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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少女浅笑晏晏,外罩银粉水貂披风,青丝三千梳着少女惯用的乌蛮髻,微偏着头嘟嘴报怨,“早起在宫里听老宫人啰嗦,耳朵都长出茧,看着架势,我以为差点出不来。还是父皇开恩特许我玩几日,改日回宫再用心学,母后依是硬派了人跟着。出宫一路上紧赶慢赶,这才进门,一打问,你又跑到我前头。”
七公主身后的确跟着两位眼生的婆子,四十多岁左右面相严苛不苟言笑,一看就不好相与。
“公主放心,阿圆虽然来得早,却不曾吃府里半块糕点,只喝了半盏茶暖身子。厨房里满桌的酒菜全留着,就等着你来了开饭。”忆君开着玩笑,站在原处行万福。
七公主蹬蹬蹬走向前,拉起忆君往外走,“这地方有什么可看的,那些花儿都是阿嫂的宝贝,只能看不能摸,更不能摘下玩,怪闷得慌,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刘良娣识趣退一步,朝回头的忆君微笑示意自己无事。武家的女儿全是千金之躯,她们瞧得上的人捧在手心里,其他的人靠边站,身为太子侧室,她心知肚明。
七公主走得飞快,忆君有点跟不上她的脚步,大喘气求饶,“公主,你走慢一点,前面莫不是来了神仙。”
“神仙我才瞧不上,把你家平安奴亮出来,我比这跑得更快。”七公主大声嚷嚷,半个别院都能听得到。
有人这样光明正大恋着尚坤,忆君有心生气也气不起来,她微笑小跑步跟在后面,身后的侍婢们紧追着她俩。
走进后花园,绕过几丛枯树,快到结冰的湖边时,七公主停下脚步面不改色,冲着后面的下人呵斥,“都站在那里,不许再过来。”
忆君可没有那么轻松,她感觉半条命快跑没了,扶着一旁的石凳大口喘气,冷不丁七公主在她耳边低语,“阿圆,跟你说个事。”
忆君惊愕抬起头,七公主一脸郑重压低声音附耳说道,“三姐姐身边有个侍女,我以前倒也没见过,可上回她带着人进宫给母后请安,喊了我过去说话。我身边的人眼尖,出来后说那个侍女长得有几分像你。”
忆君站直身子不解,长得像她的人,又被带在三公主身边,会是谁?
七公主拿手抓起树枝上雪玩弄,在地上绕圈边说话,“不独如此,阿姐新养着一个俊郎君,藏在她的陪嫁庄子里。据知情的说,那人兄妹两个都依附着阿姐过活。”
兄妹两个,会是青衣和青萝吗?
尚坤把冯家一家子发送到淮南的一个偏僻小地方,当中就包括青衣,出京城的当天冯姨妈滚落下马车也摔断腿,算是回报罗大婶那一记受伤。
以尚家的势力,能出手帮扶冯家的人也只剩皇子公主们及夏家的人,他们帮青衣恐也没安好心。青衣以前跟着裕王行走,忆君原以为会是裕王伸手帮扶,怎么突然冒出个三公主掺合进来?
