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如何救人

江左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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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都在崩塌,天旋地转的脑子,轰轰的耳鸣。

    手机一直在响,可是,他不想去接,他在否定,他以为今天不过是一个梦。

    也许这就是真实悲伤本有的模样。

    咚咚咚,敲窗户的声音传来,廖清玄睁开眼,阳光直射在他眼上,周围都是青灰色的。

    他快速的闭了闭眼,适应了光线后,再看向来人,这是一个约莫八岁的小男孩。

    廖清玄按下车窗,看向小男孩,一脸无精打采。

    “叔叔,你能帮帮我妈妈吗?她腿受伤了。”小男孩急切的看着廖清玄。

    “你爸爸呢?”廖清玄并不想动,他现在拒绝帮助任何人,就连说话都懒懒的。

    “我爸爸在外出差。叔叔,您帮我扶着我妈妈可以吗?”小男孩抓紧廖清玄的胳膊。

    “这里是医院,你去急诊科喊一声,有医生来帮你。”廖清玄收回手,不想搭理这个小男孩。

    “叔叔……”小男孩失望的看着廖清玄。

    廖清玄闭上眼,干洗了把脸,他得去急诊室了,毕竟弟弟和爸爸都在那里。

    廖清玄才下车,就看到小男孩费劲的扶着妇人朝着急诊科走去,只是才走到一半,妇人突然倒地,连带着小男孩都摔了一个跟头。

    “妈妈!妈妈!”

    小男孩急切的喊着。

    廖清玄望着这个躺在地上的妇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多年的医生素养,又也许这一瞬间他仿佛悔恨自己没有及时救母亲,他还是不能的跑到妇人身边。

    “心脏停摆,孩子去喊医生,快!”廖清玄一边给孩子说着,一边对着妇人开始做心肺复苏。

    “啊?哦!”孩子连滚带爬的朝着急诊科跑去,才一进门就大声说道,“有没有人救救我妈妈,我妈妈在外面昏倒了!”

    一句昏倒了,所有人看向小男孩,几个正在值班的医护人员推着病床朝外跑,随行的还有两个急诊医生。

    “在哪里?”一个医生问道。

    “那里!”小男孩指着廖清玄的位置。

    “廖主任?!”又一个医生疾呼。

    “快,救人要紧!”

    “快,急救!”

    廖清玄一边按压着妇人的胸口,医护人员将妇人抬上移动病床,廖清玄转身跳上病床,继续做心腹复苏。

    廖新弘扶着父亲廖增才走到急诊大厅,就见到廖清玄在移动病床上救人的样子。

    廖新弘望着廖清玄,不满的说道:“我哥救别人倒是积极。”

    此时廖新弘对于哥哥还是难掩愤怒和怪罪,毕竟在他心里,哥哥的医术是足以救妈妈的,可是哥哥不在身边,直到妈妈去世了也不在,他不能原谅廖清玄。

    廖清玄闻声转头看向父亲廖增,眼中有着自责和愧疚,廖增则是对着廖清玄安慰的笑了笑,做了一个“去吧”的手势。

    廖清玄点点头,继续做心肺复苏。

    “新弘,你哥是医生,医生不自救,医生也没能力救自己的家人,你要理解你哥。”廖增有气无力的斥责廖新弘一句。

    “爹,你就帮着大哥说话,要不是大哥没来,妈妈也不至于!”廖新弘话说到一半,不满的别过头去。

    “什么情况?”此时急诊科齐主任跑了出来。

    廖清玄快速准确的说着病人的病情,“病人腿部出血,心脏骤停,要查一下是心肺,很可能是下肢创伤导致的急性肺栓塞。”

    “快,叫心内科邱主任和呼吸科赵主任一起来!”齐主任看了一眼廖清玄感激的点点头。

    廖清玄翻身从移动病床上走下来,疲惫的擦了擦满额头的汗,甩了甩已经发麻的手臂,转身朝着急诊外面走去。

    他还有事情,关于母亲的身后事,关于父亲的安慰,关于弟弟的抱歉。

    即便是方才逃避了,现在也必须回来面对,毕竟,廖清玄知道自己是个男人,做不到像个女人一样哭哭戚戚。

    “爸。”廖清玄走向自己的父亲,眼神里难掩愧疚与疲惫。

    “走吧,这里人多。”廖增指了指外面,廖新弘白了一眼了廖清玄来到医院的小花园里。

    廖增坐在花园里,看向前方,偶尔转头看向身边的儿子,“你昨晚救的孩子多大。”

    “爸爸……”廖清玄看着父亲,愧疚的垂下头。

    “那个孩子应该年纪不大吧?”廖增弯起嘴角一笑,“年轻的生命,该救,你作为医生这是你的职责,没有什么错不错的。”

