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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皇帝钦令,也没有随手就带个生人进宫去住的道理。宫里添个宫女,也需有一系列相关衙门要办手续。这时日薄西山,还是只能先将绮雯留在王府,等次日再着人接她过去。
临走时,长公主又向潭王强调:“绮雯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可不要趁今晚对她动手脚。”
潭王啼笑皆非,摇头感叹:“想不到我在自家妹妹眼里,就是那么饥不择食的禽兽。你放心,我时刻记着她是你的人,不是我的人。行了吧?”
“哼,正经说话也不忘占人家的便宜。”长公主蹬着双板小矮凳上了马车,又回过头朝他娇俏一笑,“三哥记着,我与你打的那个赌,可还算数呢。”
一行人启程离去,潭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里俱是好笑。琢锦这下可是认定那姑娘与二哥有门,等着看他一败涂地了。不过话说回来,今天那两个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还真说不清楚。
天很快黑下来,夜色像个密实的笊篱倒扣寰宇。潭王回到自己书房里时,灯影底下已经站了个人在等他。
“听说今上还是办了平远侯赵家?”苍老的声音沙哑沉闷,又携着一丝怪异的尖利。
潭王坐到桌旁,自行斟茶来喝着,含笑道:“是啊,至少百十万两银子呢,他怎可能放过?你记得对经手之人知会一声,别让他得的太多。免得他一举补上了军饷漏洞,缓过手来,在其余地方找麻烦。”
“奴婢明白。”说话的人缓缓前行两步,走出了灯影,虽满头银发,却下颌光洁,无寸点胡须,竟是个的红衣宦官,他恭谨地微驼着双肩,觑着潭王脸色,“王爷可是还有其它什么疑惑?”
“赵家那姑娘的事,你也听说了吧?”纤长白皙的手指轻飘飘地拈在翡翠荷叶茶盅上,潭王白源瑢目中光华隐隐,神态已与白天那个浪荡公子迥然不同,“依你从前探来的消息,他就藩六年间身边从没有过女人,连个近身侍婢都没,那今日这又是唱哪出呢?难不成,他也有一见钟情的时候?”
二哥曾经玩票关中大侠,但那些幼稚行径只能是他的闲极无聊之举,以他皇子之尊,怎可能真有心行侠仗义?
——这对兄弟的思维完全不是一个路数,难免会对对方有点看不懂。
“我是真有点看不懂他。”潭王自嘲地笑着摇头,“这世上还就遇见他这一个人,有着令我难以看透之处。偏偏……父亲将皇位给他了。”
红衣宦官沉吟片刻,抬头道:“若说他确是对那姑娘有意,于咱们当是好事吧?”
潭王回头来看他:“那是自然,怕的就是他无欲则刚,只要有欲,于咱们都是大好事。何况,还是个罪臣之女。”
……
夜色中的挚阳宫一片静谧。时候已经过了戌正,承运门上早收到了通传,门楼内外燃起通明灯火,羽林卫严整列队,将皇帝与长公主一行迎入宫门。
长公主急着要将今日的奇遇讲给母后听,匆匆辞了二哥,到太上皇与太上皇后所住的慈清宫去了。
皇帝要面对的则是积压了两天的奏拟。
挚阳宫中轴线上的乾元宫是皇帝寝宫,但除了临朝听政以外的时间,皇帝几乎都呆在隆熙阁的御书房里,与奏拟典籍相伴,夜间也在这里的后殿暖阁就寝。
隆熙阁原本是用作准备和暂存宫廷物品的库房,距离前庭三大殿仅隔着一条夹道,比乾元宫近得多,宦官往来文渊阁向内阁大臣传话也方便,皇帝御极之后,就因此选了这里作为住所,再没回过寝宫乾元宫,一应用度也比太上皇在任时削减了大半。与此同时,还将辅助批红的衙门司礼监从宫城之外直接搬到了隆熙阁南边的小院。
此时宫内到处都掌了灯火,隆熙门外守门的宦官不等皇帝走到跟前,都已静静跪迎。
刚进了隆熙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智就已等在琉璃影壁旁了,见皇帝过来,王智利落简捷地施了个礼,后自行起身。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之举,叫起的步骤被直接省略。
皇帝绕过影壁大步向前,道:“说吧,有何进展?”