“横竖我说给你听,心里要有个谱。也别问三姐姐的庄子是哪个,你找上门也无用,让表兄也沉住气别生事,阿娘成天到晚憋足劲想揪出他的错处。”七公主苦口婆心劝道,眉尖颦新愁,为一个不曾回顾她的男人担扰。
忆君点头明白,两人相伴无语,沿着冰封的湖水走向花园更深处,身后十步外跟着侍婢们和内侍宫人。
脚上鹿皮靴踏断枯枝发出细微声响,七公主偏过头盈眼亮晶晶,“等开了春,父皇说要为我挑驸马。”
语气停顿一下,她又微笑道,“父皇说姑祖母和阿姑全都嫁给武将,姑祖母跟着上过沙场杀敌,姑丈出征时,阿姑在家中担惊受怕吃不下睡不香,两人都没过几年太平日子。他要为我挑一个读书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那个,忆君不知该说什么。
七公主的心思世人皆知,皇家也有意将她下嫁给尚坤。一方面尚坤无意,定国公府也无心再尚主,尚家的两位老公主更不喜带着夏家血脉的七公主,此上种种原因,使得天家不能强下旨意赐婚。
少女时节情窦初开念着一个人,满腔的心思全付储于尚坤身上,做了无数努力换不来那人一下回首,七公主说是想通了,却还是忍不住在落雪的松柏树下洒落泪滴。
她知道表兄不会看到,即使见了也生不出怜意,可阿圆见了,权当二表兄也见过,也对她生出同情之心。
“公主福泽深厚,一定会有真心人疼你护你,把你捧在手里呵护。现在失落,只因有缘人未露面,说不准他就在哪个角落里等着你,只对公主一人痴情。”
忆君绞尽脑汁宽慰七公主,她嘴笨得不是一般。
七公主拿帕子抹去眼角一滴晶莹,嘴角微弯露出笑意,“多谢,借你吉言,我准能得一个如意郎君,像阿姑和尚家姑丈那样情投意合。”她其实尚未答应父皇,说再想等等看,说不准能盼到尚坤回心转意。
静安长公主和定国公也是上京城里的模范夫妻,从小青梅竹马长大,被赐婚后形影不离,除了定国公出外打仗的岁月,平时在京中,两人都要一起用晚饭。
京中应酬场上鲜少见到定国公的身影,并不是他怕了皇家和公主,那是出于对妻子的一片爱护之心。
两人说着话赏过红梅,命侍婢们折下几枝插到客房里宝瓶里,这才结伴往回走,听得前头又热闹了几分,七公主问身边的人,“可是人都来齐了?”
“只三公主、夏家世子还有裕王殿下带着柳姬刚到府,大公主派人送信说她感染了风寒,要在府里养病。”
那边小内侍恭谨回话,听到最后,七公主皱一下眉头,眼中闪过厌恶之色。
裕安帝和夏皇后这位嫡长女玩得太过,把驸马当成摆设不说,见到一位俊俏郎君就想着勾到自己的石榴裙下,已经干出了好几桩夺人夫君的恶事。
三公主也大有步其姐后尘的动向,与夏家世子成婚不足三个月,公主府里夜夜笙歌燕舞,招募许多年青貌美的穷书生们同欢乐,流言蜚语满天飞,夏家也是敢怒不敢言。
忆君和七公主转过拐角,在远处望得大开的窗前立着一人,俊脸凝着怒气,眉间一抹戾色,见是她俩,冷哼一声坐回原处。
七公主轻嗤,“自个没本事做了绿顶王八,成天冲着别人吹胡子瞪眼算什么本事。”
夏世子与三公主再不堪,轮不到忆君在人前嚼舌头。她只当没听见,埋头走路,不料有人却拦住了她的去向。
眼前横着一只藏青色皂靴,顺着黛色锦袍往上,领子处一溜雪里出锋,乌鸦鸦的黑发笼着金冠,面如满玉,皎皎生辉,华贵清傲,更不提他那原本清冽凌厉的双眸中饱含柔情。
尚坤称不上陌上公子人如玉,却是实打实的无双俊颜胜子都。
忆君走上去拉着他的手轻轻摇晃,半天没见,他都在干什么?
“走罢,回屋暖和一会儿。”摸着她的小手冰凉,尚坤拉着人就往屋里走,招呼身后的七公主一声,“七娘也一同回屋,三郎特地置了滚烫的酒专为你驱寒。”
七公主苦笑一下,表兄头回知道有她这么个人,还是瞧在阿圆的面上,该是欢喜还是嫉妒?
