐可以看出是一个人动作笨拙地爬上了墙头,正欲翻墙而出,似乎背上还背了个包袱。
源瑢心里万分讶异:二哥的皇后,竟是个贼婆?!
【绮雯:不对啊,那次我偷跑出去根本没有成功出自己的小院就被发现了!
源玘:那你以为你当时踢碎的那个空花盆是谁放的?
绮雯:……靠。】
源琛不错神地盯着那个人影,一步步靠了过去。等接近了,就渐渐看清那是个身形苗条的女子,身上穿的像是深紫或是深蓝的比甲,想必是与他身穿皂色一样为了夜行考虑,下身没穿裙子,而是条同为深色的长裤,想来是为行动方便,头发上还缠了条深色绢帕,大概是为了……掩盖身份?
高门府第的外墙都有一丈来高,女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墙头倒退着沿墙溜下,直至身子抻直双手挂在墙上,脚仍离地有着一截,她似是横了横心,猛地放了手跳下。
也正因是这样的姿势下来,她完全没留意到有两个男人一前一后静悄悄地来到了跟前。她似乎很是柔弱,爬墙的动作就显得很不利落,这一跳下更是平衡全无,眼看就要仰面摔倒。
源琛看得心里一忽悠,却没反应到自己能做点什么,关键时刻源瑢在背后猛推了一把,他不由自主地扑上前去,正好把仰倒的女子抱进了怀里。
月亮虽然黯淡,却因近在咫尺,抱着女子的源琛和亟不可待伸过脖子来的源瑢瞬间都看清了女子的面貌。
因心里刚有着貌丑暴戾寡妇的形象垫底,源瑢差一点就惊呼出来:好标致的一个小姑娘呢!
差点摔倒就受了一惊,再突然见到跟前无声无息地出现两个陌生男人,那姑娘自是吓得不轻,一个激灵脱离开源琛缩身避到一旁,同时紧紧捂住了嘴,才免于惊呼出声。
源琛呆呆望着她,一时间痴然好似入定。这就是我所谓的命定之人?看上去既青春年少,又美貌无双,比父皇那儿的每一个宫妃姨娘都好,也比母后从前指给源瑢的每个小宫女都好,比我从前看中的银儿……也要好得多。
却原来,老天让我一直等到今天,就是为了让我等来一个最好的?
这种感觉十分奇异,知道了她就是自己天定的爱人,再见到她处处都挺好,几乎完美无缺,内心就堪称飞速地把她接受了下来,无理由地坚信:既然是上天的安排,她一定与我性子相投,一定能与我心心相映,一定是处处都与我契合无间。
只这惊鸿一瞥的工夫,张天师在他眼中已经由江湖骗子一跃成了至尊神明。
他白源琛,就是如此简单又直接地对这姑娘一见钟情了。
可是,对方对他却显然不是。
那姑娘颤巍巍地贴墙站着,水亮的大眼睛满是警惕地看着他,很显然若非怕他动手阻拦,早就跳起来逃跑了。
源瑢看看她又看看二哥,动作轻小地抻了抻源琛的衣袖。
源琛勉强回过神,试探开口道:“你……为何要深夜之间越墙逃走?你不是赵顺德的女儿么?”
源瑢一怔:“二哥你认识?”
源琛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小声道:“即便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也不会太过荒诞不经,她是赵顺德家的人,就只会是赵顺德的女儿,不会是丫鬟,更不会是姬妾。”
他的眼神很有些鄙夷,那意思就是:你平时的聪明劲都哪儿去了?
源瑢大感无趣:又不是我媳妇,我费那个心干啥呀!
姑娘的眼睛从他们俩之间闪过来又闪过去,没有出声。
“闺阁小姐半夜出逃成何体统?你快给我回去!”源琛朝巷口一指,全然一副威风凛凛的家长架势。
那姑娘被他唬的愣愣的,忽然嘴角一抽,竟然哭了。源琛顿时呆若木鸡。
源瑢在背后轻扯着他的衣袖小声道:“你干什么呢?还想不想让人家看上你了?”
“那又该如何?”
源瑢凑上前微微欠身道:“姑娘,我们不是坏人,既然碰巧遇上这事也情愿帮一帮你。你究竟有何委屈,为何要逃出家门,不如与我们说说如何?”