    “可是爸爸……”廖清玄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起来,“我没有来得及救妈妈。”

    “老大,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廖增看向廖清玄,“一个关于救人的故事。”

    廖清玄疑惑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爸是参加过边越战争的人,作为一个打过仗的老兵,他一直都是个正直而又坦率的人。

    当初报考医学院校,也是父亲廖增的建议,在爸爸看来治病救人就是最好的职业。

    “那是我在边越那几年的故事。那个时候战争处于胶着期,我们打着打着跟大部队走散了,只能狼狈的在丛林里朝着北方的方向撤退。你知道丛林多有泥沼和蚊蝇,更有不知道躲在哪里,随时出来给你一梭子的敌人。”

    廖增看向那展览的天空,陷入了回忆,“那一年,一场遭遇战,我的同伴受了伤,而随行的一个副连级的军医也受了伤。我还记得,那一场战役……”

    廖增声音低落,那苍老的声音仿佛划破了午后的宁静,散发着金属撞击顽石的钝金音。

    “真的太惨烈了,那一场战役,好多人都埋骨异乡。我们就这样打着,打着,不知不觉只剩下我和那个同伴,以及一个肠子都炸出来的军医。我们来到了一处泥沼,军医和那个同伴都陷入其中,我只能救一个。你知道面对战友生与死之间的那种痛吗?”

    廖增长舒一口气,轻叹一声,“你们这些娃娃啊,过惯了好日子,都不知道那个时代是什么样子了。也不怪你们,其实那个时候我也就是三十来岁,又哪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不过在那样的环境下,我得做出艰难的抉择。”

    廖增看向廖清玄,“如果是你,在到处是沼泽的地方,你选择营救一个肠子都炸出来的军医,还是选择胳膊有伤的队友?”

    “我?”廖清玄指着自己的鼻子。

    “嗯,你。”廖增点着头。

    “如果是我,我只能营救一个人的时候,会选择救伤最轻的那个人。”廖清玄说道。

    “是啊,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会营救伤最轻的那个人,我也是,选了营救伤最轻的那个人。”廖增长吸一口气。

    “爸,你为什么这么说?军医要是活着不是能救更多人吗?”廖新弘却想不明白。

    “在那样的环境下,肠子都出来了,尤其是在泥沼里,能活下的几率很低。”廖清玄说着一个事实。

    “那也比救一个普通的士兵好,万一在泥沼里遇到了其他人,又赶上了一场灾难性疾病爆发呢?”廖新弘皱起眉。

    “是啊。人没有前后眼,谁知道,当与另外的战友汇合后,会碰到瘟疫呢?”廖增老手微微颤抖,他又想起那个年轻的军医来了,那个坚毅着牺牲自己也要救他人的那个军医。

    他还记得那个军医的名字,他叫做曾琦。

    “爸,后来你们会合之后遇到了瘟疫?”廖清玄疑惑的看着廖增。

    “是啊,我们拖着带伤的身体在丛林里遇到了得了瘟疫的百姓,不久之后,我们有很多人得了瘟疫。你知道吗?那是一种非常非常难受的病,上吐下泻,浑身无力,甚至整个人就像是泡在水里,浑浑噩噩的。”廖增看向廖清玄,“很多年后,我每每想起那些情景,我都在想,为什么我当时不救那个军医呢?”

    “那个军医……他才二十八岁,他刚做了父亲。而那个士兵虽然伤势轻却年纪更大一些。我的选择,让一个刚出生的娃儿没了父亲。虽然我们每年都给军医的家属汇款,可是我们都知道,那一瞬的选择,负了一个家庭。老大啊……”廖增看向廖清玄叹息一声。

    “爸,您说。”廖清玄聚精会神的听着廖增的话。

    “人一生中有很多艰难的选择,有些选择是两权相较取其轻,有些选择是迫不得已。你是医生,你面临的生死抉择就更多了。可这种抉择一旦做好了,就不要怪自己,也不需要怪自己,知道吗?”廖增重重的拍着廖清玄的肩膀。

    “可是爸爸,我到底是没有来得及见妈妈的最后一面,就跟那个军医一样没有见他女儿最后一面。我想那个军医要是还活着,他会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我想那个女儿要知道父亲放弃了生的机会,也会怪您,怪您没有坚持救医生。”廖清玄很执着,他怪着自己,他不认为自己没错。

    “不是,老大。那个女儿会以为她的爸爸为豪的,而他爸爸也因为能够将生的机会给他人而心安。至于活下来的那个人,虽然他一辈子活在愧疚中,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辜负救了他的那个人。”廖增拍着廖清玄的肩膀,“我们人类活下来,有很多时候是责任传递活下来的。有时候……”