甫一踏进暖坞房舍,忆君方觉得身上发冷,她从里到外裹着狐裘皮毛,只有些许寒意侵身。
尚坤无礼惯了,忆君也跟着他总干失礼的事,两人大摇大摆从众人眼前走过,大家见怪不怪没当回事。
捧着茶盏一口一口抿热茶,忆君眼神飘向三公主身后,没看到长得像她的人。想一想也在情理中,青衣倘若真投靠了三公主,说什么也要躲着尚坤,不会在今天这种场合露面。
“阿圆,本宫身上开着花,值得你瞧来瞧去?”三公主歪在扶手上娇笑,额间海裳花钿鲜艳夺目,眉目焕出夺人光彩。
她称不上生得有多美,皇家公主高傲中带着艳丽,风/情四射,像是熟透的果实等人采摘。
“阿圆瞧着公主的花钿漂亮,想仿制一副。”忆君寻了个借口,收回目光。
尚坤目光机敏扫视三公主一眼,他知道阿圆是不贪物的人,盯着三公主必定有隐情,方才在书房里和太子商谈正事,一时没分神听后园里两人的动静。等会儿回屋问她,看是什么事让阿圆注意到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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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到场的客人各怀心思,太子夫妇竭尽所能尽地主之谊,安排座位也是煞费苦心。他们夫妇坐在上首,三公主并夏世子、裕王带着柳嫣然坐在左首,右手第一桌却是尚坤带着忆君,七公主谦称自己最小,甘居末席。
宽敞明亮的轩室,席地设着独榻和铃兰桌,廊柱纱缦后丝竹轻奏,妙曼的舞娘们身姿变幻,随着太平乐调起舞助兴。
大长公主很少有舞乐助兴,对外声称是晋阳大长公主尚武,不喜靡靡之音,实则是为了尚坤。以他敏锐的听觉,所有拔弦调曲听到耳内都是一种折磨,严重干扰心神。
太子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在场还有裕王和夏世子等人,掩人耳目的事一定要做到。
忆君早都想好了,席吃到一半,她故意使性子撒泼,把尚坤带回房,回去拿软布塞上他的耳朵,或许能减轻一点痛苦。
“阿嫂,宫里新制了一批荼芜香,父皇体谅你操持内务辛劳,全数赏给东宫。今日宴客不拿出来用,更待何时。”又是三公主放肆的声音。
她不提还好,忆君这才觉察到屋里空气清静,厅中瑞金兽香炉里只燃着尚坤惯用的安神香。许是闻习惯了,她起初没觉察到。
太子妃拿着牙箸为太子布菜,动作不停陪笑道:“原是我轻狂,前几天鼻塞头晕,闻不得那浓郁的香味,让人全都撤了。荼芜香倒还有不少,等三妹走时全带上去罢,算我借花献佛。”
三公主轻哼一声,目带深意瞥向尚坤这一桌,同她一起望过来的还有一道目光。从忆君进屋,那人追盯着她不放,如影随形。
忆君抬起头对上柳嫣然的幽幽双目,毫不避让。可能是她太凶狠,吓住了柳嫣然垂下眼帘低头吃着菜。
瞧这一屋子人,放浪形骸的裕王刚开席已喝得半醉,执着洒壶挨桌敬酒,面红耳赤强迫夏世子喝下一杯又一杯,东倒西歪站在厅中说着胡话,“三哥,你看如今的六郎如何?嗝……弟弟别的不求,只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来,再喝……”
他掷出手里的酒壶,从一旁内侍捧着的托盘中重新拿起一壶,蹒跚挪到尚坤面前,带笑而过,却是扑在七公主桌前,替她满上一杯,嚷着兄妹齐心。
忆君就坐在一旁,瞧见裕王醉得拿不住酒盏,手指齐泡在酒水里,也不知七公主怎么喝的下。
七公主对兄长有愧,象征性抿了一下,裕王笑着站起来。
“扑通”一声,裕王后退直直倒在樟木地板上,堂堂皇子居然扑倒在地上烂醉如泥,柳嫣然陪着他离开后,屋内仍是酒气浊天,再好的美食当前也了无胃口。
太子哭笑不得,裕王借酒说的话更是说给宫里的父皇听,求他善待更像着指责兄长严苛无情,这个弟弟容不下也要容让一段时日。他无言看向尚坤轻摇头,招呼其他人,“六郎不胜酒力,咱们接着来,一醉方休。”
后面的事忆君不太记得,她只留心尚坤的变化,席吃到一半借口寒风吹得头疼硬拉着尚坤回屋。
反正尚坤全程板着脸,活像别人欠了他钱,除了给忆君不时布菜,隔空与太子对饮一杯,再不理旁的人。他臭脾气惯了,如此举动倒也不过份,没引起别人的疑心。
事后惟想起来,夏世子和三公主当着众人的面争吵,翻出许多骇人听闻的事;七公主也吃得微醉,当众舞起剑舞,傻笑说等尚坤成亲的时候她要去抢亲;还有夏世子醉话要看胡姬跳舞,太子唤来袁五娘当众舞一曲……
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事,精英聚会搞得像*丝狂欢,喝醉酒的人卸下伪装疯狂,全场除了忆君,惟有太子妃借口身子不舒服滴酒未沾一直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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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房里,尚坤倒在地毯上双手捂头,忆君不顾冰水刺骨,一遍又一遍浸湿帕子覆在他的额头上,又从自己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两个自制耳塞,分别塞到他的双耳中。
隔着几座院落,正堂那边的丝竹声仍是不绝于耳,她真想大喊一声都停下,够了!