他生来嗓音好听,相貌又好看,温柔微笑配上温和语调,真可谓魅力十足。
那姑娘呆呆望着她,眼里闪着光,既忘了哭,也忘了回答。
源琛立时嗅到了危险气息,一把抓住源瑢手腕扯着他退开几步,小声斥责:“你又干什么呢?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
这兄弟哪样都好,就是时不常地犯犯风流病,从小便以调戏妇女为乐,也不知他怎么忍得下至今一个小老婆都没讨的,想必是芝凝外柔而内刚,深藏不露。今天这场见面本来就是逆天而行,意外之事,要是被他抢了先机,在这姑娘心里扎下了根,可怎么得了?
那可是我媳妇!
“那要不我走了?”源瑢说到做到,这便踅身而走,一点也不留恋。反正热闹已经看成了不是?
“慢着!”源琛一把扯住他,更加咬牙切齿,“你走了,我……怎么办?”我连怎么跟女人说话都不知道好不好!
这任务也太难完成了,源瑢皱紧眉头,深感自己泥足深陷进退两难。
忽然听见些许响动,再一看,那姑娘已经哒哒哒地沿着巷子跑远了,边跑还边回头看他们。兄弟俩眨着眼睛反应过来:方才她那哭竟是装的!
“追!”源琛话音未落已然拔足追去。
源瑢有心劝说,张天师说今天守在这里可以遇见命定之人,也没说要他今天就把人娶回家不是?跑了就跑了呗。唉,二哥实在是等不及了。也难怪,忍了那么多年再见到对方是这样的成色,可不是再也等不得了么……
那姑娘本就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儿,又跑得慌忙,时时回头看着,见到源琛追来更是惊惶,很快就身子一歪扑倒在地。
源琛趁机追到了跟前伸手来扶她,那姑娘边抗拒边哭着恳求:“求你放我走,我嫂嫂欺负我,我爹爹也不管我,我前几日就差一点自尽死了,再回去必然活不成了。”
源琛听得隐然心痛,抓着她的手臂不知如何劝说:“你听我说,我……”
却没等他说下去,那姑娘就身子一软,眼睛一闭,竟晕过去了。源琛赶忙将她横抱起来。这是成年以来头一回亲近年轻女子,又是一步到位地如此亲近,指尖感受着她衣衫之下肌肤的柔滑与弹性,鼻子闻着似有若无的奇异幽香,他手足无措,慌得无以复加,转头求助地问源瑢:“现在又该如何?”
源瑢故意要逗他,大方地一伸双手笑呵呵道:“要不由小弟代劳?”
源琛没心思理他,低头望了姑娘一会儿,猛地吐出两字:“回宫!”
源瑢呆若木鸡:“二哥……好魄力!”
源琛将怀里的姑娘朝他一摊:“她这模样,自然须得尽快回宫医治!”
源瑢这才看见,那姑娘唇角竟然缓缓淌出了一缕绛红色的血迹。原来这回,她不是装的。
对于那一次离家出走,绮雯的解释是:谁刚经历了穿越这种奇葩事儿还不能懵逼一下下啊!
死了一回就够吓人了,再睁眼看见一个奇异的新环境,忍受着身上自杀未遂留下的伤痛,放眼一看身边没一个靠得住的人,不跑等什么呀?至于外面的世界是否能好一点,她还没缓过神来去细想。
没想到这副病弱的身子刚够支撑她跑出墙外百余步远就停电了。
再睁开眼时,看见的又是一个全新的环境,这木雕精致的拔步床、花纹好看的幔帐、金闪闪的幔帐钩,似乎比侯爵府又高了一个档次。难不成是又穿了一次?
不远处有人叙叙说着话,听上去好像是丫鬟在向主人汇报着什么。绮雯支撑着坐了起来,就看见敞开的槅扇门那边站着一个身穿墨蓝色常服的高挑男子,似是察觉了她的动静,那人转头看过来,目中闪起惊喜之光,随即就走了过来。
认出他就是夜里遇见的那个“怪人”,感觉得到嘴里有着些许汤药残余的味道,身上也比昨日舒适了些,又是置身这么整洁高档的环境,绮雯比昨晚冷静了许多,很容易就想明白,自己这是被人英雄救美了。
“公……子,是你救我的?多……多谢了。”她笨拙地笑着道谢,尽量端正了一下坐姿,大概不用像影视剧里那样下跪磕头吧?