王智掖着双手,小碎步跟在后头回禀:“回主子,底下人送上信来说,乔安国府里今日有不少人出入后门,看样子是在铺着后路了。”
皇帝面露喜色:“很好,就知道他早晚要自己沉不住气。”
乔安国是现任的东厂提督,从前还兼着司礼监掌印,是太上皇亲手提拔起来的大宦官,趁着太上皇疏懒之机逐步把持了朝政,这些年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专权敛财,是新皇御极以来最想根除的毒瘤。
上个月已初见成效,随着羽翼一个个被皇帝剪除,乔安国乱了阵脚,自请卸除了司礼监掌印的职位。眼下若能再将东厂也拿过来,可算得上一大步进展。
东厂与锦衣卫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监督朝臣的两大势力,拿过东厂的意义并不仅限于对付一个乔安国,到时其余朝臣见到这两个衙门都被皇帝掌握,也会随之收敛锋芒,不会像现在这么有恃无恐地阴奉阳违。
“你怕是连官服都已备下了吧?”皇帝回眸看了王智一眼,这语气乍一听有点瘆人,实则却是隐含亲切的调侃,“别忘了尽快确定,由谁接任隆熙阁总管,等你兼任了司礼监与东厂两方职司,就没那么多工夫管我身边的事了。”
王智作为皇帝的首席心腹太监,等斗倒了乔安国,自是接任东厂提督的最佳人选。如今他兼任着司礼监掌印和隆熙阁总管,已是忙得陀螺乱转,再要接手东厂,就无论如何都得放下一头的了。
没想到王智却虾着腰笑道:“依奴婢愚见,东厂提督这差事不如交予方奎。他为人审慎,行事凌厉,应是提督东厂的合适人选。奴婢的脑袋没那么大,戴这一顶司礼监掌印的帽子已经哐里哐当了,不敢再接东厂的。”
皇帝深感意外,脚步随之一缓:“你是说真的?这大好的机会,你也舍得放过?”方奎也如王智一般是他的心腹宦官,为人秉性接任东厂确实合适,但人有亲疏远近,皇帝还是更倾向于将这机会给王智,算是对他为自己操劳多年的一份犒赏。
王智的笑容敛了敛,语气诚恳:“提督东厂威风八面,谁不想去呢?可奴婢在隆熙阁这儿呆熟了,舍不得挪窝儿。好歹,也得等元禾再历练些。”
皇帝一时没再说话。国朝动荡,即使收拾了乔安国,眼前的硬仗怕是还要一场接着一场的打,王智从小陪着他,一同经历了冷暖岁月,算得上共患难的交情,绝不是乔安国为了争权夺利而去巴结太上皇那样的关系。所以才会不放心就此去管外务,把近身照看他的差事交给别人。
有时想想,皇帝自己也会觉得悲哀,生为皇子,从小到大却只得过那么少的几个人对他真心关爱,亲人当中只剩下幼妹琢锦一个,其余也就剩下跟前这几个近身下人了,一只手的指头就数的过来。
既然王智这么想,那就让方奎去吧,他比王智冷厉果决,或许更能镇得住乔安国那些手下。
迈进正厅的门槛,近身侍奉的宦官早将热水巾栉胰子都备好了。王智从一人手里接过浸好了热水的巾栉为他擦脸擦手,替他宽下外衣,换了身银丝浮纹的暗青色绸袍。
“晚膳都已备好了,这便上桌。”
“不必了,午膳进的晚,还不饿。都赏了人吧。”皇帝连等他理好衣摆袖口都等不及,自行系好最后一条带袢,就步入了西梢间。
王智脸上浮上一抹忧虑,也知道劝不动他,便不再啰嗦,跟上来道:“太上皇还留下话说,请您回来后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