“平安奴,你再忍忍。”她轻声宽慰一句。
尚坤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胳膊,轻捏一记示意自己无事。豆大汗珠顺着捂在脸上的指缝流下,嘴角紧抿,脖颈上青筋可见。
高头大马的人横躺在地毯中央占去一多半地方,忆君跪坐在他身边,好不容易那边奏乐停下,尚坤明显放松紧绷着的神经,拉着她并排躺下。
“阿圆,你尽盯着三公主做什么?”他回过神第一句问话,声音飘浮在空中透着虚弱。
忆君没打算瞒他,把七公主的原话照搬说了一遍。
尚坤特意派人盯着冯青衣一家,神不知鬼不觉人回到京城,那边却一直回报一切如常,定是尚家出了内贼奸细。
“她还说了什么?”尚坤拍着身边的人问她。
“说让你忍着别妄动,夏皇后那边盯着你不放。”忆君毫无芥蒂转述七公主的原话,躺在尚坤的臂弯里挠他痒痒。
“以后叫她不必再通风报信,一个女儿家多关心自己的终生大事,最好不用掺合到太子和裕王的争斗中。”
七公主对忆君的和善,尚坤看在眼里,也就顺口提一句。皇家公主坐吃等死不会失掉荣华富贵,相反早早送命不能善终的偏是爱跳腾的一拔人。宫里不缺阴谋诡计,更不缺冷酷无情的算计,要想避开事端,装聋做哑最好。
忆君微微犯了醋劲,埋怨道,“你不许念着别人。”
“还不是你要提她。”
尚坤边说话翻身将她覆在身/下,双眸清亮叮咛道,“阿圆,记得,别和她们亲近,那怕是七公主也不行。”
忆君又不是傻子,知道和皇家公主保持距离,以前七公主下贴子约她,都以生病为理由推脱掉,今天碰面也是情不得已。
见她愠怒,尚坤吻上樱唇,细细品尝,经过无数次的尝试,他明白也自己仍迈不出最后一步。每回和她一起想亲呢,亲呢过后心中燃起火花,可最后,火苗仍是被熄灭。
耳边声音急促而粗重,忆君自己也是意乱情迷,伸手够到他的衣袍下,轻车熟路找到一物,在她握住的同时,听见尚坤低吼一声。
第一回他逼着她做这种事,她还闹了半晚上,可等你爱着一个人,不会再觉得它是肮脏不可见人。
“别”,尚坤无力阻止一下,噬咬着她的耳垂,享受阿圆为他纾解。
他的喉节急速滚动,在她耳边沉声呢喃,“阿圆……”
无数次的呼唤,他好似挣脱出樊笼,找到一个光明的出口,甩过湖底潮湿阴冷,走出幽暗的密林,沐在阳光下。
“郎君,七公主派人来想请夫人过去说一会儿话。”院门口是尚显的声音。
“不见!”尚坤没好声气。
尚显与院外一个年老的宫人交谈几句,对方不依不饶不肯离开,声声嚷着要见到阿圆夫人。尚显一再坚持夫人不舒服,那老宫人才悻悻离开,临去时嘴里念念有词,大概在说阿圆好大架子。
这个时候被打断,忆君头埋在他脖子里吃吃偷笑,也停下手里的动作。尚坤坐直身子轻摇头,两人衣衫凌乱,衣领全都大敞着,相视一眼全都笑了。
尚坤取下头上的金冠,乌发披泻,半搂着忆君轻轻安抚她。让她再等等的话说得太多,他只亲吻着她的额头表达自己的歉意。
院门外又来了老宫人相请,这回请的是却是尚坤,说是七公主醉了,念着要见武英侯,尚显依是严守在院门口不放人进去,不软不硬回绝来人。
听着那老宫人的脚步声走远,尚坤才想打趣阿圆,逗得她吃味,低下头未开口却变了脸色,暗叫一声不好,松臂放开忆君往屋外冲。
“呆在屋内,不许出去,让阿显守着门也不放任何人进来。”这是他临去时放下的话。
忆君坐在织毯上发懵,她又没听到门外的动向,自然不知道七公主会再次派人来请,而且请的是尚坤,会是什么事呢?
此时外面乱做一团,有个人命悬一线,一脚踏进鬼门关里被尚坤拉回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