“怪人”来到床边,挺局促地在木墩上坐下,迟疑了一下才问:“你可觉得好些了?”
“嗯,好多了。”
“那就好。”他说完这寥寥几个子就没词儿了,但很显然还有话想说,就是不知如何开口。
绮雯看得大感奇异,他是救人的,干的是好事又不是亏心事,为啥还要这么为难?甚至是……脸红?
源琛早把她醒来后自己要说的话盘算了好几遍,等到这时却又觉得哪句都不合适,迟疑再三,才横下心道:“这么说出来你或许觉得荒诞无稽,不过这确是实言。我不是碰巧救你的。是天一道的张天师算命说,我那个时辰去到那个地点,便会遇见命中注定与我两情相悦厮守终生的人,也就……是你。”
他顿了顿,似是将全身力气化作勇气,才又一鼓作气说下去,“我等你已经等了十五年,为此我没纳过一房姬妾,没接近过一个年轻女子,才总算见着了你。你愿不愿意……留下来?愿不愿……做我妻子?”
要形容绮雯此刻的表情,那只能是一个大写的“懵”字。
虽然欧巴的深情表白很动人,可是,哪有半夜遇见个人就表白求婚的?人家牙都没刷呢!
看着瞠目结舌的她,源琛心里七上八下,半失落半无奈地道:“你若是不情愿,当然我也不会强求,嫁给我……本也算不得多享福的事。罢了,我先送你回家吧。哦,你一定不愿回家,那你想去哪里呢?我着人送你去便是。但凡是大燕疆土之内,我便办得到……真回家也没事,有我在,自此天下间再不会有人欺负你。”
绮雯呆呆望着他,不自觉地闭上了因惊诧而张开的嘴。
这种感觉十分奇异,初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时间地点,放眼见到的都是糟糕至极的人和事,正值最最彷徨无助的当口,一位欧巴横空出世,主动要为她挡去所有的厄运,还向她表白,求婚,更重要的是——他长得还挺帅,任绮雯再怎样生性理智不相信一见钟情,也难免怦然心动。
穿来三天,她也大体接受下了自己置身古代这个现实,知道结婚什么的,在这里本来就是件很突然、无可准备的事。比起进了洞房被掀起盖头才看见新郎的脸,现在这样已经很不算是突然了。
直直望着他,不觉间脸上就开始发热,好像忽然心虚起来了似的,绮雯转开目光,再不敢对他直视,但又忍不住隔一会儿就望他一眼。
他长得挺好看的,看起来也像个正派的好人,又对我这么好,按说能嫁给这么个人也不委屈了,虽说突然了点,可……过了这村没这店啊,错过了这回我还上哪找这样的人去?唉,突然就突然了点吧,穿到古代没有盲婚哑嫁就算不错啦。
“那个,”她很不自然地朝他笑了笑,“其实我留下来,也不是不行。”
源琛立时精神抖擞,两眼闪出亮光:“你说真的?”
绮雯脸上烧得更加厉害:“不过,我都还不知道你是谁啊,公子你能先告诉我你的身份吗?”
“我……”源琛迟疑起来,方才源瑢告诫他,最好先别急着暴露身份,让对方知晓他是当朝皇帝,那感情就不好说纯不纯了。不过,他自己倒不怎么在意这事,上天安排的嘛,哪需要计较那么多?
他这会儿迟疑,是因为忽然想起来,她是平远侯之女,自己要娶她为后,少不得又要请父皇违一回祖训了,也不知这事能不能顺利成行。不过,好像听说赵顺德是个贪官,要是能查证属实,趁机撸了他的爵位,削职为民,那就没什么可顾忌了。
嗯嗯,如此甚好,反正她也说了爹爹对她不好,想必是不难接受的。
“我姓白,叫白源琛,你可能也听过我,我三天前刚刚御极,如今是大燕皇帝。你若决定留下来嫁我,就是作我的皇后。”
“……”
“啊你脸色如此不好,还是快躺下再歇歇吧,小心病情反复。”
站在槅扇窗外偷听的源瑢紧紧捂着嘴,几乎憋笑憋出了内伤。
二哥果然有二哥的高明之处!不过上天安排的缘分,也当真是惹人羡慕呢。不自觉就联系到自己身上,很快他就再没了羡慕之情——谁敢说我与芝凝就不是上天安排的呢?
刚起步要走,忽听见屋内又传出绮雯的声音:“昨晚上与你……与皇上您在一处的那个人是谁呀?”
源瑢立时打起精神来听着。
源琛闻听也难免心头一颤,源瑢形貌上强过他,他心里有数,难不成……
却没等他回答,绮雯先自己领悟过来,弯着一双笑眼说:“是了,既然是陪着皇上的,自然是太监了。没想到那么年轻的公公便能陪王伴驾了呢。”——怪不得看上去女里女气的呢……
源瑢再也听不下去了,当即大步走离。
太监……给我扣的官职还挺高!怪不得是二哥的命定之人呢,果然够特别!
直至走出了隆熙阁好远,他还是满心的气不顺,撇着嘴暗暗发誓:我再也不要见到这个把我看作太监的女人!免得以后看见她“原来他不是太监啊”的神情。
以后我是藩王她是皇后,想必这个心愿,不难实现吧……
……
“真是让你说中了,根本不必让源瑢生母死而复生,也无需转换源琛的性子,只需我这做大哥的多花点心思,多关照上几分,便能有望改换源瑢的命盘。可见我确实是亏待了他的……”
“不过,既是让我去亲手改命盘,为何我自己还要英年早逝?真是!哈哈,说笑而已,这样看了一遭你也能稍稍释然了吧?我这便告辞了,缘起缘灭,说不定将来咱们还能后会有期。”
睁眼看到的,已是被清晨天光映亮的拔步床顶蝙蝠木雕,是隆熙阁西暖阁再熟悉不过的情景。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源玘的声音,绮雯幽幽叹了口气,心里又是惆怅,又是愤懑。
这位大哥是以替她实现心愿为由堵了她的嘴让她别去对皇帝言明,可等到旁观了一转命盘修改后的情形,他又改口说,那只是假设一下命盘改变后的情景,为她虚构一个美满的梦境,安慰她一把让她放下罢了。
正如他所言,他又不是轮转之神,哪有真去修改命盘的本事?那个他们四个人都能得偿所愿的美满情境,毕竟还只能是出现在梦里。
真太无良了!醒来的绮雯愤慨不已,暗暗决定,必须要把源玘就是系统的事原封不动报告给皇上才行!看他二弟知道了是大哥一再地阻止媳妇爱他会怎么想——皇上,都是系统不让我爱你的啊!
此时天已大亮,皇帝肯定已经起床多时了。暖阁外传来脚步声响,皇帝的声音响在门口:“她可起来了?”
芹儿的回答绮雯没有听清,做了那么长而清晰的一个梦,脑筋有些疲惫,昏沉之中想起昨日安排的一个日程,便提声道:“对了,昨日宁妃终于吐了口想走,我正想与你说起……”
“什么宁妃,你睡糊涂了?”皇帝含糊地念叨了一句,快步走进暖阁来。
就像老夫老妻那样,他一点也不温柔、一点也不见外地过来将她身上的被子一掀:“还不快起来?平日我纵着你犯懒也便罢了,今日源瑢带芝凝回京为母后做寿,这便要进宫来了,你个做皇后的,总不想让人家弟妹把你堵在床上吧?”
“……”
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还是……醒来的方式不对?
绮雯满心惊惶,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又见跟前没人了,也不知是他又一阵风地出去了,还是根本没来过。这样下去人会精神分裂的好不好?真不该让死鬼大哥给自己造这个梦。
她起身下床,芹儿闻声进来侍奉她更衣,绮雯却等不及,只披上一件褙子就出了暖阁。听见皇帝与王智谈论公事的声音自明堂传进来,她缓步走过去,透过槅扇的空隙看着他,仍觉得头脑一片混乱,分辨不清梦境与真实。甚至也分辨不清,自己是希望哪一样才是真实。
不过望着他,听着他平静的声音,她的心很快就静了下来。或许无论哪一样是真的,有他在,就一切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